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最後的馴鹿人

中國最後的馴鹿部落

從三四百萬年前人類出現開始，狩獵就作為一種古老的生活方式存在至今。它和漁獵文化、農耕文化一樣，在人類文明進程中，代表著自然對人的反哺、人對天地的敬畏，以及人和萬物的共生不息。然而時代走到如今，狩獵文化終究在遠去，只有當你走進大興安嶺深處的鄂溫克族，在這不足100人的馴鹿部落里，才能隱約看到一個古老文化遺留的側影。

冬天的大興安嶺，萬物沉默如謎，零下40多度的氣溫里，一切聲音彷彿都已被凍結成冰。

當晨曦推開夜幕，突然從樹林里傳出一陣清脆的鈴鐺聲，一種酷似麋鹿的動物從林間緩慢走來。

它們通體灰白，身形壯如小牛，頭上長角如生長的樹枝，長角下的眼睛溫和天真。它們緩步走在林間，脖子上的鈴鐺在行走間叮噹作響，在寂靜的山林里彷彿一曲天籟。

? 圖片來源於

「夕煙牧人 攝」

這種動物，叫馴(xùn)鹿，俗語里說的「四不像」就是它。這裡是大興安嶺中的「布冬霞部落」，鄂溫克族的6個獵民點之一，部落的人們和馴鹿一起，生活在這片靠近內蒙古的大興安嶺深處，維持著古老的游牧生活。

外界稱他們為

「中國最後的狩獵部落」、「最後的馴鹿人」

。

以馴鹿代步、靠遊獵為生的古樸生活

——

當整夜覓食的馴鹿返回鄂溫克獵民的營地，鄂溫克人新一天的生活又開始了。

簡陋的木屋和「撮(cuō)羅子」內炊煙冉冉升起，列巴和茶的清香很快瀰漫開來，穿著傳統服飾的人們忙進忙出，給小鹿喂牛奶、喂水，到河中打水用於食用，到森林中尋找燒火的木柴……

馴鹿們則慵懶地呆在營地周圍，吃著苔蘚、靈芝和蘑菇之外它們最愛的鹽。這原始而古樸的畫面，讓人懷疑這是否是真實的世界。

? 鄂溫克族人的撮(cuō)羅子

? 鄂溫克族人在製作列巴

鄂溫克，意即「住在大山林里的人」，他們是中國唯一合法過著半定居半遊獵生活的族群和使鹿部落。

300多年前，鄂溫克人領著馴鹿從西伯利亞遷至大興安嶺密林，便一直在深山裡延續著以鹿代步、靠遊獵為生的古樸生活。

鄂溫克人的一生都離不開

酒、馴鹿、獵槍和原始森林

，這些已經被融進了他們的血液里。

? 圖片來源於

「幽麓 攝」

? 圖片來源於

「顧桃 攝」

馴鹿是鄂溫克人在密林中的生產和交通工具，支撐著族群的遷徙，供給他們香甜的奶茶和寶貴的鹿茸。

鄂溫克人疼愛馴鹿就如同家人一般，除非特殊情況，絕不輕易傷害，他們認為萬物有靈，馴鹿更是人和神靈交流的媒介。以前的鄂溫克人不吃鹿肉，死掉的鹿，人們會為它舉行「風葬」，掛到樹上，回歸大自然。

▲ 馴鹿肉

槍是鄂溫克人的另一個命根，對過往居住在山林中吃獸肉穿獸皮、以狩獵為生的他們來說，獵槍意味著一切。

早些年，鄂溫克族人人都會打獵。獵人出獵前，規矩眾多：禁止孩子玩捉迷藏遊戲，因為這樣野獸也會躲藏起來；出獵時不準打殺鴻雁、天鵝、烏雞，被視為不吉利。

鄂溫克族還會過傳統節日瑟賓節，他們在深夜點上篝火，圍著篝火邊歌邊舞，祭祀山神，全族人舉行盛大的晚餐，歡聚到天明。

最後的女酋長：願山在，馴鹿在，鄂溫克人在

——

不管鄂溫克族如何依戀遊獵生活，事實上，他們的傳統和習俗正在慢慢消失。

在不可逆的時代浪潮和生態移民政策中，從十幾年前開始，大部分的鄂溫克人已經走出大山，搬入內蒙古根河市敖魯古雅新鄉。

他們獵槍被沒收，被禁止狩獵，馴鹿們也從廣袤的山林走進了人工圈養的圍欄。

鄂溫克人的族群自此分成了兩極：走出大山的人們開始接受現代生活的洗禮，用手機、看電視、過聖誕節，在新鄉中飼養馴鹿給遊人觀賞。

極少數人，即使沒有了獵槍和狩獵的傳統，也依然固守著山林和古老的生活方式，他們在獵民點陪伴著馴鹿，延續著游牧生活。

80多歲的老人瑪麗亞·索和她的家人住在離新鄉300公里的阿龍山深處，這位鄂溫克部落最後的女酋長，打算此生終老山林，絕不離開。

「我們跟大自然非常親近，過著自己的生活，我們並不需要太多的錢，大自然里什麼都有」

，她說。

▲ 鄂溫克部落最後的女酋長

──

瑪麗亞·索

瑪麗亞·索在大興安嶺度過了大半生，她時常回憶起過去的時光，「過去，打獵、放馴

鹿的地方挺大的，方圓上千里，一直到黑龍江省呼瑪縣境內都去過。不管多遠的路，我們都牽著馴鹿走。那時，到處都有猂、鹿、灰鼠子。現在不一樣了，到處都有人，到處都有偷獵的人。」

瑪麗亞期待的是：

山在，馴鹿在，鄂溫克人一直在。

一想到鄂溫克人沒有獵槍，沒有放馴鹿的地方，她做夢都在哭。

? 瑪麗亞·索家的裝糧皮口袋（下）和「瑪魯」神圓皮口袋供器都是獸皮做的。

然而，眼淚並不能改變鄂溫克族日漸衰落的命運。鄂溫克年輕一代已經逐漸遺忘了本民族口耳相傳的語言，對山林的牽掛越來越少，他們幾乎不懂怎麼養馴鹿，也不喜歡住在山上。

婚、喪、嫁、娶等鄂溫克族獨有的習俗都已消失，據一位生活在獵民點的鄂溫克人說，

純正血統的鄂溫克人現在僅僅剩下100人左右。

森林是鄂溫克族生活的底子，馴鹿是他們的精神圖騰，沒有了馴鹿和森林的鄂溫克人，無處可依。被都市馴養的現代人，大概無法理解他們對森林和大山的感情。

會不會有一天，鄂溫克人的傳統和生存方式將不復存在，在時光的滾滾洪流中，只留下馴鹿的剪影和遠去的狩獵文化讓人憑弔和遙想？沒有誰能回答，唯有在這一切還存在的時候，多看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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