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初年北方報紙的南方想像

（一）上海戲園排戲，讓人扮成孫文坐在上座，階下跪著幾名囚犯，背上分別寫著河南、山東、直隸、奉天、吉林、黑龍江等字樣，革命黨對囚犯們鞭撻辱罵，無所不為；（二）孫文和其黨徒平時開會，從來都將北人稱為「北狗」；（三）孫中山已經和西方各國簽證協議，預先將北方各省的鐵路、礦產都贈予各國，以換取他們贊助共和；（四）長江一帶，革命黨軍嚴查過往商旅，只要是北方口音的人，一被抓住，即被指為姦細，不經審判，徑行槍斃。

近代中國人有明確的「南北」意識，我以為大約是1900年始。之前固然有「南七北六一十三省」之說，但究竟是大一統的國度，政治位勢、經濟水準雖然差距極大，「南北」更多的是文化風土上的意義。

1900年庚子事變，慈禧、光緒倉促外逃，東南封疆大吏張之洞、劉坤一、李鴻章卻聯手促成「東南互保條約」，雖然避免了戰禍南延，卻也主動拒絕了「勤王」的義務。這一事件對於時人心理的衝擊之大，可想而知。

1900年，「東南互保」下的上海

1905年，華東諸省水災，上海善會帶頭髮起募捐賑災活動，京津一帶也多有響應。不過也有北京人說風涼話，說「南省被難又不是俺們北方人害的，與俺們無干」。另一邊，北京《京話日報》等團體發起「國民捐」，希望通過國民的共同力量，幫助政府緩紆庚子賠款的壓力，「有人聽見南方人說，北方人惹的亂子，與我南方人無干，我們不能還這個債」。南北心理睽隔的現象引起了有識之士的憂慮，他們多次投書報章，宣稱「同是中國人，就該當彼此憐愛，萬不可再分南方北方」。

這種美好的願望隨著時局的發展，變得愈發渺茫。1911年武昌起義、南京臨時政府成立的消息連續傳來，「南人北伐」的前景是許多北京人，尤其是旗人的大恐懼。而此時，在皇族內閣和袁世凱的鐵腕統治下，京師的報紙已經無公正可言，如《民視報》等報甚至公開上書，嫌政府的報律太過寬鬆，以致「鼓吹共和」的報紙沒有得到應有的懲處。

1911年，漢口的革命軍準備迎敵

正是這些御用報紙，不斷地在版面上發布各種謠言，攻擊南方的政府和民眾。試摘引當時北京報紙上的幾則消息：

（一）上海戲園排戲，讓人扮成孫文坐在上座，階下跪著幾名囚犯，背上分別寫著河南、山東、直隸、奉天、吉林、黑龍江等字樣，革命黨對囚犯們鞭撻辱罵，無所不為；

（二）孫文和其黨徒平時開會，從來都將北人稱為「北狗」；

（三）孫文已經和西方各國簽證協議，預先將北方各省的鐵路、礦產都贈予各國，以換取他們贊助共和；

（四）長江一帶，革命黨軍嚴查過往商旅，只要是北方口音的人，一被抓住，即被指為姦細，不經審判，徑行槍斃。

這些消息對當時北京民眾心理的影響，可想而知。好容易等到南北和議達成，袁世凱受讓大位，南方政治、文化精英紛紛北上入京。北京的舊貴族、舊官僚對南方革命黨人仍然仇視有加。而某些革命黨人以民國元老自居，驕橫跋扈，也不免落人口實。當時北京輿論界有一種說法，稱「南政府中人多水滸傳人物，北政府中人多紅樓夢人物」，如孫文像宋江，胡漢民像吳用，黃興像武松李逵；而北政府中的紅樓人物更是成系列，分別是：

袁世凱如寶玉，唐紹儀如襲人，慶王似李嬤嬤，段祺瑞似焙茗，趙秉鈞似麝月，楊度似晴雯，梁士詒似小紅，張勳似薛蟠。

20世紀初，袁世凱與全體子孫合影

當時還有人在《亞細亞日報》中撰寫《新紅樓》一則，說的是鳳姐病重，賈母老邁，大觀園裡一時無主，王夫人李紈等一起議論誰能出掌大局。大家說，探春雖然幹練，可惜是個庶出；寶釵識大體，可惜自家事情也多；想來想去還是林黛玉，又精明，又清閑，和寶玉感情又好，不如請她當家罷。正商量處，外面僕從丫鬟老媽子一起喊叫起來，道是：林姑娘身份固然高些，只是三姑娘是我們家裡人，林姑娘是南邊人，我們一定不要他的！

一百年後，帶著對史實的了解，再看當時報紙的類似言論，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