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敬年：盈顛白雪不知愁，一片丹心步陸遊

楊敬年（1908-2016）

南開大學國際經濟貿易系教授

盈顛白雪不知愁，一片丹心步陸遊

文|王玉茹

（南開大學經濟學院教授）

翻開經濟學家、教育家和翻譯家楊敬年先生的履歷，沒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但是他用108歲的生命歷程寫出了不平凡的人生。2016年6月，他以其一生在研究教學領域中的傑出貢獻，被授予牛津大學聖體學院榮譽學者稱號。

他有「以力勝命」的求學經歷。楊敬年1908年生於湖南汨羅，家境貧寒，靠親友的幫扶完成了小學教育。之後憑藉自身努力，先後在南京中央政治學校大學部行政系、南開大學經濟研究所完成本科和碩士學業；1945年考取留英公費生，進入牛津大學聖體學院政治經濟專業博士研究生。三年後，40歲的他以學位論文《英國中央政府各部職權的分配——兼與美國及英國各自治領比較》獲得牛津大學博士學位。

1948年，楊敬年獲得牛津大學博士學位

他有「以義制命」的工作追求。1948年，他放棄赴美計劃，回國工作，受聘南開大學教授。新中國成立後，任南開大學校務委員會委員的楊敬年主持創辦了南開大學財政系，擔任系主任。剛要施展教學抱負，1957年，他卻被錯劃為「右派分子」「歷史反革命」，剝奪政治權利三年，因此丟掉教職，在系資料室接受改造。雖屢遭不公待遇，他仍以「仰不愧於天, 俯不怍於人」的處世態度，以驚人的毅力翻譯了《英國議會》《白勞德修正主義批判》《1815-1914年法國和德國的經濟發展》《不穩定的經濟》等共計230萬字的著作。1974年到1979年間，南開大學經濟系和經濟研究所承擔翻譯聯合國大會和安理會正式記錄的英譯漢工作，每年30萬字，由楊敬年最後審核定稿。六年間翻譯200多萬字，受到國務院的通令嘉獎。

天津解放後，楊敬年創辦財政學系兼任系主任，圖為財政學系1952屆畢業合影（二排左六為楊敬年）

冤獄平反後，他以「欲為國家興教育,肯將衰朽惜殘年」的精神，率先在國內大學中開設發展經濟學,他編寫的《科學·技術·經濟增長》（1981年）、《西方發展經濟學概論》（1998 年）、《西方發展經濟學文獻選讀》（1995年）等教材為發展經濟學的教學做出了開創性貢獻。

他以詩自況，「盈顛白雪不知愁,一片丹心步陸遊。蠟炬春蠶功不滅,迎來光熱遍神州。」耄耋之年,應陝西人民出版社之邀，他接手翻譯影響世界歷史進程的亞當·斯密名著《國富論》，歷時近一年，譯本70餘萬字,並撰寫《譯序》介紹 ；97歲，他又增譯該書主題索引，校對第二版。他的譯本精確、順暢、易懂，曾先後16次印刷，發行7.2萬冊，成為暢銷書。

1998年，楊敬年九旬高齡翻譯的《國富論》成為暢銷書

88歲時他撰寫20多萬字著作《人性談》，旨在闡明人性與經濟發展的關係，對人性進行了深入分析。105歲再版《人性談》，此時眼睛已因黃斑病變失明，於是「在頭腦裡頭修正」，口述1萬多字改動內容，創造學術傳奇。

生活中，他虛懷若谷，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只念及恩人，從不提舊惡。他以「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的心態，愛家人、愛朋友；不遺餘力獎掖後學。只要上門求教，先生絕不推辭。曾有一位小同鄉慕名給已近百歲的楊敬年先生打電話，表示了求學的慾望,先生親自為他找導師,打電話向筆者推薦這位學生，而且用他那不多的退休工資,為這位年輕人購買了準備博士研究生入學考試所需的書籍。先生對後學的殷殷之情,對教育事業的忠誠與奉獻精神隨處可見。

楊敬年先生用自己的一生詮釋了活到老、學到老的精神。2016年2月11日，他還在為9月將在上海社會科學院召開的「市場經濟思想在中國的傳播和實踐——暨紀念《國富論》發表240周年國際學術研討會」口述了《國富論》譯本特色的發言，也是他生前的最後一篇學術文章。

楊敬年晚年

2016年9月4日，楊敬年先生走完了他的人生旅程。他曾在書中留下六點治學經驗，為後學留下寶貴財富：第一，要有寬廣的學問基礎。「為學要如金字塔,既能廣大又能高。」第二，要有過硬的語言功底。文字是傳達思想的工具,要能寫流暢的中文文章，要有一門精湛的外文修養,才能搞好學問。第三，要有嚴肅認真的治學態度。不論是讀書、教書、寫書、翻譯或辦學,都必須嚴肅認真，一絲不苟，否則就是自欺欺人，誤人子弟。第四，要有不斷追求的治學精神。永遠不滿足於已經取得的成績。現在我們提倡終身學習，我也以為求知和創造是人類的天性。第五，要有健全的體魄。身體不好，學問再好也無從發揮。第六，不要把學術事業看作僅僅是個人的事情。它涉及到社會榮枯，國家興替，人類福禍，宇宙明滅。要戒慎恐懼，好自為之，永遠不要有學術不端的行為。

刊於《財新周刊》2016年第3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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