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光中∣熱愛生命為何不需要理由？

我們或許常常會想，人為什麼需要生存？人生存的意義的是什麼？

那麼，人的生存究竟需要不需要理由呢？

如果我們在忙忙碌碌的生活中抽出一點時間了解一下生命產生的過程，了解宇宙與人類意識的起源，也許就不會產生那麼多困擾我們的問題了，尤其是在當我們認識到自己的存在本身已然是一個原本不可能存在的奇蹟時，我們還有什麼理由去破壞這樣一個奇蹟呢？

因此，在我看來，熱愛生命是不需要理由的。

在廣闊無垠的宇宙中，地球也許是其中最為奇特的星球了，它不僅造就了生命，而且誕生了人類，產生了人類文明。今天的人們對於絢麗多彩的生命現象已熟視無睹，然而，生命的產生，人類意識的出現，無疑是地球生命演化史上兩件石破天驚的大事。地球約形成於50億年以前，約於40億年前才出現最早的生命。從地球的形成到最早生命的起源大約10億年，而此後直到人類有意識有目的改造世界行為活動的出現卻有著30多億年的時間跨度，人類文明的出現至今不過一萬年的時間。

在人類所能意識到的世界上，一方面是秩序井然的邏輯性和必然性世界，體現的是人類嚴肅審慎的思維方式和生活態度，意味著不斷以有意識的方式介入而形成的「正能量」來建設秩序化世界；而在另一方面，人類又意識到了一個混亂而空洞的無序性和偶然性世界，它體現的是人們懷疑與否定的思維方式和生活態度，意味著不斷以「非正能量」尋找已知世界的漏洞與謬誤，有時甚至以破壞者的面目出現在人們面前。這就像如同蓋房子一樣。絕大多數人總是想要蓋出更多更好的房子，然而，總有一些人以懷疑、否定的目光看待人們的行為，譬如他們會提出諸如此類的問題：為什麼要蓋這些房子？為什麼要蓋成這樣的房子？有沒有更好的辦法去蓋房子……這種思維推動著人們或者不去蓋房子，或者會把房子蓋得更好，或者去尋找可以替代蓋房子的其他辦法。等等。

一條路彷彿是人在客觀世界裡直接走出來的，它更像是人的本能活動；而另一條路卻是人在主觀世界裡重現出來的，它處處打下了人類意識活動的深刻烙印。

一條路是現實中實際存在的，而另一條路卻是思維領域的反思性邏輯的存在。這兩條路能否重合在一起呢？

不過，現實中確實存在的一切，人類的思維卻未必能夠在邏輯上確證它的發生。

按照人類的思維習慣，凡事都有其發生的原因，然而，有些事物的發生卻讓人類無法知曉其原因。在思維邏輯上，哲學家們，甚至也包括神學家和科學家們探索宇宙起源問題時，總是推演出由甲物產生乙物，乙物產生丙物，丙物產生丁物……整個世界按照事物發生的原因井然有序地被人類描述著，可是人類如何能夠明白最初的甲物是怎樣產生的呢？物理學家提出了「大爆炸」理論，但它同樣不能解答人對物質存在問題的終極性疑問，宇宙最初為什麼會發生「大爆炸」？

很顯然地，生命體的出現與進化，人類文明的誕生，是地球乃至宇宙中的奇蹟。地球最獨特的一面就在於擁有無數生命體的存在。到目前為止，人類還沒有發現地外生命，更談不上會發現比人類高級的生命形式了。這也意味著，宇宙乃至每個星球的存在，其目的並不是為了孕育生命，產生文明。如果更進一步說，生命體和人類文明在地球上的出現，屬於純粹的偶然。科學家們對生命出現所需的外在條件進行的細緻分析，讓人們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了這一點。如果地球不在太陽系內最為合適的位置上，如果地球不是像其所是的大小，如果地球沒有月亮的環繞……眾多的偶然性促成了生命的誕生——反過來說，任何一個看似平常的偶然性因素存在與否對於地球生命來說都具有致命的決定性。

回望地球生命演化史，沒有哪一類物種在地球演化史上比人類更成功的了。人類沒有大象那麼大，沒有獅子那麼強壯，在單項體能方面幾乎沒有幾項能夠排在動物世界的前面，但這些並沒有妨礙人類成為整個地球的霸主。現在地球上大約有4000萬個不同的植物和動物物種，而在此前的不同時期曾經有50億到400億個物種。也就是說，只有千分之一的物種活了下來，而99.9%的物種都滅絕了。

一切都看似在偶然中盲目發展著，但地球上的生命體從低級向高級的進化卻是一個不可逆轉的過程。生命與時俱增地獲得了非凡的能量，不斷壯大著自己。直到有一天，擁有意識的人類開始出現，人通過有目的的活動創造了燦爛的人類文明。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人類不僅能夠適應自然，而且能夠按照自己的意志改造自然。人不僅依靠個體的力量、群體的力量，而且依靠文明的力量自覺地改造世界，地球正日趨成為具有鮮明人類個性的「人化」了的藍星星球。

人類之所以能夠創造文明，是因為人擁有意識。意識的產生使人類成為真正的智能生命，從而使人與動物分離開來。意識是人類作為生命有機體的特殊機能，彷彿是人類用來改造世界的超級發達的工具，它帶來了一場場持久的革命。

意識是生命進化史的偉大傑作，但它同樣並非是一種必然性存在。如果地球在一萬年前毀滅，或是遭遇特別重大的星際事件，人類文明沒有立足的任何可能，那麼，誰能相信地球後天會有如我們一樣的高級智能生命的存在？

人們通常會認為，意識是由物質最高形式的組織結構所產生的特殊功能。如果將人腦的神經元組織與等量的泥土相比，哪一種「物質」更高級呢？這一問題是以人為中心的主觀臆想而已，對於泥土，甚至對於宇宙的其他「物質」來說則是毫無意義的問題。

人類思維不能在自己的大腦深處推演「上帝」創造物質的過程，亦不能推演人類以物質為手段——以生命有機體為「原料」如何創造思維的過程。此所謂深刻影響人類文明存在狀態的兩大本原性問題：物質存在之迷與意識產生之迷。

人類的意識是由物質產生的，然而，物質存在之迷卻是僅由人類意識產生出來的。

如果地球荒涼無人，如果整個宇宙都沒有像人類一樣的高級生命，還有誰來認識「物質」這一大坨看上去毫無用處的「東西」？地球乃至宇宙的存在究竟有什麼意義呢？難道地球或宇宙的存在就是為了人類這種超級動物的誕生？

這些問題顯然是以人為中心的，因為它們對於宇宙來說原本卻是未必存在的問題。

如果只有一大坨不知緣何而來又不知所終的「物質」，而沒有它們的「看客」——觀察者與思考者，諸如人類這樣的思維著的主體，也許就不會有「人」去揭穿宇宙為何而存在的秘密了。

因此，我們完全可以說，關於物質為何存在的探索是一個由人類意識產生的或者是哲學的，或者是神學的，或者是科學的命題。

以人類「因果」鏈條論的觀點來認識物質存在之迷，終究走入了一條死胡同，物質世界的存在在人類思維領域顯示出它的荒誕性。存在本身原本是無目的的，它不會為了人類文明的誕生而特意以某種方式而存在的。

華美的物質大夏是誰建立起來的呢？有沒有導致物質產生的「第一因」呢？

物質按照嚴謹的宇宙規律運動著，它似乎毫無目的可言。關於物質的存在之迷，雖然古代的人類就已經思考得相當深入了，但它始終是一個貫穿千古卻無法破解的大「道」。這對於人類有限的認識能力來說，實在是一件讓人無法忍受的「傷心事」。

這一切都要歸結為人類認識能力本身存在著令人傷感的局限性。物質存在之迷不能破解，是因為人類作為有意識的生命體只是一個極為有限的存在物。人對物質起源問題的探索徹底暴露了人類認識能力的局限性。

2000多年前莊子對世界本原大徹大悟的認識，真是叫今天的人們感到無語。他把複雜的問題簡單化——在他看來，只需考察人類認識能力即可。莊子借河伯、北海若之口表達了他對人類認識能力的感慨，井底之蛙如何能夠弄得清東海之事？而東海不過是世界上微不足道的「蟻穴」而已。莊子所謂的「道」既像康德的「自在之物」（物自體），它存在於萬物之中卻又無形無跡，不能為人類所識；又像黑格爾哲學中的「絕對精神」，它先於自然界和人類社會而存在，不是消極被動或僵死不變的東西，而是一個具有創造性的、處於運動發展過程中的主體。「道」無處不在，完美無缺，全智全能，至高無上，世界上的一切都無可逃於大道之外。與道的無邊無際、全智全真相比，人類的認識能力卻是極其有限的。「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已而為知者，殆而已矣！」（《莊子·養生主》）。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而知識卻是無限的。以有限的生命去追求無限的知識，勢必體乏神傷。既然如此，還要不停地追求知識，那只能是疲憊不堪的了！淺井之蛙永遠不知道東海之大，這就如同人類對世界的認識一樣，人類永遠也沒有辦法窮盡世界的廣闊無邊及其本質。「吾在於天地之間，猶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見少，又奚以自多！計四海之在天地之間也，不似礨空之在大澤乎？計中國之在海內，不似稊米之在太倉乎？號物之數謂之萬，人處一焉；人卒九州，穀食之所生，舟車之所通，人處一焉；此其比萬物也，不似豪末之在於馬體乎？」這則故事說的意思是，我存在於天地之間，就好像一塊小石頭、一顆小樹存在於大山之中。這麼渺小的存在，又哪裡會自以為了不起呢？這樣算起來，四海存在於天地之間，不就像小小的螞蟻洞穴存在於大湖泊之中嗎？中國（中原大地）存在於四海之內，不就像小米粒存在於大糧倉里嗎？世間物種數以萬計，人類只是其中的一種；人們聚集於九州，使五穀能夠生長，舟車得以通行，個人也只是眾多人群中的一員；一個人比起萬物，不就像是毫毛之末存在於馬的身體上嗎？

一切看上去都是沒有存在原因的，彷彿都是純粹偶然的存在物。

人最終意識到了存在的荒謬性。

人類先是認識到物質世界存在的荒謬性，之後又發現了自身存在的荒謬性。

物質世界的存在本身已經夠荒謬的了，而且還讓人意識到了它的荒謬性，這是更為荒謬的一件事了。

宇宙中的物質總是「循規蹈矩」的，地球、月亮、太陽、銀河系乃至更深邃的宇宙深處，是誰讓它們相互糾纏數十億年、數百億年而又毫無差錯？要不然怎麼會有我、我們來到了這個世界上？

人類意識是由物質產生的，「循規蹈矩」的物質並沒有產生出「循規蹈矩」的人類意識。人世間每個人大腦中的意識都是不同的，甚至每個人每時每刻的意識都是不同的。如果物質按照它「循規蹈矩」的一面創造了人類的意識，人類就不應該讓每個個體擁有如此多變、差異如此巨大的意識活動方式；如果物質按照它「循規蹈矩」的一面創造了人類的意識，人類就應該無限接近於揭開物質的存在之迷，至少不能讓人類在物質存在的起源問題上產生與「真相」相反的意識。物質存在的「真相」與人類意識中的可探索的「真相」是否具有共通的一面？如果有，人類最終一定能夠無限接近「真相」；如果沒有，物質世界何必產生出一個錯亂的人類意識世界？

由此，我們看到人類意識中與「循規蹈矩」的物質完全不同的一面，意識的本性是它的自由性決定的。「循規蹈矩」的物質是被動發生的，風把它們吹到哪裡，它們就運動到哪裡，沒有任何自由可言；擁有意識的人卻可以輕鬆地擺脫風力，從而按照他們自己的意志挪到那些更舒服的地方。

「人類一思索，上帝就發笑。」

發笑的絕不是那個本著臉為人們發工資的講理想的上帝。物質世界在本質上的荒誕性，讓人擁有自由。發笑的上帝原本可能要這樣地讓繁瑣的人類生活簡單下來，讓嚴肅、苦惱的人們輕鬆快樂起來。

是啊，人類怎麼才能讓發笑的上帝不再發笑呢？

可是，誰把世界弄成了眼前的這個樣子？

上帝給予人類意識的自由，又讓自由的人類發現了隱於上帝背後的荒謬。如此下去，上帝看來是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了。

假如你要認識上帝，就不要做一個解謎的人。

不如舉目四望，你將看見他同你的孩子們遊戲。

仰望太空，你將看見他在雲端漫步，在閃電中伸臂，在雨滴中降臨。

你將看見他在花中微笑，又在樹上揮手……

——（【黎巴嫩】紀伯倫《先知》）

一切看上去似乎都是有章可循的 可隱於這一切的背後卻是如此的荒誕不經。

在偶然性開始的地方，一些必然性的東西來到了我們面前。在眾多純粹偶然性的相互激蕩中所產生的一切，就包括我們腳下的這個藍色星球以及位居其上的人類文明，也包括世界上絕無僅有的一個「我」。

人類意識的存在原本是一個奇蹟，這奇蹟中又包含著無數的眾多奇蹟。比如，人世間的每一個「我」，作為意識的行為主體，並沒有因為神經細胞的新陳代謝，而使「我」這個人的意識變為不確定主體——甚至成了另一個可能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人的意識。一個人自出生至死亡，他的個體意識，即確定性的主體是不會改變的，他所意識到的一切始終是「他本人的自我意識」。腦細胞的新陳代謝並沒有改變意識的確定性主體，這就使人類產生了有關「靈魂」之類的學說。

大約2000多年前，一位印度王公在一名罪犯身上作了一個實驗：王公命人將罪犯活著放入桶內，封上蓋，桶上覆以厚厚一層石炭，將其放於烘箱內點上火。當人們確知此人已死時，拉出桶來，揭開蓋子，仔細地朝里看去，看看是否有一個活的靈魂逸出，但人們並未觀察到活的靈魂的逸出。據說現代的納粹分子在人身上也進行過類似的罪惡實驗。

沒有確定性意識主體的存在，就不可能產生人類文明。人類意識活動的特殊性在於，它不僅把客觀世界，也把人類本身作為思維的對象物。

當人類開始思考眼前這個世界以及人類本身的時候，人的世界就發生了根本性變化。人類在生產物質產品的同時，也在生產著更為複雜的精神產品。人類在意識領域所創造的精神產品最終引起了近代以來的科技革命。科技革命顯然是生命世界幾十億年突變活動，特別是人類意識領域一次次突變活動的繼續。與科技革命相比，人類其他領域的一切革命都顯得無關緊要。

如果以生命體為中心，意識顯然是生命體高級能量長期積累的產物。人類承載著數十億年來生命進化的信息，站到了生命世界的最高處，體現了生命體的最高行為能力。胚胎學家注意到，人類的胚胎在不同的生長階段顯示出某些低等生物的特徵，如：胚胎一個月時有半圓形的鰓，胚胎兩個月時出現發育不全的尾巴。人類在精神領域的活動同樣包含著一個不易看出的「進化」歷程，它使得人類一代比一代更加「文明」。

從這個意義上說，地球上的每一個有意識的「我」都是一個奇蹟。奇蹟每時每刻與「我」同在。

強光中，1989年畢業於安徽大學哲學系，安徽省哲學學會會員。30多年來，一直致力於人類文明比較研究工作，2011年出版《全球史觀下的孔子學說》一部，已被台灣「中央研究院」、上海社科院、中國科大等數百家圖書館收藏。80余萬字新作《全球史觀下的人類文明》即將出版發行。所創建的「強光中的哲學博客」（）是鳳凰文史名博，因思想深刻、特色鮮明而長期受到學界重視。qianggz123.（qiangguangzh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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