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永不散場的宴席
我和小武是世交。我們的父親是大學同學,又在一個單位工作。我們更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親密夥伴,一起渡過了童年和少年。小武從小就病弱,本就有些男兒氣的我小時候常常以她的保護者自居。成年後雖然天各一方,但十多年的時光至今仍歷歷在目。
童年的小武是個幸運又不幸的孩子。幸運是因為她在不提倡「計劃生育」的時代,是父母唯一的女兒,這在當時很少見。於是她就擁有了對她千依百順的爸爸,還有呵護有加的「郭媽」(奶母)一家人。我們小時候被父母拳腳相交的不幸體會她全然沒有,她穿著全班最精美的服飾,有很多機會吃零食,還有個大她好多歲保鏢似的「小哥哥」(奶母家小兒子)會在她需要時及時出現來維護她……
不幸是因為我們早早知道:她是有嚴重疾病的不健康兒童。很小時我們就從長輩的隻言片語中,從各種傳聞中證實了這個消息。有些不懷好意又對她充滿嫉妒的女孩會在背後故作神秘的宣稱「她有白血病,醫生說她活不過18歲。」我的父親和她父親是大學同班同學,關係很好,所以我更確切知道她得了一種罕見疾病。
還有就是她雖然有奶母一家人無條件地疼愛,卻和媽媽關係緊張。他母親在我記憶中是個有些陰沉的婦人,難得有一個笑臉。也許是從小在奶母家長大,她們之間缺乏親近,沒有媽媽的愛,我覺得是很不幸的。
小時候的小武,黑白分明的大大眼睛、雪白粉嫩的皮膚、總是在說在笑的朱紅嘴唇,微卷的頭髮。又很小就知道臭美,總是把頭髮編成各種式樣,紮上各種鮮艷的頭花,穿上美麗的小花裙。嬌俏活潑得像只金絲鳥。我後來看秀蘭.鄧波兒的電影時,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她童年時的模樣。
她小學學習很優秀,總是被老師任命為學習委員。爭強好勝得不得了,有時多扣一分都會哭一場。文藝表演若是沒有她,那是絕不可能的意外。是每一位老師的寶貝。也是調皮孩子的「眼中釘」。
我卻早早就只有憐惜沒有羨慕:一次我去她家找她玩,她正在喝葯,也正在向父親撒著嬌不想喝。我裝懂事幫著威逼利誘,喝完葯,她嘟著嘴拉我去看她的葯盆。我剛一看到盆中盤旋泡著的兩條大蛇就抽了口冷氣,她又猛地挑出一條指拇粗細的大蜈蚣嚇我,她在我的瞠目結舌中高興得咯咯笑。我卻默然了。原來她天天喝的是這樣的葯!
我知道,她也羨慕我們,羨慕我們能瘋跑打鬧,爬樹上山,游泳摸魚……在貴州惠水那個山清水秀的地質基地,這些是一切孩子童年必修課。而她不可以,她在這時候就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早早被警告不能參加所有有危險性的活動。而我們也早早接受到父母警告不可以引誘她玩所有有危險性的活動。她是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可一向被大人們視作還算懂事的我卻因為經不住她地苦苦央求闖了一場潑天大禍:我們基地幾公里的山邊有一條大河,是岷江支流。水勢迴轉處形成一大片沙灘,俗稱「濛灘」。那裡是我們夏天的天堂。我們在大人睜隻眼閉隻眼的默許中跟隨兄長們在那裡捉魚摸蝦,練習游泳。
格外大膽的我在六年級就能橫渡那條大河,不免回來在夥伴中吹噓。而小武是幾乎沒去過的,她在我興高采烈的講述中神往得不得了。在那個夏天幾乎天天痴纏著我讓我帶她去。我剛開始斷然拒絕,後來在她死纏爛打的攻勢下屈服了:她就那麼拉著你搖晃,苦著臉、皺著眉、撅著嘴、鼻子不停地哼著。嘴裡不停地叫著我的小名。我就把大人地警告忘了。在她作了只在岸上呆著、不下水、不捉魚蝦、玩一會兒就走等等保證後帶她出發了。
大中午我們頂著火辣的太陽,來到「濛灘」。我無法抵制碧波清流地誘惑撲進大河中流擊水去了。而小武是趁機沙也玩了、水也踩了、魚也捉了,玩得不亦樂乎。直到我游完泳上岸她還光著腳站在河裡捉魚,開心得瘋了似的,臉曬得通紅通紅。我一催再催她才戀戀不捨的跟我回家。
剛到單位,旋風般撲來迎接我們的是得到消息後急得發瘋似的兩個父親。他被她父親跺著腳唉聲嘆氣拽著走了,我看見一向還算儒雅的爸爸急得眼睛都紅了,不由分說一個霹靂巴掌扇過來。在我驚天動地的哭喊聲中語無倫次的訓著我:「你不知道華華有病嗎?她要有個三長兩短怎麼向武叔叔交代!你怎麼這麼不懂事!」
後來很長時間不敢去找她,只知道她身上長了許多皰疹,治療了很久。當然,並沒有從此就不再帶她玩,只是記憶中這是後果最嚴重的一次。
也曾在春天的早上傍晚一起提著小桶給校園的小樹澆水;也曾一起在舞台上翩翩起舞;也曾在春日的午後潛入木工院落給蠶寶寶摘桑葉……
就這樣,快樂的小學時光隨著鞦韆架上的蝴蝶翩翩飛過,我們一起進入了初中。小武是那樣熱心集體的人,班級事務就是她的頭等大事,為此常常犧牲時間、精力、甚至健康!
初一下學期的春天,隨著電視連續劇《排球女將》的熱播,校園裡掀起了排球熱。我們課餘的主要活動就是一幫一夥地打排球。班主任也積極地充當了教練的角色。我們技術很差但熱情高漲,經常打到太陽落山才回家。小武的身體是不允許參加這樣高強度的體育活動的。她剛開始可憐巴巴守在一邊看,隨後逮住空就墊個球,發個球什麼的。最後得寸進尺地參加進來(當然大人不在)。她練習時間遠遠比不上我們,但天生球性好,墊球又准又穩。在隨後的校排球比賽中,居然成了班上排球隊的主力。但她是打不下全場的。每每是我們輸得太難看的關鍵時刻,而她急得要哭的時候才能被老師換上來「救場」。讓我們班不至於輸得太難看。可幾分鐘的奔跑,跳躍就會導致她因此多喝許多葯,甚至因此停課。她卻仍然義無反顧地要參加。那時熱血沸騰的我們(包括年輕的老師)也往往會忘記這個嚴重後果。
她的身體其實越來越差,冬天常常不能堅持上課。
我們一起在惠水呆到初二結束,基地要搬到貴陽了。我和小武卻沒分開。我們城市裡的新家在一棟樓一個單元,我家在六樓,她家在一樓。我們為此煞有其事地商量過在窗檯系一根繩子,綁一個鈴鐺做我們的通訊工具。最後因為喊叫更省事就沒實施。
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忙於適應新學校、結交新朋友、忙得一塌糊塗。她卻開始了斷斷續續生病、住院、出院又住院的生活。疾病伴隨著小武成長,一天天吞蝕著她的如花歲月。
高中時,不能堅持正常學習的她比我矮了一級。因為疾病地折磨,嬌俏可愛的她憔悴極了。圓臉變尖了,頭髮剪成男孩似的短髮,戴上了眼鏡,皮膚黯淡了,夏天也戴著帽子,穿著厚衣服,甚至在一次發病後,半邊身子行動不便。
在她能上學的日子裡,我們總是一起上學一起回家。早上我跑下樓叫她,或是她在窗口叫我。我背著她的書包,牽著她骨瘦如柴的手,一起走到學校去。傍晚又這樣一起回來。那樣的日子其實不多,許多時候她都是在醫院裡孤獨渡過的。
有那麼幾次,我被她嚇到過。那是她抽筋時,她臉扭曲著,左手左腳痙攣著,痛苦地叫著,看著她縮成一團掙扎,我的心都縮緊了。每當這時,她父親總是快速過來給她按摩手腳、溫聲安慰她。後來我也試著這樣做,但笨手笨腳又緊張總換來她更痛苦地呻吟。最奇怪的是這種時候,她母親總是關緊自己的房門沒有出現過。
終於,在我高三的時候,小武徹底休學住院,住在一個地勢高高的醫院裡。整月躺在病床上,輸液輸到手臂扎不進針,幾次下病危通知書……最後竟然醫院都不再接納她。他們要求小武的父親把小武抬回家去,因為醫院無能為力了。
記得那個黯然的下午,我放學回家。走進單元門,看見小武的爸爸獃獃木木站在家門口,彷彿在等人。看見我,卻又不說話。我低低問到:「武叔叔,小華怎麼樣了?」他哀傷地看著我,聲音彷彿是從喉嚨中擠出來一般:「三妹……來看看華華吧。她……除了我,已經不認識人了。」
我來到她的床前的瞬間就呆住了:躺在床上的確實是十餘年來一起長大的小武,又彷彿不是!她瘦的只有一點點大,臉色灰黑,眼眶、顴骨格外突出,眼睛鼻子居然是塌陷的,就像棉被包裹著的木乃伊。眼睛直直睜著,不會轉動似的。
她在父親的呼喚聲中,終於看向我,很久很久,她的眼內有了一絲靈活。嘴唇蠕動著,我沒有聽清卻清楚地看到了她在叫我的小名。伏在她旁邊的爸爸淚水長流:「她什麼人都不認識了……連她媽媽都不記得……居然還認得你!到底是一起長大的夥伴!」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的喉嚨就像被一隻大手扼住了。我只獃獃地看著她,只覺得近在咫尺的小武離我好遠好遠。她也直直看著我,沒有表情,眼中卻有一種絕望和悲涼。我又痛苦又害怕,流著淚,難過得喘不過氣來。
她爸爸輕輕把我拉走,「別哭了,我會帶她去新疆治療……會好的……會好的。」
我哭著回到家,哽咽著把經過告訴父親。父親只是搖頭嘆息:「老武真夠嗆,女兒病成這樣,怎麼得了。唉!他還不死心,聽說新疆有個老中醫能治這種病,今年新疆石油會戰他就堅決要求去。要是半路……唉!」
不能想像她父親是怎樣艱難地帶著病得奄奄一息的女兒輾轉千里求醫。我只以為再難再見她了。
小武一去,杳無消息很久!我卻想,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我讀大學,也很少回家了,小武的消息只是陸續聽到的一些傳言:說她在新疆遇到了神醫,她的病奇蹟般的好了。說小武神奇般的擁有了通靈和預言的神奇功能。我聽到,只覺得她能痊癒真是奇蹟,沒有幾個人像她那樣命運多舛,從小就經歷這麼多折磨,現在擁有什麼都是應該。很為她高興!
再見小武,我已參加工作,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春日中午。我回家,剛走進樓道,小武家久閉的門突然開了,小武站在門口活潑潑叫我的小名。她戴著眼鏡,剪著齊耳短髮,很精神,沒有半絲病態。她像小時候一樣歪著頭看我,眼睛嘴角都綴滿笑意。我一下愣住了,有恍如夢中的感覺。她把我拉進家,迫不及待的講著她這幾年的經歷,展示她的照片。說實話,她噼噼啪啪說的一切我都沒怎麼聽,我只是很想捏捏她白白凈凈的臉,握握她長出肉的手。她雖然很瘦,但全身上下一團生氣,很健康。我當時反覆說的只是:真好!太好了!她告訴我她現在在深圳、香港,想去新加坡留學。還給我帶來一套陽光色美麗套裝。我珍視她一直記著我的這份心意,那套衣服一直保留著。
而匆匆一見後,我們又分別了多年。
我知道她在深圳、香港幾年的神話經歷,也知道她去了北京有了小武家宴,有了自己快樂的事業和生活。她的神奇有了許多實例,甚至在報紙雜誌上有關於她的報道。我沒有親見她的神奇,我只清晰記得她的苦難。前段時間看了美國心理學家布萊恩的《前世今生》,突然對小武病痊癒和擁有的能力有了新的理解。我想也許她在幾乎瀕臨死亡之際穿越生命隧道時獲得了重生般的力量也得到了大師的指點。所以有了現在的通靈和預言能力。
現在,我們會在節日互致問候,會在微信上關注對方。她來,我會帶她去吃酸辣小吃,陪她逛菜場。她走,我不送。
人生的宴遇中,我早早遇到了在病痛中掙扎的她又在她破繭成蝶後與她分別。我沒有吃過她做過的飯,也沒讓她預算過未來。(好,不必算,不好,她自然會早早告訴我)我們不再是童年時形影不離的夥伴,也不再是少年時牽手上學的姐妹,我們只是有共同一段重要又苦樂相伴時光的老朋友,沒有太多生活地交集了,卻對彼此有最溫柔的心意和最徹底地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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