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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丹青:「每次看到中國式素描,我就想死!」

陳丹青:「每次看到中國式素描,我就想死!」



最近畫時光增加了一個團練速寫群,每天和200多人一起畫同一張照片,每個人畫出來的感覺都不一樣,也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群里零基礎偏多,大家對速寫認識並不深,不少人畫出來不像動態也不夠到位,總是有要學習一下素描的念頭。想著素描的教學方式,想到了丹青老師說:「每次看到中國式素描,我就想死!」這句話,挺想發出來分享。文字有點多,但看完以後,一定會對速寫和素描有更深的認識。


插一首好聽的歌陪你們邊聽邊看。


畫上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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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式素描和速寫是怎麼來的


在中國,想要進入美術專業都要學素描,這種素描黑乎乎髒兮兮(你懂的)。可稱為:中國式素描。經歷代大師導師畫師專家教授的不懈努力,中國式素描已經延綿半個多世紀,而且還將繼續延綿下去。這種素描能有如此堅韌不拔之生命力的唯一原因,是整整好幾代中國美術家和美術教育家,除了這種黑乎乎髒兮兮,也不會畫別的。

陳丹青:「每次看到中國式素描,我就想死!」



丟勒素描 手

從中央美院中國美院到各地美院和師範院校乃至綜合院校中的美術專業,都是這種中國式素描的擁堵堆積泛濫成災之地。那麼,這種東西從哪來?到哪去?有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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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全世界看,素描,只有一個起源,是歐洲文藝復興。歐洲素描傳統,有兩個主要特點:一個是以線為主。

陳丹青:「每次看到中國式素描,我就想死!」


左圖是素描習作,右圖是完成的油畫作品。


作者是拉斐爾。素描側重線條,油畫調整明暗,可看得很清楚。

陳丹青:「每次看到中國式素描,我就想死!」


倫勃朗,是明暗光影大師。但他的素描,是以線為主的。

陳丹青:「每次看到中國式素描,我就想死!」



這是德加的素描,在中國,會被稱為速寫。

陳丹青:「每次看到中國式素描,我就想死!」



這是德拉克洛瓦的素描,在中國,也會被稱為速寫。


以下是我百度的速寫含義:速寫(quick sketch)顧名思義是一種快速的寫生方法。速寫是中國原創辭彙,屬於素描的一種。


速寫同素描一樣,不但是造型藝術的基礎,也是一種獨立的藝術形式。這種獨立形式的確立,是歐洲18世紀以後的事情,在這以前,速寫只是畫家創作的準備階段和記錄手段。

陳丹青:「每次看到中國式素描,我就想死!」



席勒素描


看到這裡你應該明白,速寫其實就是素描,只是它是一種快速的作畫方式。那中國素描是怎麼變慢,成為中國式素描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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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中國式素描沒有歐洲傳統素描的基本特徵?不是說中國的素描也是向西方學來的嗎?


這就好比,有洋人來中國學國畫。最好能跟齊白石學,實在不行,潘天壽也湊合。你不去找齊,也不求潘,而是費勁巴拉的跟某鄉鎮畫院大師學了好幾年,學完後,你回到西方,愣說自己是中國畫專家。你說,這是鄉鎮大師的問題?還是你的問題?

陳丹青:「每次看到中國式素描,我就想死!」



這是現代的幾何素描


絕大部分中國美術留學的前輩,無論留法留日或留其他地方,差不多都是這種情況。所以,至今鮮有人能報出其留學時跟隨過的真正西方藝術大師的名號。個別能報出洋導師名字的,也多是因缺乏創新而名不見經傳的學院派畫家。


正是因為前邊的人沒學明白,所以上世紀90年代後,有兩所國內美術學院請幾個老外來傳授油畫製作技術。洋師傅收費不菲的課程,只是教中國學生們怎麼做畫布,怎麼打底子,怎麼調製顏料。這難道不是油畫最初級課程嗎?想想吧,中國美術家從去西方學習油畫開始,到走進這油畫一年級課堂,用時將近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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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畫家留學沒見到真佛,那新中國畫家學蘇聯總算取得真經了吧?


從上世紀50年代初期開始,隨著政治上一邊倒的國家政策,美術界派大量留學生去蘇聯學美術,請蘇聯專家來華教授繪畫,照搬蘇聯美術學校中的素描基礎教程,接受蘇聯社會主義現實主義藝術創作原則,等等。如那個有名的馬克西莫夫學習班,就很培養出幾位後來在中國美術界炙手可熱的人物。蘇聯美術教育中的素描教學套路,也理所當然地成為中國美術基礎教育的效法樣板。

陳丹青:「每次看到中國式素描,我就想死!」



這是蘇聯素描


從學習和接受蘇聯美術的角度看,新中國美術家們是既拜了真佛也取了真經。但問題是:你拜的什麼佛?取的什麼經?


成為蘇聯之前的俄羅斯,本來有很多佛。挑大的說有康定斯基、夏加爾、馬列維奇等人,巡迴展覽畫派也是其中一尊大佛。但十月革命一聲炮響,把巡迴畫派之外的其他佛都給嚇跑或嚇死了,只留下巡迴畫派這唯一的佛,讓一切社會主義國家的畫家們供奉瞻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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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康定斯基1917年的作品。三歲小孩都知道,就這作品,不能為蘇維埃社會主義政權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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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夏加爾1918年的作品。時值蘇維埃政權建立的第二年,國家層面上是戰爭貧困和死亡,你這裡只畫男歡女愛這一套,怎麼能被無產階級政權所待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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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現代藝術名作:白上白。1918年。作者是馬列維奇,他在白畫布上用線畫了個傾斜的方框,這東西怎麼能讓新興的蘇維埃政權接受?但他沒有離開蘇聯,後來默默無聞的死去。


所以,不論新中國派出多少人去蘇聯學美術,去的人有怎樣高的天賦與才能,他們也只能見到這唯一的佛。那麼,這個對中國影響巨大的巡迴畫派又是一尊什麼樣的佛呢?


巡迴畫派是19世紀下半期興起的俄羅斯民族畫派和本土畫派。也就是說,它有極強的民族屬性。那俄羅斯民族有什麼主要屬性呢?我看其最大特點,是: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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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迴畫派素描作品


這是一種又結實又繁瑣笨重的畫法。蘇聯藝術教育當局將其固化為一種國立素描基礎教學體系,並由此影響到中國。


契斯恰科夫的素描教學與歐洲古典素描傳統正好相反,它排斥線條,主張調子造型,因此只能長期作業,無法快速完成。


一般說,純用調子造型這種事,作為特殊藝術風格,當然是可以的(如修拉素描)。但用它來教學,就不是一般的笨,而是太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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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修拉的素描,全是調子,幾乎沒有線。他這是玩風格,不是為基礎造型訓練。


畫個立方體,用線,幾分鐘,可以完事,純用調子,至少,要好幾個小時,因為你要一點一點用調子把形體轉折襯托出來。依我孤陋所見,在全世界範圍內,除了契斯恰科夫和他在中國的追隨者,還很少有人這麼畫素描。


對中國畫家來說,學這種素描還有個更深層的文化衝突:即此種畫法與本民族文化傳統差距太大。因此,有一個常見現象:從非蘇聯國家留學回來的人,很多人,後來,成為很好的國畫家(徐悲鴻林風眠吳冠中吳作人等)。而留蘇學美術的人,後來能畫出比較像樣的中國畫的,寥寥無幾。

陳丹青:「每次看到中國式素描,我就想死!」



林風眠留學法國,回國後雖常被折騰,但依然將中國媒材與西方藝術手法結合起來,創造出獨特的個人風格。


民國時,沒找到真佛。新中國,請來個不適用的真佛。這是20世紀中國向西方學習美術的上下篇。尤其是下篇中對蘇聯美術的引進,從根本上,斷送了中國美術成長進步的可能性。這是因為,大規模學習蘇聯藝術這件事本身,不是藝術規律使然,而是服從國家政治需要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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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悲鴻作品


康定斯基那套,沒法與社會主義有關係。夏加爾那套,也很難成為社會鼓動的工具。所以,是中國20世紀大歷史,選擇了蘇式素描教學體系,進而推動中國式藝術和中國式素描登上歷史舞台。因為只有這種畫法,才能讓藝術成為傳達某種社會輿論或道德訓誡的有效載體。這正是一切社會主義國家都尊奉寫實主義藝術的政策出發點。


於是,從上世紀50年代初開始,在中國各種美術院校課堂上和校外美術培訓教育中,有那麼多人,花費那麼多時間,投身於這種黑乎乎髒兮兮的奇妙事業中。到現在,不知不覺已經畫了60多年,已經畫了好幾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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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到這裡,這個悲催的故事還沒有結束。


由於延綿持續長達半個多世紀,最初由於政治原因而引進的蘇式素描基礎教學方法,經由中國歷代素描家的模仿和不自覺改造,早已在不知不覺中被中國化了。這個中國化的結果,是更加愚笨和草率,更加含糊其辭和莫名其妙。它已經成了名副其實的「中國式素描」。


這種中國式素描,又與當下行政意義上的藝術教育管理體制與經濟意義上的藝術基礎教育產業鏈有驚人的契合性。也就是說,這種早已成為各美院基礎教學看家本領的黑乎乎和髒兮兮,也同時是各美院招錄學生時最重要的價值評判準則。

陳丹青:「每次看到中國式素描,我就想死!」



達芬奇素描


想進美院讀書嗎?那你必須要學黑乎乎髒兮兮這一套。那誰來教黑乎乎髒兮兮呢?只有美院老師和學生才有資格有能力教這個。因此在中國大陸地區,從國際大都市到偏僻小鄉鎮,從資深藝術家到潦倒教書匠,或民營,或個體,或託管於學院,或集資於民間,到處可見以販賣黑乎乎髒兮兮為主要內容的藝術基礎教學機構(簡稱:美術高考班)的存在。


考美院要先花錢學黑乎乎,考上美院繼續花錢學黑乎乎,美院畢業後為賺錢還要讓沒有黑乎乎的人去學黑乎乎。如此循環往複,教學相毀,越教越毀,毀而不厭,毀人不倦。中國的美術教育巨型產業鏈由此形成。


該產業鏈不但有助於解決美術專業畢業生就業問題,還能為發現自己文化課不好而急需選擇新的考學方向的中學生提供升學機會,也能使從事此行業的專職教師迅速擺脫貧困進入小康或中康階層,也能間接起到對中國式素描的普及推廣作用。一舉而數得,正是功德無量。

陳丹青:「每次看到中國式素描,我就想死!」



吳作人留學法國和比利時,晚年創作中國畫也取得可喜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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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事皆有因。回首這歷程,惟有嘆息:時也,運也,命也,傻瓜也。在20世紀粉磨登場的中國式素描,曾為建設政治國家效忠儘力。在21世紀發揚光大的中國式素描,也會為建設經濟社會增光添彩。


文章出自/王洪義


由畫時光整理編輯


-See you so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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