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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黑暗的時刻,常常是黎明即將到來之際

最黑暗的時刻,常常是黎明即將到來之際



「阿瑟·庫斯勒(Arthur Koestler)——我認為他是奧威爾的先驅——寫了一本以極權國家蘇聯為背景的《中午的黑暗》(Darkness at Noon),」他說,「在緬甸,我們有黎明的黑暗、中午的黑暗、不分晝夜的黑暗。」他停頓片刻,然後補充:「現在是最黑暗的時候。」不難推測,此話名不虛傳。軍政府已經在緬甸存在了四十多年,成功地躋身為世界上最堅挺的獨裁政權之一。整整幾代人在成長過程中除了接受獨裁統治,一無所有,和我聊天的很多緬甸人都已經失望,不認為形勢會有任何改觀。

我嘗試使用這裡每一位都熟悉的一個文學典故。「你們知道他們說過,」我大膽地說,「最黑暗的時刻,常常是黎明即將到來之際。」


他們笑起來,有人拍腿叫好,有人鼓掌稱絕。重新安靜下來後,心理學者小聲地說:「謝謝你。」「是的,」其他人也說,「謝謝你。」每一位都在默默地點頭,包括我。


以上的文位元組選自《在緬甸尋找喬治·奧威爾》,當作者小心翼翼地說出「最黑暗的時刻,常常是黎明即將到來之際」時,當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們真誠地道出「謝謝你」時,微信君深受觸動。今日與書友分享這些文字,敬那些在黑暗中不屈抗爭的美麗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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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黑暗的時刻,常常是黎明即將到來之際


文 /艾瑪·拉金


譯 /王曉漁


選自《在緬甸尋找喬治·奧威爾》


三輝圖書/中央編譯出版社

標題為編輯所加


我在市場不起眼的二樓找到書店。書店面積不會超過一塊油布,地板上堆著一堆書,彷彿從一個巨大的口袋裡傾倒而出,雜亂無章。其中有很多英文書——20世紀 50年代的生物化學課本,圖書館舊書,一些由黑藍色布頭包著的牛津大學版口袋本經典。在這座小小的書山之後,哈圖(Hla Htut)躺在褪色的帆布躺椅上,讀著托爾斯泰的短篇小說選。我遞給他介紹信,介紹信來自我們在仰光共同的朋友。他仔細讀後,摺疊起來,還給我。他非常莊重地從一些箱子後面拖出一隻塑料凳,讓我就座。然後他斜躺在他的椅子上,點起一支細細的方頭雪茄煙,坦承他痛恨書


哈圖三十齣頭。他有著安靜、穩重的外表和自如、緩慢的舉止。他的學校生涯,因為政府頻繁而且隨意關閉緬甸大學而中止,他沒有完成英國文學的學士學位,轉而開始從事圖書交易。他澄清自己並不是痛恨「所有的」書:他只是痛恨緬甸圖書。事實上,哈圖沒有時間閱讀任何當代緬甸作品,無論是小說,還是報紙、雜誌。「我不相信他們,他們總是撒謊,」他說,「我知道在你的國家不是這樣,你們的圖書和報紙從不撒謊,是不是?」我思索了一會兒,正準備給出一個漫長而且複雜的回答,解釋通俗小報如何把世界事務描繪成一幅變形的圖景,以及主流的國際新聞頻道如何把事情簡單化以滿足大眾的消費口味。但是,哈圖把我的猶豫理解為認同,對他的閱讀理論做出總結。「我只相信舊書。」他說。


當我們交談的時候,哈圖的朋友,一名正在翻看雜亂書堆的發福的長者,抬頭看了我一眼。聽我們講了一段時間,他打斷我們的交談。讓我吃驚的是他一口標準的英語。「請允許我做一個自我介紹」,覺登( Kyaw Thein)介紹自己是一名詩人,也是文字愛好者。他是我在緬甸不時遇到的老派緬甸紳士中的一位,他們溫文爾雅,操著一口古色古香的老式英語,憂傷的氣息像香煙一樣瀰漫在全身上下。在這裡,市場的昏暗樓上,伴隨著溢出的垃圾臭味,覺登給我背誦了他的幾首詩作。這些關於愛情、迷惘和孤獨的詩句,優美而簡潔。「我只能寫愛情詩,」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審查官警告我不要寫任何其他題材。他們告訴我,『不要書寫現實』(Bawa akyaung m』yay neh)。」


等到我們結束交談,已經是傍晚,市場正在關門。過道變得昏暗,伴隨著大呼小叫的聲音,攤販們開始打包沒有售出的貨物。頭頂的熒光燈忽明忽暗地閃爍著,最終變成詭異的微弱光線,伴隨著不痛不癢的嗡嗡聲音。哈圖把他的書一股腦地裝進麻袋,同時邀請我參加明天被他稱為「茶會」的活動。我很高興地接受邀請。

最黑暗的時刻,常常是黎明即將到來之際



喬治·奧威爾


參與「 waing」是一件令人興高采烈的事情,充滿玩笑和文學掌故。當哈圖宣布我對喬治 ·奧威爾的寫作以及它們如何適用於緬甸感興趣,每個人都有話要說。「俄羅斯已經沒有它的老大哥了,但是我們還有。」心理學家說。這位德高望重的紳士穿著清涼的白色襯衫和閃閃發光的銀色籠基。「奧威爾的預言對我們而言依然非常準確。 」「是啊,是啊。」每個人都同意。「我們是一個擁有 5000萬人質的國家,」心理學家說,「他們扣押 5000萬人質的時間已經長達 50年。」大家笑起來,一些還鼓掌叫好。

「正是如此!」一名退休教授在方頭雪茄煙的繚繞煙霧裡說,「我的西方朋友經常問我,『為什麼緬甸知識精英那麼悲觀?』我回答說沒有什麼是構成悲觀的『唯一』理由。但是在當下這種狀況下,絕對『沒有』樂觀的理由。」


再次的,每個人都點頭稱讚。但是,心理學家認為緬甸沒有達到《一九八四》那種無孔不入的極權主義夢魘的程度。「像小說的。即使在緬甸,也有其他觀點滲透進來的渠道。在這裡,你不可能絕對地控制人民的精神。」


「好吧,但只是還沒有。」哈圖嘟囔著。


「當然,」心理學家繼續說,「那正是他們想做的。為什麼教育體制如此糟糕?他們不喜歡培養思想者。他們甚至不希望我們思考。 」(幾乎每一個和我在緬甸談天的人,都把當局簡稱為「他們」,只有一名富有詩意的英語文學專業學生把將軍們稱為「綠袖子」,因為他們穿著橄欖色制服。)


一名教授提及新政府提議把博士候選人的培養人數從當前的每年 40名提高到 800名。每個人都大笑不已。哈圖轉向我說:「在緬甸,博士( PH.D)相當於『不是博士』(Phoney Doctorate)。」


「他們只是單純地開設越來越多的學校,因此這個體制可以在紙上看起來很漂亮。都是虛張聲勢,」一名教授說,「那只是紙上談兵。他們大興土木,他們高喊口號。就是那樣。然後他們溜之大吉。他們不在意質量,他們不在意教師是否接受過良好的訓練,也不在意學校是否設備完備。」


「在量上我們有進步,」心理學家說,「但在質上,我們已經跌入谷底。」


事實也是這樣。這個國家在紙上日新月異。政府信息部忙於生產圖書和文章,詳細說明這個國家如何高速發展。他們最近的一本出版物《 2002年緬甸的事實和數據》(Myanmar Facts and Figures 2002),封面是曼德勒王宮的豪華柚木大門,這張照片下這個封面有些名不副實,考慮到住在城市以外的人很少能夠支付衛星天線的費用,即使能夠支付,沒有登記就安裝衛星天線將會獲得入獄囚禁的嚴懲。雖然很多學校配備了電腦,但很少有學生接受過這個方面的專門訓練,更不用說是否供電,是否允許使用它們。許多緬甸學生依然使用石板和粉筆做家庭作業。這本書充滿各種同樣異想天開的數據,比如大學(其中很多已經被關閉以避免政治風波)和醫院(很少能夠給患者提供醫藥或經過充分訓練的醫生)的數量。我把這本書給一名曾經在信息部工作過的作家朋友看。「謊言!」她說,「我們必須絞盡腦汁,從大腦中找出這些數字。」


她補充了一個流行的緬甸笑話:「當我拿起一張報紙,第一件事是翻到最後一版閱讀整張報紙中唯一可信的新聞——訃告。」事實上,如果你拿起一份緬甸報紙,你會發現紙張上只有正面新聞。新的馬路已經在欠發達地域落成,麻風病已經被徹底根除,學齡兒童入學率現在達到 93.07%——歷史最高水平。

最黑暗的時刻,常常是黎明即將到來之際



?《1984》


政府發布的正面新聞,在《一九八四》的世界裡也有所湧現。「同去年相比,食物、衣服、房屋、傢具、鐵鍋、燃料、輪船、直升飛機、書籍、嬰孩的產量都增加了 ——除了疾病、犯罪、發瘋以外,什麼都增加了。」在奧威爾的小說里,溫斯頓 ·史密斯把他的死氣沉沉的日子用來重寫過去和現在的片段,以便符合當局——黨——希望在任何時間都天衣無縫的要求。他必須重寫的材料,通過輸送管送到他在真理部記錄司的辦公桌上。他有可能收到幾個月前《泰晤士報》的一篇文章,報道富裕部承諾1984年個人的巧克力限額不會減少。而巧克力限額剛從 30克減少到 20克。史密斯的工作是重寫當時的文章,說明黨已經預警即將到來的巧克力短缺。原始文章被扔進一個綽號是「記憶洞」(memory hole)的橢圓形窟窿里。隱藏在記錄司深處的火爐把這些付之一炬,過去匆匆消失。當史密斯重寫其他文章的時候,過去和現在通過他的「記憶洞」迅速消失,抹去了發生過的戰爭,樹立起從未存在過的黨的英雄,編造出數據。


「我們不能說出或者寫下那些正在緬甸真實發生的事情。」一名作家在茶會上說。作者和新聞記者如果發表了政府認定為反動的觀點和信息,會被列入黑名單。即使從輕發落,列入黑名單也意味著你被禁止出版作品,如果從重發落,意味著在緬甸監獄度過幾年時間。


作家告訴我一位歷史學者的遭遇,他在緬甸富有威望,著作等身,曾經在一個國際電台的訪談中發表了一些出格的評論。「我們再也不能在雜誌和報紙中寫出他的名字,他不能以任何方式出現。」作家說。這位歷史學者的文章已經被禁,他的著作被從書店裡清除出去。人們像在《一九八四》里那樣消失:「你的名字從登記冊上除掉了,你做過的一切事情的記錄都除掉了,你的一度存在也給否定了,接著被遺忘了。你被取消,消滅了:通常用的字眼是化為烏有(vaporized)。」在記錄司的溫斯頓·史密斯辦公室隔壁,一名女性負責抹去那些「化為烏有」的人們的姓名,把它們從任何書寫記錄中刪除:「無論如何你都會消失,你和你的所作所為都不再會被提起,你被徹底清除出歷史的洪流。」作家告訴我,那麼多作家被列入黑名單,以至於無法撰寫一部完整的當代文學運動史。說到這裡,他笑起來。


現在有為數不少的知名詩人、作家、新聞記者、編輯身陷囹圄。作家覺山( Kyaw San)因為寫詩和撰文支持反政府示威被判七年。 1997年,他遭受了嚴酷的刑訊逼供以至於部分失聰。年輕的學生昂屯( Aung Tun)因為編撰緬甸學生運動史,和幫助過他的歷史學者一起入獄。另一名記者當屯(Thaung Tun),被發現搜集踐踏人權的資料,在一個政府審訊中心被折磨了三個星期,然後被判處八年監禁。

最黑暗的時刻,常常是黎明即將到來之際



?破曉


心理學者長嘆一聲。「阿瑟·庫斯勒(Arthur Koestler)——我認為他是奧威爾的先驅——寫了一本以極權國家蘇聯為背景的《中午的黑暗》(Darkness at Noon),」他說,「在緬甸,我們有黎明的黑暗、中午的黑暗、不分晝夜的黑暗。」他停頓片刻,然後補充:「現在是最黑暗的時候。」不難推測,此話名不虛傳。軍政府已經在緬甸存在了四十多年,成功地躋身為世界上最堅挺的獨裁政權之一。整整幾代人在成長過程中除了接受獨裁統治,一無所有,和我聊天的很多緬甸人都已經失望,不認為形勢會有任何改觀。


我嘗試使用這裡每一位都熟悉的一個文學典故。「你們知道他們說過,」我大膽地說,「最黑暗的時刻,常常是黎明即將到來之際。」


他們笑起來,有人拍腿叫好,有人鼓掌稱絕。重新安靜下來後,心理學者小聲地說:「謝謝你。」「是的,」其他人也說,「謝謝你。」每一位都在默默地點頭,包括我。

最黑暗的時刻,常常是黎明即將到來之際



《在緬甸尋找喬治·奧威爾》


[三輝書系·行路人]


[美]艾瑪·拉金 著


王曉漁 譯


三輝圖書/中央編譯出版社


已上架


20世紀20年代,喬治·奧威爾曾作為大英帝國的警察在緬甸生活了五年。五年後,他突然毫無預兆地返回英國遞交辭呈,開始了寫作生涯。而緬甸則以各種形式在他的書中出現。


美國記者艾瑪·拉金重訪了奧威爾在緬甸工作和生活的地方:曼德勒、渺彌亞、仰光、毛淡棉、傑沙……她試圖為一些問題尋找答案:是什麼樣的經歷促使奧威爾放棄了殖民地生活,轉而從事寫作?又是什麼讓緬甸這個地方變得如此貧窮和悲慘?拉金復原了奧威爾這段幾乎被所有研究者忽略的生活經歷,並寫出了奧威爾對今日緬甸的精神影響。與此同時,她帶著奧威爾的清醒和觀察力,刻畫了在殖民幽靈與獨裁統治的交纏下,緬甸日常生活的矛盾與荒誕,以及人們的恐懼與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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