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盜改方、人足寄場和鬼平的人間五十年：「鬼平」原型人物長谷川平藏的生平事迹

封面來源：《鬼平》

2017年1月新作動畫《鬼平》播出後，出人意外地有了不小的反響。當然開頭的那場拷問戲一定功不可沒，但相信也有不少人被日式公案劇情所吸引，也對劇中的主人公「鬼平」也就是長谷川平藏感興趣吧。所以這次就趁熱打鐵，說說長谷川平藏的事迹，以及和他相關的兩個組織——「火盜改方」和「人足寄場」。

其實「平藏」這個名字，和服部「半藏」一樣，是代代相傳的別名。動畫《鬼平》的「平藏」是第二代，長谷川宣以。他父親宣雄、兒子辰藏也以「平藏」自稱。第二代長谷川平藏是日本江戶時代的武士，生於1745年，卒於1795年，正好活了五十個年頭，在今天看來是短暫的人生。其實這短暫的人生里，只有大約八年的時間裡，宣以能算頂天立地的漢子。

宣以出生在一個「旗本」家庭，在江戶時代的日本，「旗本」以上的武士就能成為「殿様」，算是上級武士了。當時武士的俸祿按「石」來計算，也就是用米當工資，一萬石以上俸祿的就是封疆裂土的「大名」。而旗本雖然有直接面見幕府將軍的特權，其收入卻參差不齊，既有幾千石俸祿，直追大名的闊人，也有未滿500石的旗本。而長谷川家的俸祿是400石，大概是中等偏下的水平。當然在「殿様」里是中等偏下，而與下級武士比就要好多了。

而宣以就任「火盜改方」的長官，則是子承父業。其父長谷川宣雄曾經當過一年的火盜改方長官。「火盜改方」，上次寫前瞻文的時候也提到過，全稱是「火付盜賊改方」，就是專門抓縱火犯和惡性盜賊的衙門。誕生於1665年。剛開始是兩個分管捉強盜和捉縱火的衙門，後來精簡成一個衙門也就是「火盜改方」。理由之一就是當時的強盜會為了干擾官差捕捉而縱火來製造混亂，盜賊、縱火犯不分家。和既有的治安機構「奉行所」相比，「火盜改方」擁有拔刀的特權。

原來，儘管江戶時代是武士階級把持政治，但因為天下太平，武士也分化成了「文官」和「軍人」。奉行所屬於文官，除了維持治安和審判等司法工作外，還要負責內政的事務。這種組織的官差，儘管平時佩刀象徵武士身份，但在捉捕罪犯時，都不能使用刀劍。那使用什麼呢？就是「十手」，一種類似中國「判官筆」的「非致命」武器。雖然說當時的武士有「斬舍御免」的特權，也就是可以先斬殺平民再彙報，但實際上操作起來非常複雜，需要事後提交證據和材料，證明當時非殺不可，或者不殺就有損武士的尊嚴。要是證據不足材料不夠，就會被判故意殺人，那就是連切腹的資格都沒有，斬首示眾，就是武士的恥辱了。這種風險，中世紀的小公務員們是不肯冒的。

顯而易見，這些「文官」在執法時，面對有武器的盜賊團，那是非常無力的，所以就從幕府的常備軍隊里挑選精壯驍勇，組織由軍人構成的「火盜改方」並給予拔刀的權利，成為了對抗犯罪的有力力量，相當於現代中國的武警。而「火盜改方」還有一處不同於別的機構的地方，就是沒有專門的辦公衙門。幕府給首領分配住房，而住房同時也充當「火盜改方」的辦公室和崗亭和拘留所。動畫第一集里，鬼平的乾女兒跑到牢房裡玩，就有觀眾感到奇怪，說為什麼小姑娘會跑到衙門裡。其實就是因為鬼平一家就以衙門為家。

不過正因為「火盜改方」這個「格殺勿論」的特權，也惹了不少事出來，什麼誤認逮捕啊，殺良冒功啊，於是擔心民意的幕府上層在1699年的時候宣布撤銷「火盜改方」。但僅僅過了三年，這個衙門就又重見天日了。1702年江戶爆發了著名的「赤穗事件」，47個浪人為了替以前的主人復仇而夜襲吉良家宅邸，殺死了幕府官員吉良上野介。也就是「忠臣藏」的故事，這裡就不多說了。受這次事件影響，幕府不得不選擇恢復武裝鎮壓盜賊的部門。

長谷川宣以的父親宣雄，就是這樣一個組織的長官。雖然在任僅一年，但正好這年發生了一起大案——一個遊方僧人不知為何在江戶市內縱火，釀成的大火一共燒死了一萬多人。宣雄隨後抓獲了縱火犯，並因這個功績而被調往京都出任當地的地方官。

這麼看，長谷川宣以也一定是耳聞目染，從小就很有正義感吧。很可惜，他和當時以及現代的很多官二代一樣，是個不折不扣的敗家子。吃喝嫖賭，打架鬥毆，在本所（位於現東京墨田區）一帶，整天穿著花里胡哨的衣服，出沒於花街柳巷，橫行霸道，因為打架很兇狠，所以人稱「本所之銕（鐵）」。這一是因為這人好鬥，二來其實是因為他幼名「銕三郎」。至於這段「少年輕狂」時代的事，動畫版第二話會有所提及的。

宣以就這麼少年輕狂到了30歲，他父親死在了任上。本以為這個敗家子從此會有所收斂，卻不想回到江戶後，仍是成天揮霍，整天打鬧，直到兩年後，把父親留下的財產都揮霍一空，他總算想到好好乾活。

畢竟不是現代社會，沒文憑就沒工作。宣以首先是個旗本，這點就高別的武士一頭，然後又有武藝，長期的放蕩生活又給了他如簧的巧舌。於是他的第一份有記載的正經工作，就是「御書院番士」。聽名字是給書院看門的，其實是給幕府將軍的繼承人做警衛的。這下宣以的浪蕩經驗有了用武之地，爭強好勝變成了武藝高強，花里胡哨變成了出落大方，油嘴滑舌變成了能言善辯，缺點全部成了優點，讓他在這個崗位上幹得很好，不久又被調去當「西之丸假御進物番」。這個職位，從名字上看，就是管理各地進貢給將軍的貢品的，但其實在當時，還負責給當時的大貪官田沼意次轉送賄賂。

這個田沼意次當時位居「老中」，總之就是很大的官，主導經濟改革，推行重商主義，在發展了商品經濟的同時，也導致政治腐敗，賄賂橫行。所以歷代批評他的人不在少數，給他洗地的也有。而長谷川宣以為他服務過，這個可能在後人看來是人生的污點，但仔細想想，到這個時間點為止，他三十多年的履歷里也沒有什麼很光彩的東西。

但此後的仕途也不算不順利，41歲那年他成為了幕府常備軍「先手組」的弓兵隊長，既然成了職業軍人了嘛，就總運算元承父業，於42歲那年當上了「火盜改方」的長官。

雖說是當了長官，但當時的「火盜改方」，長官不止一個，除了他這個正職，還有副職。而副職們對宣以的評價都不怎麼好，說他惡習難改，公務多有疏漏。可能第二代長谷川平藏從來就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但老百姓對他的評價卻還不錯，說他是「今大岡」。「大岡」就是以前的南町奉行（江戶行政司法長官）大岡越前，好比是日本的包青天。不過他辦的兩件大案，倒都是實打實的。

一個是真刀德次郎。這個真刀德次郎人如其名，是個善用日本刀的高手，據說是神道流的。這個人不但武藝高強，還特別狡猾。平時偽裝成官差，大搖大擺地通過關卡，一路殺人放火，從東北一路南下搶到了關東，總算在關東栽到了第二代長谷川平藏所率領的「火盜改方」手裡，連同手下，一起被梟首示眾。

另一個則是惡賊「葵小僧」。葵小僧又名大松五郎，因為作案時手提有德川家家徽「葵」圖案的燈籠而得名。當然這個賊血統上和幕府將軍無關，會這麼做無非是為了耍帥或者噁心人罷。而葵小僧可惡的地方，不僅是殺人越貨，而且作案時只要有婦女，就一定會加以凌辱，所以社會影響非常惡劣。葵小僧被平藏歸案後，僅用了十天就完成審理並處決，破了當時的審理速度的記錄。有人認為就是考慮到受害女性才判決得如此之快的。

而拿下這兩個江洋大盜而揚名天下的長谷川宣以，仍舊被同僚說著壞話。這可能和他難改浪蕩習氣有關，也不能說和「人足寄場」的設立毫無關係。

「人足寄場」這個東西，日本的初中歷史不教，高中歷史肯定要出來的。總之這是一個傳授罪犯一技之長的設施，目的就是防止罪犯出獄後無法就業重新犯罪，類似一種勞動改造。日本人認為這個「人足寄場」是世界上最早的勞改設施，而它就是由長谷川宣以發起設立的。這個「人足寄場」位於石川島，雖說是島，但其實不是什麼偏遠的地方，就在江戶境內，是隅田川上的一個小島，現在和另一個小島合并，成為了「佃島」。除了教授勞動技能外，還有學者說法，講因果報應啊忠孝仁義啊什麼的勸人向善。另外犯人幹活是有工錢的，但會存起來到出獄了再一起給。當然了，和今天的勞改設施一樣，效果是很有限的。但不管在當時還是現在，都是合理的。

而平藏的仕途就栽在這個「人足寄場」上。設置勞改設施，這個美好的設想是長谷川平藏這個警察頭子提出的，但光提案是不能實現的，這需要上頭撥款。而時過境遷，平藏的上司已經從大貪官田沼意次變成了松平定信。松平定信和田沼意次採取截然相反的政策，打擊腐敗，收緊財政支出。但是矯枉過正，連群眾的娛樂都要限制，鬧得百姓怨聲載道。當時有句順口溜「白河水清魚難住，思念田沼池水濁」，就是反映世人對其政策的不滿。

而松平定信也不是不肯撥款，但給的預算實在太少，難以支持「人足寄場」的建設和運作。那怎麼辦呢？這時平藏想起了他以前的上司，推行重商主義的田沼意次。平藏最終決定拿出松平定信給的可憐巴巴的預算經費，拿去做投資。投資什麼呢？投資貨幣。

當時有句俗話是「江戶人不花隔夜錢」，就是說江戶人掙到的錢都要當天花掉，不是月光而是日光。看似是說江戶人豪爽或不知金錢來之不易，其實是有經濟上的原因的。當時日本流通三種貨幣：金幣、銀幣和銅錢，這三種金屬製成的貨幣之間都有匯率，打個比方，就是某個國家，人民幣、美元、歐元都能收。而由於幕府授權地方領主自行鑄幣，令地方上的劣質金幣流入江戶，造成了貨幣價值浮動，一天一個價。富人可以買古玩字畫保值，但老百姓就不行，只能當天買吃的穿的用掉，所以「不花隔夜錢」。

而平藏就利用這個金融現狀，動用公款預算投資貨幣，低價買進高價賣出，硬是把設立勞改設施的錢給賺了出來。但這激怒了松平定信，堂堂警察長官，居然動用公款投機倒把。這不但有違武士道的道德，還令人想起了松平的前任田沼，這是平藏的頂頭上司所無法容忍的。雖然平藏之後並沒有受到處罰，但從此再也沒有陞官。以他的功績，能做到町奉行，也就是和大岡越前一樣大，但他最後當了8年「火盜改方」長官。第八個年頭時，平藏，也就是長谷川宣以此去官職，三個月後病故。而幕府則削去了「火盜改方」對「人足寄場」的管轄權，把這個由平藏設立的機構，轉交給文職武士們。

長谷川宣以，也就是平藏，在他五十年的人生里，鬼混了三十年，當了八年警察，辦了兩個大案，建了一個勞改所，得罪了一個權臣。最後世人也不覺得他不是個好官。

歷史上的平藏，也就是長谷川宣以，就是這樣一個人物。而小說和動畫里的「鬼平」經過藝術加工，成了一個對罪犯冷酷，對善人仁慈，又有點不拘小節的英雄人物。動畫版《鬼平》才剛開始，期待更多的精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