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皮的一個世紀

卡洛·阿澤利奧·錢皮（1920-2016）

義大利前總統

錢皮的一個世紀

文|劉盈

（義大利威尼斯大學講師）

聽說義大利前總理、前總統卡洛·阿澤利奧·錢皮（Carlo Azeglio Ciampi）去世的消息時，我正在義大利東北部一家酒吧跟朋友喝咖啡，吃驚地幾乎喊了出來。但朋友的心思顯然不在這則消息上。「啊??你知道我這幾天沒看報紙，在全力準備明天的工作面試。現在能有一個面試機會已經非常難得了。」

我這位朋友不到30歲，大學畢業，身體健康，卻苦於找不到一份工作。義大利經濟萎靡，青年人就業難的問題已不是什麼新聞了。再環視一下這個坐滿人的酒吧：有的在聊足球比賽，有的在談情說愛，還有尖叫著跑進跑出的孩子。報紙頭條的消息彷彿屬於另一個世界，與他們沒有絲毫關聯。

或許這位前總統真沒有那麼重要。大多數人對錢皮的印象僅僅是一位文雅和藹可親的老人，每次在電視上演講，總是以一句「親愛的義大利人」作為開始；平易近人到喜劇演員戲謔他說話的方式也不生氣。作為一國的總統，錢皮好像真的沒有做過什麼，好像也不用做什麼。義大利的總統雖由選舉產生，但並無真正實權，多數情況下只是國家的代表。能做的主要事情，恐怕也只是笑容可掬地說一些不痛不癢的話了。

錢皮在過生日 圖片來源：東方IC

但錢皮除了擔任過總統外，還擔任過幾乎所有與義大利命運息息相關的職位：義大利中央銀行行長、總理、內政部長、國庫部部長。如果僅僅把他理解為一位親切的鄰家老爺爺，肯定是過於片面了。

錢皮的政治抱負在年輕時就已經表現出來了。1943年，年僅22歲的他積極地加入到反法西斯的隊伍中。次年，他加入了反法西斯的行動黨。這是錢皮惟一一次加入政黨。這段反法西斯的經歷成為了他日後一筆重要的政治資本。

1946年，錢皮進入義大利中央銀行，一呆就是47年。1973年他成為了央行秘書長。1979年，當時的行長與副行長受醜聞牽連被立案調查，一向與世無爭的錢皮就被推到了義大利央行行長的寶座上。

然而這個寶座並不好坐。1979年，義大利的通貨膨脹率為14.8%；次年躥升到21.2%。這對當時的義大利貨幣里拉無疑是非常嚴峻的考驗。錢皮認為問題的本質是當時義大利銀行歸屬義大利國庫部，必須每年購買所有國庫部發行的國債，遠遠超過其接受能力，因此央行只能提高貨幣發行量，從而造成不可控制的通貨膨脹。於是，錢皮頂著多方壓力，不斷斡旋協調，終於將央行從國庫部獨立出來。由於有效地抑制了通貨膨脹，錢皮建立起了他在義大利人民心中的威望。

2006年冬奧會在都靈隆重開幕，意總統錢皮宣布開幕

好運再一次降臨了。1992年，義大利開展了一個叫「潔凈之手」的反政客受賄的運動，這場起因單純的運動後來發展成了一場無法控制的、如絞肉機般的政治鬥爭。義大利各大黨派都在這場鬥爭中損失慘重，沒有一個黨派有能力組閣。當時的義大利總統斯卡爾法羅萬不得已，任命了有威望但並不參與任何黨派的錢皮作為總理，組建過渡性的「技術政府」。作為非議會選舉產生的過渡性總理，錢皮非常清楚他的職責。在議會通過了新的《選舉法》後，他認為國家已經步入了正常的軌道，於1994年5月辭職。

1996年，能屈能伸的錢皮以前總理身份在羅馬諾·普羅迪的政府中擔任國庫部部長，利用緊縮的財政政策全力降低國債水平，以便義大利順利進入歐元區。這種穩重務實的作風為他迎來一片讚譽。1999年，78歲的錢皮被提名為義大利總統候選人，並以70%的票數當選。

錢皮一直是歐盟與歐元最大的支持者。他欽選了義大利一歐元硬幣背後的圖案——達芬奇的名畫《維特魯威人》。他說：「金錢只是工具，金錢應該服務於人，而人要學會如何支配金錢。」

義大利一歐元硬幣正反面

對錢皮的批評主要集中在他偏保守的財政政策，有人戲稱他為「大學文學系畢業的經濟學家」，暗指他對經濟學的理解有限。也有人批評他在進入歐元區時沒有為義大利爭取到更有利的條件。而錢皮對這些批評似乎並不在意。

2010年，他出人意外地出了一本書《這不是我夢想中的國家》。他寫道：「義大利應該是文藝復興時的燦爛文化、是反法西斯戰爭時的不屈不撓、是加入歐元區時的不怕困難，而現在義大利卻變成了毫無理想、道德與原則的國家，陷在利益糾纏、分裂主義與各種醜聞的泥潭之中不能自拔。」他對義大利的弊病有深刻了解，卻未能改變，只能眼看它衰敗，這恐怕是他最大的失敗吧。

刊於《財新周刊》2016年第3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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