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佩孚小傳（中）：從師長到大帥 從常勝將軍到「民族救星」

一、忽戰忽和的湖南

孫中山在廣東成立護法軍政府後，夾在西南軍閥和北洋軍閥勢力中間的湖南成了焦點地帶。

1917年8月，段祺瑞將北洋系所屬的第八師、第二十師派駐湖南，並讓自己的親信傅良佐到湖南擔任督軍。9月，湖南地方軍閥劉建蕃、林修梅等在零陵、衡山等地宣布獨立，北洋軍前往鎮壓。10月，廣西陸榮廷組織了所謂的兩廣護國軍，派了手下譚浩明率5個軍進入湖南，同湘軍一起對抗北洋軍。段祺瑞則繼續從北方調兵前往湖南平叛。

論實力，西南方面的湘桂聯軍是不足以抵抗北洋軍的。但是，北洋內部，卻就西南問題，是應該武力征服，還是和談解決爭吵了起來。總理段祺瑞是主戰派，而代總統馮國璋則是主和派。一開始，主和派佔了上風，在湖南的第八師、第二十師師長是馮系人馬，他們一主和，就把攻打下的城市又拱手相讓給了湘桂聯軍。而段祺瑞身為總理，陸軍總長，卻拿他們沒有辦法，只能在一個月內兩度提出辭職。

然而，此時南北卻並沒有多少和談的基礎。南方趁著北方鬆懈的時候，甚至打到了湖北，拿下了通城、蒲圻（今天的赤壁市）等地，湖北荊州、襄陽的小軍閥也接連宣布獨立。到了1918年1月，河南、陝西又陸續有軍閥宣布獨立。

二、常勝將軍吳佩孚突然不打了

形勢逼人，北方的主戰派又佔了上風。1918年1月30日，代總統馮國璋被迫發布討伐令，派曹錕、張懷芝、張敬堯率所部軍隊南下，討伐湘桂聯軍和湖北鬧獨立的小軍閥。

吳佩孚就是在這個背景下，作為代理師長率領第三師南下，先解決了湖北荊州襄陽的獨立風波，又殺進湖南，攻城略地，僅僅一個月時間，一路拿下長沙、衡山，一口氣衝到了湖南南方重鎮衡陽。陸榮廷的桂軍見勢不妙，龜縮回了老家，湖南本地的湘軍更是被打得七零八落。眼看，吳佩孚就可以率軍殺入廣東，實現段祺瑞的統一夢想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吳佩孚卻突然收住腳步，在衡陽按兵不動了。不僅如此，他還和戰場上的對手，湘軍的師長趙恆惕做了朋友。緊接著，他又成了積極的主和派，呼籲南北停戰。他這一折騰，中國南北分裂的局面就定型了。

吳佩孚為什麼突然不打了？一般認為，是因為他對段祺瑞有了意見。本來，幾路人馬兵分幾路進入湖南，只有吳佩孚連戰連捷，結果段祺瑞卻發布命令，任命連吃敗仗張敬堯為湖南督軍。

吳佩孚是一個很自負、清高的人。自負而清高，對於無能者的容忍度必然很低。連戰連敗的張敬堯，在吳佩孚眼裡，可能就是一個草包。自己打下的地盤，卻讓一個草包摘取了勝利果實。這口怨氣，讓吳佩孚實在難忍。這樣明顯的賞罰不明，很可能讓吳佩孚對段祺瑞從此徹底喪失了信任與信心。總之，他從此就沒有聽從過段祺瑞的調遣，剛開始陽奉陰違，後來是言語攻擊，再後來則成了敵人

段祺瑞並不甘心戰爭就此停止。5月27，他派第一親信徐樹錚赴衡陽當面勸說吳佩孚進軍廣東。6月3日，他又發布命令，封吳佩孚為「孚威將軍」（按照官制，級別等同於督軍。）

然而，吳佩孚卻在6月15日和湘軍譚延闓、趙恆惕簽訂了停戰劃界協定。

三、電報戰

前方將領擅自決定停戰，並和敵人講和，在正常國家基本是不可能發生的，發生了，也基本會被撤職法辦的。但北洋時的中國不是一個正常的國家，政府很弱，軍人很牛。雖然執掌北京政府的段祺瑞也是軍人出身，但手上沒兵的他，對有一師人馬的吳佩孚卻是無可奈何的。

不過，吳佩孚是讀著四書五經長大的，很講究中國傳統的倫理道德。所以，他可能決定他有必要讓全國人都知道他主張停戰是合情合理，出於愛國愛民的公義的。於是，精彩的吳氏風格「電報」就一封封出台了。

在那個沒有互聯網的時代，所謂的公開電報，我們完全可以理解成今天的微博。利用電報，吳佩孚贏得了大量粉絲，在國內聲望與日俱增。

8月7日，吳佩孚致電江蘇督軍李純，公開呼籲和平，指責武力統一是自己人打自己人的亡國之策。電文中有幾句話當時傳頌一時。「我國內爭年余，所有軍用各款，純由抵押借貸而來，用借款以殘同種，是何異飲鴆止渴，借劍殺人？」

8月21日，他又通電全國，呼籲停戰，並要求代總統馮國璋「頒布通國一體罷戰之明令」。

段祺瑞對此不能坐視不理，他在8月24日致電吳佩孚，講道：「該師長軍人也，當恪遵軍人應盡服從之天職，不然爾將何以馭下！」意思是你作為師長，不服從命令，那麼你以後怎麼指望你的屬下聽從你的命令呢？段祺瑞做過吳佩孚的校長和統制（師長），所以他還擺了一下老師的架子：「爾從吾有年，教育或有未周，余當自責。」大概是想說，你吳佩孚今天的表現，讓我這個做老師深深自責，當年對你教育不夠。

吳佩孚毫不退縮。8月24日當天，他通電斥責張敬堯等人「是有意窮兵黷武」，威脅從湖南撤軍。26日，又通電反駁段祺瑞，稱「學生此舉，乃效仿我師在孝感時通電共和之宣布也，實系由我師教育而來，並非節外生枝。」意思是，老師您當年率領清軍將領通電共和逼皇帝下台，我現在做的，就是在向您學習啊。

當然，以吳佩孚的自負，電報中不誇誇海口是不可能的。比如他發給段祺瑞的電報中，稱：「如蒙俯如所請，則南人不反，擔保十年，後如無效，學生以一師之力，平之足矣。」 言下之意，有我在，南方必不敢造反，如果他們膽敢作亂，我帶領一師人馬，足以平定。（他沒有想到，僅僅9年後，他遠超過一個師的幾十萬人馬就被南方北上的北伐革命軍打得落花流水了。）

這種電報，就像現在的微博，是秀給所有觀眾們看的。

對於手握兵權的吳佩孚，段祺瑞除了批評教育，啥都幹不了。而他的批評教育，並沒有起到任何作用。當時的全國輿論，為吳佩孚喝彩的佔了上風。各地發給吳佩孚的聲援電報絡繹不絕，而愛出風頭的吳佩孚則把所有收到的聲援電報，統統交給報紙發表，一時間他成了全國的焦點，成了愛國愛民的軍人代表。

這輪電報戰，從實際效果來看，吳佩孚贏了。他的電文被傳頌一時，他被媒體譽為「為民請命」的英雄。他從一個普通北洋軍將領升級成了一個全國知名的政治人物，常勝將軍，憂國憂民的英雄。可謂收穫滿滿。

吳佩孚主張的停戰得到了實際上的執行。下一次南北再次大動干戈，是1927年蔣介石總指揮的國民革命軍，自廣州北伐，先勝吳佩孚，後勝孫傳芳、張作霖，武力統一了南北，結束了分裂，終結了北洋集團。（不知道那時戰敗逃往四川寄人籬下的吳佩孚，是否後悔自己9年前的停戰決定？）

五四中的「民族救星」

1919年「五四運動」爆發的時候，吳佩孚還駐紮在湖南衡陽。吳佩孚在五四運動中的表現光彩奪目。據當時《大公報》記者陶菊隱在1941年寫的《吳佩孚將軍傳》記載，遠在衡陽的吳佩孚「一面援救被捕學生，痛數曹、章、陸等之賣國行動，一面願負弩前驅，移師對外…..他的電報越打越多，一次比一次激烈，主張取消《中日密約》，召開國民大會、反對簽字合約.....。總之，他的主張完全站在民眾之前，其動機純由救國救鄉之一念，所以國人視之為民族救星。」

五四運動興起後，吳佩孚的這一輪電報一直發到了1920年，主要內容大致分為三類，一是聲援學生愛國行為，誇讚學生愛國無罪，比如「夫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況學生乎」，「彼莘莘學子，激於愛國熱忱，而奔走呼號，前仆後繼，以草擊鐘，以卵擊石...其心可憫，其志可嘉，其情更可原。」二是痛罵政府賣國，指責政府出賣國家主權。第三是表自己愛國之決心和炫耀自己之能力。比如他在1919年7月的一封電文中稱，如果日本果真以武力相威脅，不妨划出戰場，決一死戰，他率領的百勝之師，就一直盼著這一戰。

吳佩孚本人經歷過日俄戰爭，他應該是明白中日軍隊當時實力之懸殊的。做此表態，除了他一貫喜好自誇外，可能還有刻意贏得民心的成分在。在當時的背景下，他越這麼說，愛國民眾就越痛恨段祺瑞為首的政府，越對他吳佩孚充滿期待。

台灣著名歷史學家郭廷以曾回憶說：「吳佩孚的主張無一不是學生們所期望的，因此學生無不喜好吳佩孚的。」後來曾任《大公報》總編輯的徐鑄成也回憶說，他一位做小學老師的堂兄，因為報紙的報道，特別崇拜吳佩孚，說吳是了不起的英雄，神機妙算，用兵如神，是國家的救星。

吳佩孚以一名政府軍將領的身份，持續一年發表抨擊政府的言論，在中國歷史上，可謂一道奇觀。當然，這也預示著，他終將要和執政的段祺瑞一派決裂。於是就有了1920年的北洋軍閥直皖大戰。

直皖戰爭

自小站練兵開始，袁世凱在軍隊中最得力的三個人是王士珍、段祺瑞、馮國璋，這三個人通常並稱為北洋三傑。袁世凱死後，段祺瑞和馮國璋漸漸就成了北洋軍系統的兩大核心。因為段祺瑞是安徽人，馮國璋是直隸人，所以一般就把段祺瑞一派稱為皖系，而把馮國璋一派稱為直系。同時，東北則以張作霖為中心，形成了奉系。

吳佩孚是曹錕的屬下。曹錕雖是直隸人，但很長時間裡，他和段祺瑞其實走得更近。段祺瑞就是因為信任曹錕，才將他任命為直隸督軍，把他的第三師從四川換防到直隸，肩負保護北京的重任。但隨著吳佩孚的崛起，曹錕勢力迅速增強，在馮國璋引退後，曹錕就成了與段祺瑞對立的直系新領袖。

派系矛盾的結果必然是兩敗俱傷。段祺瑞對此有清醒的認識。1917年11月，他曾在一份電文中說道：「環顧國內，惟有我北方軍人實力可以護國護法，果能一心同德，何圖不成，何事不就….我北方軍人分裂，即為中國分裂之先聲。」話說得頗有道理，然而，北洋內部的派系分裂，卻並不以他個人的意志為轉移。

段祺瑞長期實際掌控北京政府，但那個軍閥各自為政的混亂年代，並不具備雄才大略的他沒有能做出什麼特別突出的成就。而在五四運動後，北京政府則成了很多民眾眼中的賣國政府而聲名掃地。在這種情況下，實力增強的其他北洋大佬難免就有了想取而代之的想法。1919年秋天，直系和奉系的7省督軍，就秘密結成了反皖同盟。

吳佩孚持續的電報戰，在提升了自己聲望的同時，激化了北洋系內部的派系矛盾。1920年5月31日，吳佩孚率軍從衡陽撤防，在武漢休整時，公告天下：「順國人之公意，本正義之主張，撤防湘南，集中武漢，以清除奸佞，促進和平，力爭外交，以維國體。」並稱，待軍隊集結完成，就「即日揮戈北指。」這幾乎就成了對段祺瑞的宣戰書。

7月14日，北洋直皖戰爭打響。這是進入民國後最大規模的一場內戰。從法律上來說，直皖戰爭是一場以曹錕、吳佩孚為首的地方軍人抗拒以段祺瑞為首的中央政府的軍事政變。從歷史上說，這是民國後全國性內戰的開始。戰爭前期聲勢浩大，卻只打了五天就以直系勝利而結束。

吳佩孚作為直系的前線總指揮，再一次證明了自己的軍事才幹。直皖大戰後，曹錕和張作霖成了北京政府的實際當家人，吳佩孚則儼然成了國內第一軍事強人，成了吳大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