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虹斌：為什麼他們不要臉，還這麼理直氣壯？

文 |侯虹斌

昨天是「九一八」事變發生85周年紀念日。當天，一個房地產商郭斌發布了一條微博，說：「遇到一些欺負人的事總是很難緩過勁，曾經的九一八！整個國家被一個比咱小太多的國家從頭到腳羞辱欺負的到家了！我是去過日本卻從不用它包括電器之內的任何產品！甚至在日本住酒店很小人地把水都打開，還覺得解氣！其實這沒用！咱得多方位加油！加油！」

不到一天的時間，這條微博已經被轉發超過6000次，評論數則接近4000次。不過，到本文發表時，郭斌已刪了這條微博。

引起那麼大的反響，因為他是乒乓球冠軍王楠的丈夫，王寶強的好友，不久前剛剛才因為支持王寶強吸引了很多關注。隨後，王楠也發布了一條微博支持老公。她在微博中寫：「這就是郭同學，永遠這麼直接，我手動點贊！永遠不要忘記曾經的九一八！」

紀念九一八，所以在日本住酒店時把水龍頭都打開，以此來解氣？

很納悶這是哪來的紀念方式。浪費日本人的水，就是愛國了？不講公德，就成了紀念國恥了？

這麼說來，中國人在日本表達愛國的方式還有很多呢：不僅可以把所有水龍頭打開，還可以隨地吐痰，亂扔垃圾，打砸公共設施，打日本人，砸日本車，摔日本東西……甚至還有網友調侃說，「下回會偷偷地在酒店被窩裡拉屎吧」。這些方式，是不是比你的愛國愛得更徹底些？

此後郭斌又發了多條微博，進一步強調：「坦言曾有不素質舉動就讓道德審判，這樣活著挺累，挺假，活得真實點。」

如果不是前不久的王寶強事件，大家並不知道這個人；但僅從他公開的微博來看，要說他多麼仇恨日本或仇恨所謂的帝國主義國家，顯然不是。他在別的時候，並不仇恨日本；他戴著日本的CASIO G-SHOCK手錶，用著的是美帝的iPhone 6 Plus；也去過日本，住過日本酒店，拉動日本的消費。2008年中日關係好的時候，與王楠結婚時的伴娘是日本姑娘福原愛，說是「首先為了中日友誼」；現在中日關係有波折的時候，則聲稱勿忘國恥，抵制日貨。人家一點也不笨，並沒有被這種「仇恨」沖昏頭腦，該用的用，該玩的玩，該交朋友的交朋友，什麼都不耽擱。「仇日」，這不過是一種投機，能博得一些歡呼。

這種投機頗為奏效，不僅有運動明星妻子的鼓勵和加持，下面的讚許也一大片，數千個點贊。

唯一的瑕疵是，郭斌的文化素質還是低了點，他的微博里用了太多感嘆號。

抵制日貨，是「殺敵八百自損八千」的蠢事。一個在城市生活的中國人，已不可能脫離日本產品，即便不是日本牌子，也常常會用到日本的晶元、日本的技術、日本的專利，除非你能回到自耕農時代。

新聞資料圖：2012年9月，在西安街頭用U型鎖將日系車主打成重傷的反日青年蔡洋

談到用「反日」來愛國，就不能不提到蔡洋，一個里程碑事件。他是一個21歲的泥瓦工，在2012年西安的「反日」遊行當中，砸穿日系車主李建利的顱骨。在那次遊行當中，多名人員因為打砸日系汽車，構成尋釁滋事罪，被判刑；而蔡洋則獲刑十年，賠償25.88萬元。在媒體的報道當中，這個普通的小夥子「喜歡看抗日劇、上網玩槍戰遊戲、有一個上大學的夢」；他還曾在項目經理的奧迪車上撒過一泡尿，為此「感覺很爽」。他在上網看自己的消息後，還自語「我是愛國，抵制日貨」。

在這個事件出來之後，日系車主曾在相當一段時間內人人自危，凡在電視里表現出中日關係緊張的時候，都不敢開車出門；有些日系汽車還一度推出了「打砸險」，以吸引有顧慮的購買者。

我記憶中，在蔡洋獲刑十年之後，已經很少聽說過大規模打砸中國人的日本車了。大概大家知道了，用坐牢來表達「愛國」划不來。

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大家的素質提高了。現在的日系車常常會貼著「釣魚島是中國的」等等「愛國」小貼紙；這並不能說明他們是發自認心認可這些政治口號（中國車或美、德車系車主就從來不需要貼），更多的是對人、對車的一種自保。同時，那些偷偷地在日系車上各種劃痕來表達愛國的，仍然不少見，只不過方式更隱蔽。

同樣的，偶爾出現中法關係波動的時候，有組織地打砸家樂福也是家常便飯。後來就聽得少了，但在網上、論壇上經常傳授一些「抵製法國」的秘笈：在家樂福里隔著袋子捏碎所有速食麵，捏碎餅乾，把雪糕和冰棍從冰箱里拿出來放到高高的架子上……這樣，既不用付錢，抓住了也沒有什麼大礙，但卻讓法國的超市有很大的損失，「理性愛國」，大家何樂而不為呢？

後來，也開始有人批評這種行為了。因為這些在中國的汽車、在中國的企業，都是中國人在工作、中國人在管理，最終受損的是中國人，這不叫愛國。有一批更「理性」一點的愛國者，也漸漸退出這一類的愛國市場了。

那麼，如果打砸的是在日本的日本車、日本人，坑害的是日本企業、日本酒店，擾亂的是日本的秩序，那是不是就是終極的「愛國」了呢？當然，既然能玩政治投機，這些人都不傻，真搞到自己在外國被捕坐牢肯定是不幹的；但他們可以做些小的手腳呀，自己既安全，又能表達「反日」「愛國」，豈不妙哉！

這一類，就是房地產商郭斌、運動員明星王楠這樣的「理性」愛國者了。

有些網友不明白，為什麼他們做了這麼沒素質的事，還這麼理直氣壯？他們當然要理直氣壯，因為這種「愛國」，本來就是帶有表演性的；打開了所有水龍頭，愛了國，卻不在合適的時機宣揚出來，豈不是錦衣夜行？雖然不要臉，但是我愛國啊。

常常看到一些貌似公允的文章，說，應在法律的允許下愛國。可現在，像蔡洋那麼愚蠢的「愛國者」沒有了，新的「理性愛國者」一般不再觸犯法律；但惡毒絲毫沒有減少。因為其聰明、理性、有投機能力；這種邪惡，比單純的愚蠢來得更可怕。

我知道這些「愛國者」的動機。因為，真正的愛國是國家強大，國民生活幸福，人人素質高，為人類做出貢獻；這種真正的愛國，是低素質者幾輩子都達不到，也不願去努力的；而通過污染這個世界來表達存在感，卻是一分鐘之內就能實現的事情，何樂而不為？

新聞資料圖：2011年3月，中國國際救援隊向日本地震遇難者默哀

有些人在外國旅行時會看到只用中文的警示語，然後又回國投訴歧視華人。這沒有什麼可抱怨的，如果中國人都是郭斌這麼「愛國」的，能不歧視嗎？你會歡迎一個一到你家，就把所有水龍頭全打開的人嗎？

一個怎麼樣的國家，才會歡迎他的國人用沒素質、沒教養、沒公德心來表達對自己的愛呢？恐怕以素質高著稱的當代日本，看到中國人的素質這麼低，心裡就要竊喜了。這樣的「理性愛國者」假如多到一定程度，中國就能夠得償所願地列入這個世界的黑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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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虹斌| 騰訊·大家專欄作者，媒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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