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省，本是同根生，如今相互不服，都以楚自稱

原創作者丨胡丹

（一）

湖南省會長沙城內，有一座不大然而非常有名的山，名叫嶽麓山，是遊客必到的地方。前年我公差到了長沙，待了一周時間，每天也閑，城市又不大，便天天坐公交車去逛嶽麓山。從正門進去，是個公園，從山後下來，卻是個大學校園；而山上呢，一步一崗，處處是墳頭，又像個歷史人物紀念園，這一點特別有意思。

在這座名山上埋的，多數都是民初的湖南名人。俗話說，山不在高，有仙則名，嶽麓山正是有「仙」則名（人去世，也稱仙逝）。

對這些名人我都是仰慕的，近看其葬骨處，別有一番今昔之慨，便穩住性子，逐一細看。然則天色稍暗，仍覺陰氣逼人，心生惶恐，意亂處，拔腿就逃，至大學校園，方見光明。

偉人變了枯骨，也瘮人啊！人鬼之界，全在一口氣，先時還是陽氣，瞬時便為陰風，所謂陰陽之氣也。

（看嶽麓山的門道，一定要走山間小道，不要放過僻靜處）

（二）

穩住神後，我忽然想，湖南人為什麼要搞這麼一座山呢？他們為什麼要把一座書院之山搞成半拉墳山呢？

這可能有點攢名人郵票的意思。湖南豪傑死在外地，湖南老鄉都要儘力把他遷葬回來，不是各歸其鄉梓（如黃興是善化縣人，蔡鍔是邵陽人），而是集中埋在長沙市中心的嶽麓山，搞成一座湖南名人紀念園——欲知湖南為近代革命做出了什麼樣的貢獻，出了多少人才，參觀這座靈山就夠了。

自湘軍崛起以來，近現代湖南人才輩出，讓我想到一個詞：「惟楚有才」。現在湖南人自誇時，也喜歡引這個詞，彷彿天為湖南人專設此詞似的；嶽麓書院的正門上，就堂而皇之地掛著一副對聯：「惟楚有材，於斯為盛。」

這幅對聯是清代人寫的。據說清嘉慶年間，袁名曜出任嶽麓書院山長（即書院院長），因為要撰寫門聯，先擬了上聯，是「惟楚有材」，出自《左傳》，請學生們對下聯。貢生張中階聞聲而起，對道：「於斯為盛」，出自《論語》。洵為佳對，從此這對聯子就掛在嶽麓書社山門上了。

可是問題也來了，「惟楚有材於斯為盛」之「斯」，是說的湖南嗎？嶽麓書院這麼一弄，是否有搶注商標之嫌？湖北人首先就不服啊！

須知，湖南湖北本為一省，「楚」可以泛指湖廣各地；然而此時湖廣已然分家，各自立省，湖南人就好隨便將楚以及楚的榮耀，隨便安在自己頭上嗎？

可見，分家時，疆域、民眾、財產什麼的，都好分，直接畫一條線就分開了，但作為歷史文化傳統的東西，則不好分。現在湖北湖南還為這些事，明裡暗裡鬧閑氣呢！

（三）

今天的湖北與湖南，在民風民俗及省域文化上，感覺差別越來越大了。他們就是兩個版圖相接，然而氣質差別很大的兩個省份，它們的不同，就跟廣東與福建、河南與河北一樣。現在許多人都不知道，在清康熙三年（1664年）之前，湖北與湖南還是一個省，稱為湖廣省。

俗話說，「湖廣熟天下足」，講的就是這個中國中部大省的富庶。湖廣地區在先秦時，還是一大片湖泊，名叫雲夢澤，比今天的鄱陽湖、洞庭湖加起來還要大許多。後世湖區範圍不斷收縮，在今天兩湖之界，形成洞庭湖；所謂湖北與湖南之湖，就是這個中國最大的內陸湖。雖然雲夢澤沒有了，但湖北今天還被稱為千湖之國，是水稻種植和漁業生產的大省，而湖南以山地地形為主，生產條件不及湖北，這就決定了它的經濟地位一直落後於後者。

」湖廣「之名，可追溯到宋代，是對湘湖南、北路與廣南東、西路的連稱；而湘湖北路和湘湖南路，也可省稱為湖北、湖南——須知，宋代的「路」，相當於元代以後的省。

湖廣正式成為省名，是從元代開始的。元世祖至元十一年，先立荊湖行省於襄陽，十四年，因廣西二十四郡內附，移省治於潭州（今屬湖南），新的行中書省（簡稱行省和省）遂號「湖廣」。

湖廣行省的疆域非常廣大，向南一直延伸到兩廣之地，包括兩湖和兩廣，等於今天四個省那麼大！

但大了就難治，省域之「大」，已蘊含了分治的內在動力。

（湖廣，正居於「天下之中」！）

明朝建國後，改行省為布政司，湖廣轄境僅包括湖北與湖南。在明代，湖廣不是疆域最大的省份，它比包括了今天三省之地的南直隸（又稱南京）要小，但湖廣屬邊區，鄂西與湘西都屬少數民族地區，治理難度較大，地理也更加複雜（如湖北西北為著名的荊襄山區，是明代流民最大的集中地）。所以從成化年間起，湖廣就進入了一個逐漸分離、分治的軌道。

比如，成化初年平定荊襄之亂後，在此四省交界地區設立鄖陽撫治（即巡撫）和湖廣行都司，建立了一個相當於「省級」的軍政區劃。

正德五年（1510年），「以大湖中分南北」，在湖廣增設巡按御史一員，主要巡視湖南三道。萬曆中，又增設提學副使一員，並在湖北、湖南分別舉行鄉試（省級科舉考試）。湖廣一省，就以「大湖」為界，有了南北提學與南北巡按，而這兩個官職都是省級配置，湖北與湖南分省已有了雛形。

萬曆二十八年（1600年），因征播州的需要，在湖、貴邊界處增設了偏沅巡撫。該巡撫後來移駐長沙，成為湖南巡撫的前身。

湖北和湖南在明清兩代，還分設了督糧參政與興屯道，兩省分治趨勢越來越明顯，最終在清康熙三年，正式分治，成為兩個獨立的省，分別設立巡撫及布政司、按察司（分駐武昌和長沙），同時為了軍事統馭的需要，復設湖廣總督，開府武昌，統管兩省軍政。

從總督駐錫之地來看，湖北與湖南，重心在北，湖北居於對湖南的居高臨下的優勢，無論是人才還是經濟社會發展，都要超過湖南。

隨著清末鎮壓太平天國運動以及湘軍系的飛黃騰達，居於內地的湖南，開時代之風亦先，近代以來人才輩出，更在反清革命鬥爭中執牛耳，其風頭之銳，蓋過了「首義之地」的湖北。

春秋戰國時代的六千里大楚，樞要之地當然都在今天湖北境內（以荊州、宜昌為核心區），那時的湖南還是莽荒之地，更近野人，它的開發要晚一些，不然在荊州做官的屈原，怎麼會被流放到湖南，在汨羅江投河自盡呢？以後一兩千年，湖廣重心亦在北。但湖南獨立出來，自己建省後，它的發展就很快了，近代以來甚至有超越湖北之勢。

從今天一些數據來看，兩湖水平相當，如2015年的GDP，湖北只比湖南多500多億，呈纏鬥之勢。相對而言，湖北的區位及資源優勢更為明顯，但在文化創業產業（如電視）等方面，湖南的影響力則更大一些，特徵鮮明，而湖北的面目就叫模糊。粗數一下，一百多年來，「湖南名人」似乎要多過「湖北名人」，給人感覺，是湖南有才，湖北有材（資源條件）。但兩省以楚文化的繼承者自居，都嫌有所不足。

（過去，不管是湖北人還是湖南人，到了外地，都是湖廣人）

如今湖北湖南兩省在許多方面都存在競爭（區位近了，競爭是必然的），如果這兩個真正的兄弟省份，能夠增強「荊楚一家」的意識，多在聯合和對接上想辦法，不爭「楚」，而共同承擔起繼承、發揚楚文化的職責，或許湖廣人都能受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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