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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存剛:長滿荒草的院落


李存剛:長滿荒草的院落



文化館是正西街乃至整個縣城一個特別的存在。面街的一面是一棟二層高的門樓,樓上被隔成了一間間房屋,一樓即是進出文化館的大門。門洞里裝了雙扇對開的高大鐵門,門前種了一排桂花樹。桂花樹起先都是矮矮小小的幼苗,栽下之後就沒挪過窩,一天天長到現在,早已高過門洞了,站在樹下或者門洞里仰望,滿眼都是綠油油的葉片,怎麼也望不到梢頂。任何時候打正西街路過,你可能注意不到樹蔭掩隱下的文化館大門,但那一排桂花樹是必然映入眼帘的。八月里,桂花掛滿了枝頭,滿街都是馥郁的花香,即便是個匆匆的路人,也是未見花影先聞其香。

據說,文化館的所在曾是一塊小山包。推開門,穿過門洞,你會踩上一塊不大的壩子,地面是一尺見方的花崗岩鋪成的,因為年成日久,花崗岩表面油光發亮,走在石板上,隱約可以看見自己歪歪扭扭的身影。壩子後是一列長長的石梯,站在壩子里,抬眼就能看見石梯盡頭一字排開的六根柱子,柱子上塗了紅色油漆,那是文化館的主樓。拾梯而上,恍惚間想起此地還是個小土包時的情形,但任你怎麼想,腦海中也呈現不出它本來的樣子,但在你抬起頭來,看著高處的文化館主樓時,你就會再次確信,這裡的確曾經是個小土包。說是主樓,其實也就是一個小型的室內劇場而已,但劇場的演出並不是天天有,在電影剛剛風行起來的年月,劇場被理所當然地被當成了放映廳。一切都是現成的,舞台的牆上掛了白色幕布,最靠外的牆壁上鑿開幾個小洞,架上放映機,劇場便變成了放映廳。石梯兩邊是文化館的閣樓,分別有走廊通向門樓上的房間。閣樓和走廊都是清一色的木板鑲成的,踩上去,腳下發出一陣陣哄咚哄咚的木質聲響,清脆而低沉。劇場右側,靠近閣樓走廊的地方種著一顆苦柚子樹,年年掛滿黃橙橙的柚子。苦柚樹下鑿了一眼橢圓形的水池,水池裡的水據說是專門為了滅火準備的,自打築成的那一天起,池裡的水就滿滿當當的,即便是酷暑寒冬,也從沒見消漲過,卻從沒排上過用場。劇場左側是一排磚混結構的房子,那是文化館的職工宿舍。


1991年,羅向冰還是個青澀的鄉村青年,他打著背包從新場范家山來到縣城時,文化館門口的桂花樹開得正艷,當他聞著滿街的花香跨進大門的時候,一眼就瞅見了院子里的那棵苦柚子樹。羅向冰的背包里除了幾件簡單的衣物,還有一摞版畫作品,其中一幅畫的是一塊木板,中央裂開了一道幽深的口子,羅向冰給畫稿取了個特別的題目——《內傷》,看到的人,無不讚不絕口。羅向冰所以能從幾十公里外的范家山來到文化館,就是因為他背包里的畫稿。最先聽說羅向冰的時候,很多人怎麼也不相信一個偏僻鄉野的小青年還會搞版畫創作,後來有幸看到《內傷》的人們紛紛打消了自己的好奇心,繼而覺得,羅向冰不應該一直窩在范家山,應該有更好的舞台施展他的版畫創作才華。羅向冰於是得以從遙遠的范家山來到縣城,成了文化館的一名臨時工。


羅向冰那時候的住處,就在劇場左側那排房子里最靠里的一間。從到來的那一天起,到後來離開,他一直住在那裡。在文化館,羅向冰所做的工作,就是打掃劇場和院子里的衛生。沒事的時候,就受命背起背篼,從外面背土回來,在院子里和閣樓上種花種草。這倒是羅向冰以前常乾的活兒,但卻不是他希望永遠幹下去的。在范家山,他就天天與土地打交道,卻沒想到了文化館,還得天天與泥土打交道。兩年之後,終於厭煩了的羅向冰毅然決然地背起背包,跨出了文化館大門。那時候,南方就是夢想和希望的代名詞,磁石一般吸引著羅向冰。他去了。


不久之後,「羅向冰」開始頻繁地出現在《讀者》《小說選刊》《中國文學(法文版)》等各大期刊和報紙上,相對應的是一幅幅醒目的黑白版畫;又過了不久,「羅向冰」同時寫在了三家雜誌的扉頁,名字前綴的說明和名字一樣是醒目的黑體字:主編……也就是在南方吸引著一個又一個心懷夢想的人只身前往的同時,內陸緊閉已久的大門也隨之洞開,來自南方甚至更遠地方的新鮮事物決堤一般灌進內陸廣袤的土地,並種子一樣,很快落地生根。

錄像就是在那個時候風行起來的。文化館門樓右側開了若干年的老相館也沒能扛住這股大潮的誘惑和衝擊,換了招牌,成了一家錄像廳。很長時間裡,打正西街經過,老遠就能聽見文化館門樓里傳出的呻吟聲或者槍戰聲或者武打聲。去文化館的人,大多直接就去了門口的錄像廳,很少有徑直進到院子里去的。


文化館作為電影院使用的時候,我還是個懵懵懂懂的孩童,等我長到可以看電影時,北城街的電影院已經落成,文化館作用不再了。但我還是有至少三次去到文化館的大門裡去。一次是上中學的時候,和幾個同學一起,在門口的錄像廳看錄像,中途尿急,去到文化館裡的廁所去小解,那時候我還不知道羅向冰,那一刻我也只想著小解,除了廁所里嗡嗡翻飛的蚊蠅和濃烈刺鼻的氨氣味,文化館再沒給我留下什麼印象了。一次是工作以後,參加縣裡的歌詠比賽,單位組織了合唱團,我作為其中的一員,直接站到了劇場的舞台上,看著舞台下黑壓壓的人群,跟著其他成員一起放聲高歌。就在我們全神貫注地唱著的時候,觀眾席傳來陣陣嘻嘻哈哈的笑聲,有幾個人舉著手臂,手指遠遠地戳向我站立的位置,我同時聽到有人發現新大陸似的興高采烈的說話聲:「在那裡呢,李存剛!」最近的一次是在2013年夏天。這時候,文化館已經另址修建,這裡只能算作它的舊址了。院壩里的石板和石梯還在,院壩中央長了兩株米麻,繁茂的枝葉幾乎蓋住了整個院壩,石梯的縫隙間長滿了綠油油的雜草,將石梯完全遮蓋住了,不知道的人,定會誤以為那裡就是一個小土坡的。幾隻蝴蝶迎著陽光,在草葉間翩翩飛舞著,無聲而又忘情;劇場和門前六根柱子還在,只是柱身上的油漆已經脫落,呈現出灰白的底色,只有底座上還殘留著一圈暗淡而斑駁的紅。劇場朝外的牆上,赫然寫著幾個大字:拆、危、拆。三個大字,分別是鮮艷的紅、黑、紅二色,但凡進到門裡去的人,抬眼就能看見。大廳里的座椅已不知所蹤,同去的朋友說是被拆除了。大廳里,滿地掉落的天花板和碎裂的瓦片,炙熱的陽光從房頂的瓦隙間投射下來,耀眼得讓人眩暈。


同行的朋友是文化部門的幹部,羅向冰的故事就是我們站在荒草瘋長的院壩里時朋友講述給我聽的,但朋友更關注老文化館的安全問題。朋友說,此前,文化館的房子儘管老舊,一直沒出現過明顯的安全隱患,但5·12之後又是4·20,文化館的房子沒能抗住兩次大地震,不久將徹底拆除。


劇場右側的那棵苦柚子樹也還在。已是夏天,苦柚樹枝頭掛滿了新生的茂盛的葉片,枝葉間竟然還掛著兩顆去年的柚子,黃彤彤的,不停地隨風搖擺著,隨時都可能轟然墜落的樣子;苦柚樹下的蓄水池,內壁爬滿了綠油油的青苔,水池裡的水依然是滿滿當當的,水面映著苦柚樹清晰的倒影,把手伸入水中,指尖旋即傳來颼颼涼意,平靜的水面盪起一圈圈波紋,苦柚樹的倒影隨之成了迷迷糊糊的一片,定睛細看,樹上那兩顆柚子的影子此刻是再也見不到了。



李存剛:長滿荒草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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