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天下 > 《一一》說的是人生中更無奈的痛楚,更深刻的悲哀

《一一》說的是人生中更無奈的痛楚,更深刻的悲哀

文 | 黃文傑


楊德昌所有的電影中,有兩個女性角色直接地追問並質疑生命意義,她們身上體現了鮮明的主體意識、反省自覺和價值失落,值得特別關注。


其一為《恐怖分子》中的周郁芬((繆騫人飾)。她是一個處於創作瓶頸期的作家,因為「討厭當時上班的生活」,「怕一輩子就這麼過了」,而辭職在家專事寫作。


《一一》說的是人生中更無奈的痛楚,更深刻的悲哀



《恐怖分子》(1986)


作為一個作家,她習慣以自身生命經驗為創作素材,「剛開始的時候靠著一點文筆,一些讀書時候的事」,就算不是自己的事,「人物、事件都是聽過的,密密麻麻的,記了一大本,但這樣寫,越來越沒有意思了」,她覺得「用光了情緒」,「過去的三十幾年,這麼快就用完了」。

這即是說,她的整個人生意義都是有限的,「用光了」後更變得空洞乏味,對她的寫作再也無法提供創作上的靈感,也就沒有價值了。


而反諷的是,她當初以為辭職、寫作就可以「逃避那些毫無變化的重複」,結果每天把自己「關在那個小房間裡面」,還是發現自身處於一個循環的雷同的陷阱之中而無法自拔。


她小說中的文字說明了這一點:「那天是春天到來的第一天,如果你了解季節,變化只是一種輪迴的重複,這一年春天和往常沒有兩樣」。通過周郁芬的旁白念出這句話,她那種空洞無趣、蒼白枯燥的生命感受昭然若揭。



《一一》說的是人生中更無奈的痛楚,更深刻的悲哀


《一一》(2000)


另一個角色是《一一》中的敏敏(金燕玲飾),她的生命體驗與周郁芬如出一轍。當婆婆(也即敏敏的母親)中風昏迷後,醫生囑咐他們全家要常常跟婆婆講話,說「這樣可以刺激她的知覺」。在跟婆婆講了幾天話後,敏敏卻崩潰地哭了起來:


「怎麼跟媽講的東西都是一樣的,我一連跟她講了幾天,每天講的一模一樣,早上做什麼,下午做什麼,晚上做什麼,幾分鐘就講完了。我受不了,我怎麼只有這麼少?怎麼這麼少呢?我覺得我好像白活了,我每天像個傻子一樣,我每天在幹什麼?」


敏敏說每天的生活「幾分鐘就講完了」,和周郁芬說三十幾年的人生「這麼快就用完了」,抒發的是同一種無奈的喟嘆:人生是如此的蒼白、貧乏;而敏敏說「怎麼這麼少」,更直白地道出生命價值的稀缺、人生意義的凋零,無怪乎她會把自己形容為「就像個傻子一樣」。


不出意外的是,這個「傻子」也聽從別人(她的一個同事)的意見拋家棄子上山清修去了。心理學家維克多·弗蘭克爾曾在著作中論述:「存在之虛無的主要表現是厭倦……突然覺得生活沒有了內容。」敏敏的痛苦煩悶,就是這種精神狀況的絕佳寫照。


《一一》說的是人生中更無奈的痛楚,更深刻的悲哀



《一一》(2000)


值得重視的是,敏敏和周郁芬一樣,也發現了生活內容的單調、雷同與重複,而她對生活的描述,與羅洛·梅在《人的自我尋求》中對美國郊區市民生活所作的描述極其相似:

「郊區市民為這種空虛的生活提供了最為清晰的畫面,他們每個工作日的早上在同一時刻起床,乘坐同一列火車進城工作,在辦公室做著同樣的事情,在同一個地方吃午飯,每天給女服務員同樣的小費,每天晚上乘坐同一列火車回家,養育兩三個孩子,培植一個小花園,每個夏天去海濱度兩周他自己並不喜歡的假期,每逢聖誕節和復活節就去教堂做禮拜,年復一年地過著程序式的機械生活,直到最後在六十五歲時退休,在那之後不久就會因為心臟病而去世,而且這種心臟病很可能是由於受壓抑的敵意而引起的。不過,我總是私下懷疑,他會不會是死於厭煩。」


可以說,兩者共同描繪了一種可以預見、周而復始、一成不變的人生圖景。用《恐怖分子》中周郁芬的話說,是「習以為常、日復一日、重複來重複去的東西」,是「毫無變化的重複」。



《一一》說的是人生中更無奈的痛楚,更深刻的悲哀



西西弗神話


這種人生完全就是加繆在西西弗身上所看到的「圖畫」的翻版:「一個緊張的身體千百次地重複一個動作: 搬動巨石,滾動它並把它推至山頂」,「再也沒有比進行這種無效無望的勞動更為嚴厲的懲罰了」。


所不同的是,加繆從西西弗荒謬的處境和無盡的苦難中看到「充實」與「幸福」,而楊德昌電影中的「傻子」卻只有沮喪、苦悶與痛苦。


奧地利心理學家阿爾弗雷德·阿德勒(Alfred Adler)曾如此論述精神生活與運動的關係:「精神生活的發展與運動密不可分……假設我們已經對個體的所有運動都了如指掌,那麼我們能想像得出他的精神生活已經停滯了。」鑒於周郁芬和敏敏千篇一律、一切皆可預測的生活軌跡,我們可以借用阿德勒的話說,她們的「精神生活已經停滯了」。



《一一》說的是人生中更無奈的痛楚,更深刻的悲哀



《恐怖分子》(1986)


雖然楊德昌一早就察覺到了這種死水般的人生實質,但創作前期他還試圖打破這種令人窒息的生命狀態。比如在《恐怖分子》中,周郁芬一直心有不甘地努力追尋生命的意義,通過結婚、生孩子、寫小說,不斷地探尋「新的開始」,結果都不能如願,整個過程痛苦不堪。


但楊德昌畢竟還是給了她另外一種選擇: 她離開了李立中,重歸舊日情人沈維彬(金士傑飾)的懷抱。雖然因為影片結尾的多義性,她的新生活被再度毀滅(沈被李槍殺,是影片提供的開放劇情之一),但楊德昌至少提供了一種改變現狀的可能性。



《一一》說的是人生中更無奈的痛楚,更深刻的悲哀



而到了《一一》中,楊德昌明確地宣稱這種可能性根本就不存在,「新的開始」從來不曾到來,一切重回老路。片尾敏敏下山回到家中,對NJ說,山上「真的是沒有什麼不一樣」,信徒們「每天輪流地」跟她「講同樣的東西,每天都要重複幾遍」,原來他人的生活跟自己的一樣蒼白貧瘠。


而NJ也對她坦陳自己曾和初戀情人約會,「去過了一段年輕時候的日子」,以為重來一次會不一樣,「結果還是差不多,沒什麼不同」,「再活一次的話,好像真的沒有那個必要」。這也就是說,不必羨慕他人,人人生活都同樣枯燥乏味,重來也沒意義,既然是無法擺脫的宿命,不如(或者說唯有)硬著頭皮繼續面對慘淡的人生。


有很多人認為《一一》這種處理是跟生活的和解,楊德昌在《一一》中由從前的激憤變得平和了。這種觀點或許可商榷。筆者以為,《一一》的結尾,揭示的恰是一種更無奈的痛楚,一種更深刻的悲哀。換言之,西西弗的宿命與痛苦根本無從擺脫。這種蒼涼感或不是「平和」所能概括的。

您的贊是小編持續努力的最大動力,動動手指贊一下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虹膜 的精彩文章:

這部新上映的國產青春片,我看了三遍還想再看一遍
可能本周只有很少人會去看這部院線電影,他們太幸運
苦等半年!我終於見證了去年最酷的一部動畫電影
這部挑戰我們三觀的電影,原本以為永遠沒機會在國內看到
這部讓無數影迷望眼欲穿的太空科幻片,終於上映了!

TAG:虹膜 |

您可能感興趣

是慶幸,是悲哀,更是一種無奈
愛你卻不能在一起,這是人生最大的無奈!
張無忌這一生最無奈的一件事,竟然不是為了女人而是為了到手的
無奈的渴望,是人生的包袱
無奈的渴望,是人生的包袱!
被蛇咬後的無奈 情傷難愈的悲哀
啟功的憤怒:是對這個社會最後的無奈
光緒皇帝選妃時,看到一人,既生氣又無奈,慈禧一個眼神讓他絕望
道理她都懂,但是就是很固執的三大生肖女,令人無奈
在農村令人歡喜令人憂的4件事!最後一件更多的還是心酸和無奈!
這兩張圖一對比,看過的人都說憤怒又無奈 那你是什麼感受呢?
明星也有苦衷,外表光鮮內心的痛誰知道,霆鋒的選擇很無奈
文譯界:每一種生活都有它的無奈,做好自己,勿羨他人
笑的時候,不一定開心,也許是一種無奈
《驢得水》中那些引人深思的話語,或現實的無奈,或是社會之警醒
哈士奇就是來搞事情的,又跟柴犬杠上了,一旁的主人很是無奈
這些生命的無奈與悲傷,深深體會過的人才會懂
又一門手藝即將失傳!這是一代人的記憶,最後的老匠人們很無奈
搞笑漫畫:童話里都是騙人的,它的心中很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