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明書店與世界書局在報紙上大打廣告戰，抄襲還是誹謗孰是孰非？

世界書局老闆沈知方是個滑頭，讓《標準英語讀本》的編者林漢達自己去和開明談判。可憐林漢達大學剛剛畢業，諳得甚談判交涉？托世界書局的老編輯寫了封介紹信，去找章錫琛。章錫琛同樣滑頭，留下介紹信，寫張條子讓林漢達去找林語堂，只要你們能談好，我這裡沒有問題，沒有問題。

自從見到那本新出的《標準英語讀本》，提倡幽默的林語堂博士再也幽默不起來了，氣哼哼地坐在沙發上抽煙斗。第二天一早，林博士趕到開明書店，要求總經理章錫琛進行侵權交涉。章總經理更不怠慢，一迭聲吩咐請律師、寫信、叫車，他要親自辦理此事。

本來嘛，打章錫琛脫離商務印書館自組開明書店起，他就立心瓜分商務最大的蛋糕——中小學教材。一番精心策劃，他請到了中國人里英文名氣最大的林語堂博士任編撰，又約上海頂尖畫家之一豐子愷配插圖，再加上簡潔典雅的裝幀，《開明英文讀本》一出場就先聲奪人，各中學紛紛搶購，商務老牌的《模範英文讀本》頓時黯然失色。這幾天正看著銷量表直線飆升樂而開笑，想不到世界書局推出了《標準英語讀本》，據林博士說，內容基本抄襲咱們的英文讀本，這還了得？交涉！要求世界書局停止出版，賠償損失！

開明書店

世界書局老闆沈知方是個滑頭，一聽此事，一推二六五，讓《標準英語讀本》的編者林漢達自己去和開明談判。可憐林漢達大學剛剛畢業，諳得甚談判交涉？托世界書局的老編輯寫了封介紹信，去找章錫琛。章錫琛同樣滑頭，留下介紹信，寫張條子讓林漢達去找林語堂，只要你們能談好，我這裡沒有問題，沒有問題。

林漢達兩次拜訪林語堂，林博士家的聽差只說主人外出，幾時回來不一定。這分明是不見的意思。林漢達只好留下張名片，上面寫些請指正拙著何處應修改，鄙人願意接受之類的客氣話，委委屈屈地走了。

誰知道，這是一個陷阱！章錫琛早己發現世界書局的介紹信上有一個漏洞，稱「敝局出版之《標準英語讀本》，與貴店《開明英文讀本》有雷同之處」。雷同？那不就是承認抄襲嗎？章總大喜過望，但老江湖就是厲害，聲色不露，打發林漢達去見林語堂。他在耐心地等著對手犯錯。

《開明英文讀本》

次日，上海各大報全登了開明書店的通欄廣告，大字標題：「世界書局標準英語讀本抄襲冒效《開明英文讀本》之鐵證」，世界書局的介紹信，林漢達的名片，統統被製成鋅版，放大後登在報上。旁人說笑話：那天中華民國誰最大？當然是林漢達，他名片上那三個字佔了兩欄位置，比蔣中正還大幾倍哩！

世界書局並不是省油的燈，事情鬧到這份兒上，再不出手，就枉稱上海五大書店之一了。沈知方向租界法院遞交訴狀，告開明書店一個誹謗罪，法院接受訴狀，擇日開庭。

這一來，引出一番龍爭虎鬥，甚至驚動政府高層，造成上海灘一場大波瀾。

話說上海租界法院，此時早已沒有了清末民初的威風，雖仍由外人管轄，法官都是由南京政府司法部任命。沈知方正是看準了這一點，搶先請了上海最有把握打贏官司的女律師鄭毓秀。

鄭毓秀為什麼最有把握？不是條文熟，不是口才好，反正她就是逢打必勝。上海灘流言最多，有人說她與司法部長王寵惠「關係密切」，咳哼，我不知道。律師打官司包贏不輸，那還不是頭牌大狀？這次鄭律師答應出場，代價是三千兩銀子，比美國同行還好撈啊。

法院一開庭，局勢一邊倒，鄭女士怎麼說都有理，開明說什麼都沒理。氣得開明請的律師鄭希濂把皮包扔在章錫琛的辦公桌上：「這官司一點把握都沒有，我辭職！」

章錫琛也有點慌了。不過，開明也有自己的門路。章總把兩本英文課本派專人送往南京，請教育部鑒定抄襲事實是否成立。這一邊，開明書店與世界書局繼續在報上打廣告戰，天天通欄，人人爭閱，各中學暫停徵訂英文課本，靜待結果，讀者反映比什麼強姦誘拐剝豬玀還要好看。史稱「二林之爭」。

南京教育部久久沒有消息。章錫琛又派人去打探，原來教育部內也意見不一，不少人認為世界書局的英語讀本也有其獨到之處，甚至有人認為這個讀本比林博士的書還略勝一籌！章錫琛聞訊更急，下死力遊說教育部高層，林語堂也寫了好幾封信，請託南京諸位大佬，一定要贏得此仗！

最後，教育部長蔣夢麟一錘定音：《標準英語讀本》確有抄襲冒效《開明英文讀本》之處，不予審定，禁止發行。開明書店在南京的線人一接到蔣夢麟的親筆批詞，立即火速送往上海。此時，距世界書局訴開明書店誹謗案終審判決，只有三天了。

世界書局

章錫琛拿到教育部批詞，高興得手都在發抖。關鍵時刻，章老闆顯示出了他對中國國情的諳熟及對司法界的了解，他沒有將這份重要證據送往租界法院，而是連夜將批語製成鋅版，原文刊登於上海各大報的頭版。

租界法院本已擬好判詞，判定開明書店誣陷他人，重罰兼追究刑事責任，突然看到報紙冒出這麼一個批語，大吃一驚，手忙腳亂。本來一邊倒，有了教育部這個批語，就得再斟酌斟酌了，王部長固然得罪不起，蔣部長也不是好惹的！

第二天，法院宣讀判決書，開明書店的廣告確有侮辱林漢達之處，罰款三十大洋。這無異於開明書店的勝利。開明得理不饒人，窮追猛打，索性在全國各地報紙上都刊登大幅廣告「開明英文讀本何故被人抄襲冒效」。各中學一看教育部有明文，立即找世界書局退書賠款。經此一役，世界書局從此不再染指教材，《開明英文讀本》稱雄教材界達二十年之久。

最可憐的是林漢達，他對教育部批文不服，親自跑到南京去申訴，被教育部次長朱經農一頓奚落：「人家是博士？你呢？一個大學畢業生竟敢頂撞林博士？就算你的書沒抄襲，林博士說抄了，就是抄了！」這一刺激非同小可，林漢達不日即遠赴大洋彼岸，聲言拿個美國博士，再回來跟林語堂算帳。可惜這個願望最終沒能實現。待得林漢達博士學成歸國，林語堂博士早已移居美利堅，《吾國與吾民》也已經在美國暢銷書榜上停留了50多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