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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駿:那一年,太陽照常升起│《白茅嶺之狼一夜》


蔡駿:那一年,太陽照常升起│《白茅嶺之狼一夜》



蔡駿,生於上世紀七十年代。已出版中長篇小說二十多部,代表作有《病毒》《詛咒》《貓眼》《幽靈客棧》《荒村公寓》《蝴蝶公墓》《天機》《謀殺似水年華》《地獄變》《生死河》《偷窺一百二十天》《最漫長的那一夜》等。2015年以短篇小說《北京一夜》獲第十六屆百花文學獎小說雙年獎。

2014年,秋天,我很懷念老周。


老周很老,老到比我足足大了四十歲。十多年前,我在上海郵政上班,剛從基層調到四川路橋邊的總局,做行業歷史和年鑒的工作。跟我在同一間辦公室搭檔的,就是老周。我見過許多退休幹部,禿了腦門,大腹便便,或兼而有之。但老周是個例外,體型消瘦,茂密的灰白頭髮,雙眼大而有神,對我滿臉笑嘻嘻。他永遠穿件皺巴巴的黑西裝,打著棕色條紋領帶。他的個子不高,略微含胸駝背。老周從領導位置退下來,來到這間最寂寞的辦公室,閑雲野鶴,退隱江湖之遠,讓現任領導特別放心。


老人都愛拉著年輕人聊天。偌大而古老的辦公室,只有我們兩個。辦公桌面對面,毫無逃遁之可能,必須聽他一輩子的故事。老周操一口濃濃的紹興鄉音,說話像越劇道白。他說自己的誕生是個奇蹟。那年冬天,奇冷無比,日本鬼子掃蕩,他媽躲到山上砍柴,獨自剪斷臍帶生他下來。他從山村讀到大學,考進華東師範大學歷史系,當了二十年軍官,坐過殲7戰鬥機上天,跟過潛艇下海……對尚未見過世面的我來說,老周是個遼闊的新世界。但聽一次兩次新鮮,天天假裝認真聆聽,持續三四年,恐怕要令人崩潰了。每個午後,滿屋子慵懶陽光,整個人搖搖欲墜,恨不得懸樑刺股。


老周的各種奇異經歷中,有段監獄往事,讓我從昏睡中驚醒,望而生畏。白茅嶺是上海管理的監獄農場,軍隊的任務很單純:不能讓一個犯人逃跑。那時還沒武警,老周是解放軍。根據老周漫長而煩瑣的回憶,七十年代的白茅嶺,最不能忘記的是——白茅嶺之狼。

老周無數次對我說起過狼的故事。特別是狼吃小孩,甚至吃掉站崗的士兵。在他的故事裡,狼是毫無人性的存在,是對人類威脅最大的一種野獸。後來看了《狼圖騰》,便讓我心生疑惑。再後來,看到斯蒂芬·金的《肖申克的救贖》《綠里奇蹟》這兩篇不朽的監獄題材小說,讓我覺得此生必須要寫一篇監獄故事。但究竟如何切入?選擇哪個空間和時間?老周給我的記憶,讓我選擇了白茅嶺,選擇了1976年的最後一天到1977年的第一天,選擇了狼。


六月初,在紹興的青年作家、青年批評家峰會上,許多人提及現在青年作家回頭來寫「文革」這一特定歷史時期的現象。《白茅嶺之狼一夜》雖然不是「文革」,卻含有那個時代的烙印,尤其是故事開始於1976年的最後一天,終結於1977年的第一輪太陽,其中含義不言自明。至少,我開始寫到自己出生以前的故事。儘管,我們對此的經驗必然是二手的。而這一代人,之所以為這一代,同樣是上一代人命運的延續。沒有上一代人所經歷的魔幻般的人生,必然也不會有我們的今日,無論個體還是集體都無法迴避。


小說原本是以老周作為主角的,後來幾經修改,最後將解放軍老周與一個老獄警合并掉了。至於結尾那一段,大半也是真實的。2015年1月,我坐長途車去了一趟白茅嶺。那天很冷,剛下過雪,夜宿農場招待所。第二天,我圍繞監獄走了一圈,站在高處眺望大牆裡的世界。我看到列隊的囚犯,看到武警士兵,看到看守的狼犬,也看到山上的積雪。看到這一切,我能夠想像四十年前,老周在這裡度過的歲月。當然,再也見不到狼了。一隻狼死了,一隻狼又來了,而狼腳下的大地,會比這個物種更漫長些。


在最漫長的那一夜,太陽照常升起。


2016年6月7日星期二


蔡駿:那一年,太陽照常升起│《白茅嶺之狼一夜》



談及國內懸疑作家,蔡駿的名字是無法繞過的。從在網上被無數網友傳閱的《病毒》《詛咒》《荒村公寓》,到《地獄變》《生死河》以及《謀殺似水年華》,從早期為懸疑而懸疑,到如今以懸疑作品的框架探討社會問題、人與人之間的情感問題以及我們對於世界的認知和理解,蔡駿在成長的同時也將寫作置於不斷的自我挑戰中。蔡駿《最漫長的那一夜》研討會上,到場作家、學者就蔡駿的寫作脈絡以及懸疑寫作的可能性進行了討論。


「我曾經見過一棵樹長起來了,一棵草長起來了,蔡駿就是這樣在許多人的注視中慢慢成長起來的。」上海網路作協會長、作家陳村回憶說,「對他這一代的作家而言,不少人有了成功的作品,就自覺『成功了』,他卻一直想方設法寫一些新的東西,跟以往有突破、有變化的東西,並在此基礎上進一步展現自己對文學的理解、對人的理解。在一個新聞不足、非虛構不足的時代,他的寫作以虛構的方式透出了關於時代的信息,用娓娓道來的敘述方式來寫作,寫有溫度、有濕度的東西。對蔡駿來說,這可能是一個新的起點。」


「我覺得蔡駿是一個被低估的作家。」評論家王干直言,「就中國傳統小說發展的路徑而言,『四大名著』就是類型文學。『投槍匕首』式、啟蒙性等充滿功能性的文學,在革命時期具有其合理性,但隨著革命時代的結束,文學本身『利器』的功能在削弱,文學的開放性使得類型文學開始重新復興。」他也提及,劉恆、余華等作家都曾涉獵類型文學,而蔡駿的貢獻就在於將「類型文學和純文學這兩張皮合起來」,「他的文字里有詩意等純文學所要表達的東西,我期待他的作品隨著時間和讀者的認可而『發酵』,最終成為改變類型文學的重要力量。」

在世紀之交隨著網路發展湧現出的那一批作者中,陸續已經完成了轉型———安妮寶貝更名慶山,開始探索更廣闊的思考與創作領域;慕容雪村不再寫小說,轉而關注社會現實問題;蔡駿求新求變,給自己的創作注入更為堅實的純文學內核……「從通過寫作獲取自我表達的可能性,到發現自我的特殊性、回到文學本源,蔡駿的書寫具有更普遍性的意義。《最漫長的那一夜》所展現的就是對於愛與救贖、命運和記憶等文學命題的回歸,最終指向人心。」《小說月報》編輯徐晨亮表示。青年評論家項靜則認為,在對於「我們這一代中國人」的呈現上,蔡駿的寫作承襲前人,並伸張了一種新的文學趣味:「他所寫的那些經歷是這一代中國人的文學作品中沒有被認真對待的地方,帶有志怪野史的性質,並具有自己的獨特意味。」



蔡駿:那一年,太陽照常升起│《白茅嶺之狼一夜》



對話:懸疑結合現實更有力量

▲蔡駿 △康少瓊


如果,有一本書,它的名字叫《最漫長的那一夜》。如果,這本書的書目是這樣的:《白茅嶺之狼的一夜》《黃片審查員薩德侯爵的一夜》《春運趕屍列車的一夜》《哭墳人的一夜》《朋友圈都是屍體的一夜》《與神同行的一夜》……你是不是充滿了恐懼又躍躍欲試?或者,對於老讀者來說,是不是在想:我又被蔡駿「套路」了?


的確,這樣的風格,這樣的書名,充滿了蔡駿的痕迹。從早期的《病毒》《天機》,到近年的《謀殺似水年華》和《最漫長的那一夜》系列,故事構建和語言風格始終如一,但是他的關注點一直在變化。從剛開始純粹地為了懸疑而懸疑,現在的故事裡,有了更多和現實相關的關注點。


比如說,在剛剛出版的《最漫長的那一夜·第2季》中,收錄了14夜故事。以時代傷痕、青春幻滅、都市生存、青澀情懷等角度,寫了許多在時代變革中被命運裹挾的都市人群的痛點,讓我們看到一群在困境中掙扎、瘋狂、焦慮、無助的眾生相。這些故事和當今社會諸多熱門事件形成微妙的暗合呼應,讓懸疑故事有了現實意義。


中國作家要比外國作家幸福


△康少瓊:最近幾年,大家對你有一個歸納叫「社會派的懸疑作家」。能解釋一下這個稱謂嗎?是不是有意識地向這個稱謂靠攏?


▲蔡駿:社會派,最早可能是從日本引進的這樣一個概念。我逐漸意識到,我們生活在中國社會,我們生活在一個神奇的國度裡面。在歐美、日本很多作家都在找素材,因為他們缺素材。但是在我們這個社會,我們生活的這個環境裡面處處都是素材。


作為作家來說,其實我們要比國外的作家幸福一些,因為我們能夠看到的故事,能夠讓我們感動的,或者悲傷的,或者唏噓不已的故事太多了。這些來自於我們自己身邊的,不管是這一代人的故事,還是上一代人的故事,都可能是過去幾千年來不曾有過的,相比全世界來說也是不曾有過的,這樣的故事我覺得很有力量,跟懸凝結合在一起更有力量。所以,我把「社會派」和「懸疑」結合在了一起。


△康少瓊:你的書我也看過一些,和現在的「社會派的懸疑作家」這種類型相比,我覺得你前期的一些作品,比如說《蝴蝶公墓》《病毒》《貓眼》《天機》等,描述了很多人在絕境之下爆發的那種更為讓人珍惜的感情,其實也非常棒。我想知道你之後還會再回歸這類題材嗎?


▲蔡駿:人的創作風格都是在不斷變化的,我的風格也有很明顯的變化。之後的風格肯定還是越來越偏重社會,偏重現實。但是在題材的選擇上我肯定還是會多元化的,肯定也會結合不同的題材追求更多的變化,當然也不排除把以前的一些題材再拿回來,結合現在的社會現實描寫。


△康少瓊:那以前的一些作品還會接著寫嗎?比如說《天機》前傳,因為我看你寫到主人公葉蕭走進了一個門,之後就沒有了,很好奇他之後會怎麼樣。


▲蔡駿:這應該是2011年的時候寫的,到現在時間也比較久遠了,關於那個故事,其實已經完結了。當時計劃是要寫類似這樣的結尾,構成另外一個故事的鋪墊,這種形式我後面還會再用在新的作品裡面。


△康少瓊:在你的故事中,你的身份總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有時候所有的故事都像是你親歷的,有時候,你又好像離得很遙遠。能說說哪些是假,哪些是真嗎?


▲蔡駿:懸疑作品最容易讓讀者把小說故事和現實混淆起來,但這也是懸疑小說的魅力所在。我寫之前並不確定,興之所至,寫到真的就是真的,寫到假的就是假的。


中國的小說讀者門檻高於電影觀眾門檻


△康少瓊:這本書的畫面感特彆強,有種看影視作品的即視感。無論是拍電視劇還是拍電影,故事好像已經在人眼前了。要是拍電影的話,你覺得《最漫長的那一夜·第二季》中,哪篇或者哪幾篇最適合?


▲蔡駿:電視劇已經在做了,我們是用單元劇的形式做的,每一篇都可以單獨做一兩集。電影在第一季當中已經有四個故事要做兩部電影,第二季也有很多非常適合的,比如說像第一篇《白茅嶺之狼的一夜》,還有像「老閨蜜」那一篇,還有像「白雪公主」等等,都具有拍成電影的基礎。但是我覺得我們也不著急,關鍵是要慢慢找合適的導演,這個可遇而不可求。


△康少瓊:有沒有期待的導演?


▲蔡駿:期待的導演這個不太好說,但是心目當中其實是有一些的,因為我覺得有些故事真的是非常好的導演才能拍好。


△康少瓊:感覺你對作品拍成電影很慎重。上一部小說《謀殺似水年華》不是改編成電影了嗎?但是據說這部電影效果不是很理想,而且我在網上看到很多讀者覺得這部電影沒有完全還原小說的精髓,你感覺是這樣嗎?


▲蔡駿:因為文學性越強的作品在改編影視作品時就越艱難,包括日本拍東野圭吾的電影,也失敗了好幾部。《謀殺似水年華》成功還是失敗有很多個元素在影響,專業的角度就不說了,比如說檔期、發行的元素,由專業人士去判斷。


從內容上來講,之前有四部作品是被改編成電影的,這一部對前三部作品來說,相對更接近原著。更重要的東西,還是導演的表現手段,導演的表現手段跟市場的契合度怎麼樣。比如說放在有的時代,這個表現手段是可以的,或者放在有的國家的觀眾面前是可以的。但是放在當下的中國,觀眾可能就有一個不一樣的需求。其實我覺得中國的小說讀者門檻要高於中國電影觀眾的門檻的,所以說從這個門檻的角度來說,我們怎麼去掌握好一個平衡點,這個可能是導演需要考慮的問題。


懸疑將會成為主流電影題材


△康少瓊:那有沒有想過原因,為什麼這部電影票房不是很高,也沒有達到像你小說這樣的熱度。這個問題可能有點掃興,你對於下一部作品改編成電視劇、電影還抱有樂觀的態度和心態嗎?


▲蔡駿:當然是有信心的。首先作品內核大家是喜歡的,和這個時代和每個人的心是相通的。只要找到好的表現形式,管道通了,自然影視作品也會到達觀眾的內心。但是我首先會選擇電視劇,為什麼?因為我的作品想表達的東西實際上是比較綿長的,總是和自己的生活,和自己的經歷有很多相關性。通過一個電視劇,不管這個劇是用單體劇的形式,還是連續劇的形式總是能夠做出最好的鋪陳。連續劇一開始可以吸引我們核心的粉絲,後來就會有更多的人加入到這個被吸引的團隊中間來,作品成功的概率就會提高。


△康少瓊:你會親自去將自己的作品改編為影視劇嗎?


▲蔡駿:會,儘管可能它的挑戰蠻大的,因為你讀到的文字只是這個小說的其中的一部分,還有太多的東西在這些文字之上,影視劇都要表現出來。


△康少瓊:你剛才說「文學性越強的作品在改編影視作品時就越艱難」,你覺得難在哪裡?


▲蔡駿:懸疑小說到最後往往就是這麼一個「梗」,這個「梗」如果被劇透了,作為一部商業電影本身的價值一下子就降低了很多。我作為一個電影改編者是改編成跟小說一樣,還是不一樣呢?這永遠會是懸疑小說改編電影的巨大難題。所以在這個過程中間如果用自己的小說做電影,我的挑戰是很大的。因此,就先做電視劇,積累大家對整個「最漫長的那一夜」這本書的理解之後,我們後面可能會有電影推出。


懸疑電影在中國本身也不是一個非常受人追捧的類型,這可能跟我們以往缺少這個類型有關係。因為我們沒有妖魔鬼怪,我們沒有恐怖,我們有很多的限制,但是懸疑可以,心理懸疑可以,我相信在一段時間以後,隨著新世紀後出生的一代人成為整個消費的主力,中國和全世界一樣,懸疑會成為影視作品中間非常主流的影視類型。(文/蔡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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