明賢法師：兵者不祥之器，和平塑造一國之國格

佛學 09-21

《道德經》云：

夫佳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

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夫樂殺人者，則不可得者於天下矣。

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尚左，上將軍尚右。言以喪禮處之。殺人之眾，以悲哀泣之，戰勝以喪禮處之。

這是一個被廣泛引述的篇章。尤其「兵者不祥之器」這句話，非但老子在這裡連說兩次，其深入人心的程度幾乎人盡皆知，乃至影響了一個民族的個性，塑造一個國度的國格。國家的事，就是每個人修道的事，所以這裡也談國事。

道藏集注本在本章之末，引王弼注說：「疑此非老子之作也。」宋代的晁說之題、王弼注的道德經也說：「弼知『佳兵者不祥之器』至於『言以喪禮處之』非老子之言。」若就此對校，本章原文只是：

夫殺人之眾，以哀悲泣之；戰勝，以喪禮處之。

樓宇烈教授《道德經注》說，據馬敘倫《老子校詁》引李慈銘、陶紹學之說，均以此章文字有以王弼注文混為經文者，並作詳細訂正。而今據長沙馬王堆三號漢墓出土帛書老子甲乙本考之，均有此章文字，並無王弼注文混入。

文中對「戰勝以喪禮處之」，簡單說，喪鐘為誰而鳴，為戰勝者而鳴。相信終有一天，這個道理會成為中西各國的共識。對現代人而言，雖然話語古老，卻時尚而新鮮。

看多了戰爭血腥的當代人，對戰爭殺人的認識水平漲了嗎？不一定。

殺人成功，打仗勝利，如果被包以「正義戰勝邪惡」的包裝，於是「過度報復、非人道主義、否定人性和解、逞弄殺人的乘快……」也就都具備「合法性」了。

人道主義回歸、人性關照、生命和解，雖然是人們遭受蹂躪時一致的追求，但是，獲得強勢以後，這種大家都無疑義的價值便被遺忘，人們並不按照自己宣揚的與信奉的價值辦事，「危機一觸可發、只是不居強勢」，一有機會就拒絕和解，本質上說，還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叢林法則。

對於生命，當代文明只探討到了「以人為本」，還沒有探討「過重人本」，更沒有探討「過重人本」時隱含的「自私、兇殘、乘快、宣洩與叢林法則」，這就無法重建人文精神，這就實在需要人文佛教。

美國校園槍擊案發生後，悼念民眾為受難者祈禱，在祈禱的十三根蠟燭之外，還特為槍手點燃蠟燭，他們認為槍手的靈魂也應該得到救贖。如果一個民族都被仇恨蒙蔽著心靈，我們都將持續遭受自心仇恨帶來的災難。

復仇心切，殺紅了眼，以勝為榮為樂，為剷除惡人而狂歡，熱衷於為勝利殺人，為殺人而興高采烈，以殺人為遊戲，這樣對嗎？

老子給仇殺覆蔽的心靈施加了警策。對殺人者，以悲哀泣之；對勝利者，以喪禮處之。戰勝以後，安排葬禮。在你對符合價值的勝利舉行狂歡之際，老子要給你辦的是「喪禮」。喪鐘為誰而鳴？喪鐘為勝利者而鳴。

這裡一定要注意，老子不光兩次說「兵者不祥」，更說了「殺人以悲哀泣之，戰勝以喪禮處之」。

抗戰時，弘一法師發行《護生畫集》提出「以護止殺」之創見，說「護生就是護心，抗日不是鼓勵殺生，是為護生而抗戰」，他突破抗戰殺生的重大倫理挑戰，為當時抗戰提供了有益而必不可少的精神源泉和思想補充。

在民族危亡的生死關頭，有效破除了抗戰殺敵與「不殺生信仰」之間複雜的心理包袱，在國人人文精神遭受滅頂踐踏的絕望時刻，以「非戰文學」的書畫，給苦難大眾送去「生」的希望，在人文精神滅絕、人性被踐踏的非常時期，重新塑造人文精神。馬一浮先生謂之「儘力發揮非戰文學，為世界人道留一線生機」。然而此舉遭當時柔石、曹聚仁等人批評：

君禮釋迦佛，我拜馬克思；

大雄大無畏，救世心無歧。

閉關謝塵網，吾意嫌消極；

願持鐵禪杖，打殺賣國賊！

見者縮頸咋舌。弘一法師以偈報云：

亭亭菊一枝，高標矗勁節；

云何色殷紅，殉教應流血。

弘一法師很好地把握了佛教人文精神與生殺仇怨之間極易混淆的是非分寸，指引世人重拾被仇恨踐踏的人性，讓人道的信仰從一種意識形態的要求中解脫出來，使心靈重回信仰與人文精神的真實。

未被價值偏向、種族主義等意識左右的向道努力，才有道的作用。因而對殺人者以悲哀泣之，對戰勝者以喪禮處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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