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永青倫敦遊記：營造大師是一種急病

藝術家葉永青游倫敦

他眼中的藝術之都什麼樣？

2016年夏天，我來到倫敦。夏季的倫敦，至少在藝術上並無新亊，除了幾個學院例行的畢業展以及泰特新館落成，幾乎所有機構的安排均有幾分炒冷飯的味道。

大衛·霍克尼 David Hockney - My Parents

泰特的重戲是二位新老女性主義大家的回顧展：莫娜·哈特姆與奧基弗。蛇形畫廊則是美國波普老將的舊瓶新裝，薩默塞特宮以《白日夢》為題向庫布里克致敬。皇家藝術學院正在展出大衛·霍克尼的一組人物肖像，這也是為不久的將來泰特的回顧大展做熱身。

凡·代克-自畫像，1615 （當時十六歲）

科學博物館以達芬奇的手稿說發明與奇想的故事。重頭戲是國家畫廊翻箱底的展覽《畫家 繪畫——從凡·代克到弗洛伊德》。這是個明顯地拉上一眾油畫成業以降至今，各位開宗立戶的繪畫大師們為英國的最後也是最近一位離世的大家站台背書的苦心謀劃的心機，目的是營造當代神話和大師。

盧西安·弗洛伊德 Lucian Freud - Self-Portrait Reflection, Fragment

的確，弗洛伊德太像大師了！擠身於諸眾顯赫之中，運力造化招招路路確有樣貌奪人的靈氣與動勢。稍嫌過頭只是一個急字，誰也難奈當代人的通病。國家、行業、系統、媒體和公眾都急於塑造一個現世的大師，在權力化的社會中，你和文化藝術之間的關係，就是你和權力之間的關係，因為權力的籠子里，只可能馴化出一種交互機能來面對所有的社會生活內容。你的文化就是你的制度。

弗氏雖是這個制度中的天之驕子，以我看來仍然離真正的大師尚有一步之遙。對於造型與精深的筆意無限痴迷的他，在家中秘藏經年的一幅法國巴比松畫家柯羅的婦人肖像，是此次展覽中的最大亮點！這件似乎尙未完成的油畫，凝鍊摡括簡樸厚實。

柯羅Jean-Baptiste Camille Corot - 柯羅肖像

柯羅才是位被其風景畫的名聲蓋過的人物大師，自他開始用畫靜物和樹枝一樣的態度將人物對象不動聲色冷靜地描述出來，從中似乎可以管窺到弗洛伊德晚年的創作來處與標尺？

弗蘭西斯·培根 Francis Bacon - Triptych Inspired by T.S. Eliot s Sweeney Agonistes

弗氏無疑是一代大家，從繪畫的來源上，培根和柯羅是他的兩支母奶，一方提供暴?殘忍的冷峻力量感，另一方面生髮出觀察技巧的溫暖的把控力。但他還是弱於長者，遠不如二位。弗氏的優勢在於筆法的老辣與純熟，弱勢也是太局於此道，算多半個大師。

塔皮埃斯

我們經歷的這些個年頭，最接近也最像大師的幾位：塔皮埃斯、基弗爾和弗洛伊德，包括霍克尼，藝術系統和公眾都急於將他們塑造成大師，他們對此也都有強烈的自覺性。

安塞姆·基弗 Anselm Kiefer - From Oscar Wilde

大衛·霍克尼 David Hockney - Yosemite I

相反，偉大而不自知的是少年夭折的巴斯奎特、安靜的辛迪·謝曼，還有像火柴頭盡情燃燒不管其他的基斯·哈林，也許也要算上愈老愈嗨卻只有小眾捧場的湯佈雷，他們隨著時光的遠去看上去越來越好！

讓-米歇爾·巴斯奎特 Jean-Michel Basquiat - 《另一條路邊的田野》

無論如何，人一旦被當作真理的化身就有點可笑。期望以真理把握世界的確有著深刻的道理。但是，滲入這種期望之中的對理性的迷信卻總是使理性自己大倒了胃口。

辛迪·舍曼 Cindy Sherman - 無題465號

90年代以來，繪畫領域就沒有產生過大師了，大師仍然產生在建築與多媒體的方面，在畫畫上下工夫的堪稱大師者的我還未遇到，上述諸位雖無比的努力，但尙且一步之遙。

凱斯·哈林 Keith Haring - 無題 Untitled

其實從國家畫廊這個舉移山心力的展事的方方面面不過是證明：任何權力、資本和洶洶的人潮都幫不上一個畫家畫完他未盡的的那道線條和形色。當主體的人失去了表達，只剩下佯裝與浮誇，所失去的便是尊嚴，這裡的成功只是社會人的成功，但卻成為生命人的失敗。人們忘記了，他本可以如神一樣高貴、純真、誠實、正直、無偽。

里希特Gerhard Richter - Portrait of Heidi Kuhn

當然，我怎麼會忘記里希特呢！怎麼說啊？——幸好還有狗日的這隻的變色龍活在所有的時代中！

編輯趙成帥

圖文由藝術家葉永青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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