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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物語與食說

原標題:南方的物語與食說


洪忠佩來源:中國青年報(2017年01月27日04版)

南方的物語與食說


篁嶺曬秋 洪忠佩 攝

南方的物語與食說


婺源人家蒸汽糕 葉初 攝

南方的物語與食說



婺源村莊打麻糍 葉初 攝

南方的物語與食說


瑤灣村民包清明粿@ 葉初 攝


導讀


至少有這樣一種說法:鄉愁是對故鄉的思念,是對那些小橋流水的日子、炊煙繚繞的食香的思念與回味。本文作者從江南水鄉的村鎮走來,看到那些農耕時代的器物和與之相應的美食,就像鄉愁一樣離我們越來越遠,他寫稻、黍、稷、麥、菽,也琴、棋、書、畫式地寫犁、耙、耖……所有的物語與食說既是時光之河的低吟和淺唱,亦是生活情感的敘事與抒情——他把既濃郁瀰漫又在漸漸消失的江南鄉愁,寫成了一首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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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的陽光暖暖的,風輕輕地吹,沉甸甸的谷穗搖曳著農耕的詩意。在山巒田野的邊緣,小橋流水的村莊炊煙繚繞,田野稻穀與村莊炊煙的氣息混合一起,讓雞鳴犬吠的村莊開始在暮色中隱退。


鄉村,是中國的胞衣。不知有多少人在這樣的南方鄉村夢境中醒來,然後去南方中國的大地上眺望、追尋、懷想,甚至在方言、習俗,還有日常生活的細節中尋找鄉愁。


進入視角的南方鄉鎮,無疑是呈現在江南大地上一扇虛掩的時光之門。而江南,在人文地理概念上是指長江中下游以南的地帶,即便是地域上的重巒疊嶂,也無法遮蔽水鄉的神韻、富庶的氣象。曾經的感召與告別,甚至不知所措,都在一種器物,抑或一種食品上找到了進入的路徑。於是,帶有銹跡的農具,泛著木竹紋理與包漿的器物,還有味蕾上的記憶,完成了一次次的出發與抵達。


一個人的腳步,不可能比一條河流走得更遠。在通往南方鄉鎮的源頭,所有的物語與食說既是時光之河的低吟和淺唱,亦是生活情感的敘事與抒情。

在中國南方的地圖上逆流而上,那南方鄉鎮民間生活的水響,一直流淌在我的內心與夢境。



古語說:民以食為天。吃,算得上是生活中的頭等大事了。


飲食儼如一枚試金石,南方食米與北方食麵的傳統,直接反映了南北地理環境、生產條件,以及風俗習慣的差異。無論生活在南方,或是北方的居民,誰也離不開日常形態的煙火氣。


回到生活最初的原點,我們的祖先點燃了大地上的文明之火,讓「五穀」從田野走向了餐桌。稻、黍、稷、麥、菽,稻排在「五穀」的首位。


而稻,是江西省萬年縣的代名詞。


我又一次從德(德興)昌(南昌)高速拐進鄱陽湖東南岸的萬年,目的還是為了再去探訪這塊神奇的世界稻作起源地——萬年大源鎮「仙人洞與吊桶環遺址」。這裡出土的栽培稻植硅石標本,將浙江河姆渡發現的中國稻作歷史向前推進了五千年。


對大源鎮的地理環境,我是採取選擇性記憶的:丘陵環抱,木竹成林,石灰岩聳立,一如盆地。記住的關鍵詞是:仙人洞、吊桶環遺址。從山腳到山上,一路是寂靜的。在圍著木柵欄的仙人洞洞口與吊桶環山頂,我還是感受到了從遠古向我吹來的風。洞底與洞口,洞口與吊桶環山頂,是時光穿越的通道。想必,那位最早進入仙人洞的先祖,應是去為我們點燃神燈的吧。仙人洞與吊桶環遺址出土的栽培稻植硅石標本,以及石器、骨器、蚌器、陶器,甚至人骨與動物骨骼,都是先祖留給後人的一個夢境。


正是這樣的夢境,給我們帶來了文明的輝光。


毋庸置疑,仙人洞內出土的栽培稻植硅石是一萬年前的標本,發現的直口圜底夾砂陶罐是迄今為止世界上年代最早的成型陶器。面對這樣的稻植硅石與成型陶器,我們任何的懷緬都是單薄的。


浸種、育秧、栽插、耘田、施肥、收割,只是我對稻子種植的程序性認識。「懵里懵懂,嵌社浸種」、「清明前後,撒谷種豆」、「栽禾看秧,娶親看娘」、「禾耘三道倉倉滿,豆鋤三遍粒粒圓」、「頭道叮叮冬,二道加緊搡,三道塌塌塌,四道有的吃」、「小暑小割,大暑大割」……相比之下,萬年當地口口相傳的農諺要比我對稻子種植的程序性認識生動得多。俗話說:「敬老有福,敬土有谷」。在不同的時節,萬年民間都留下了「祭谷王」、「開秧門」的祭祀痕迹。往往,民間諸如此類祈求「五穀豐登」的活動,最能體現人們的農耕信仰。


荷橋、龍港一帶,是萬年曆史上出產「貢谷」的地方,其實,我更加喜歡它的初名——「塢源早」。我走到田埂,禁不住在稻穗上擼了幾粒稻子,放在嘴裡一嚼,滿嘴是稻漿的原香。顯然,這裡的村民對稻子比我有更深的情結。說到貢米,村民是一臉的自豪。大源盆地的田野上,疊起金色的稻浪,沉甸甸的穗子正在孕育一場豐收的景象。「一根線,搭過河,河邊嵬仂會栽禾。栽一棵,望一棵,望得禾黃娶老婆。」當地民謠中的《一根線》,又曾牽動著世世代代稻鄉人怎樣的人生?


那出土的繩紋陶片,一如大源河流域的流痕。而栽培稻植硅石標本的質感,烙著遠古的印記。在大源盆地,世代收割稻子的禾鐮猶在,量谷進倉的斛桶猶在。倘若,沒有走進萬年的大源,我會怎樣去想像稻子是我們的先祖從一株野生稻因子轉化成栽植稻因子的呢?


沉湎于田野稻浪的時候,我宛如沉湎於春天的原野。走過萬年的稻作起源地,我端起碗中的,應不只有李紳的「鋤禾日當午」,還有稻子的本源。


這中國南方大地上最初的一株稻子,應是為人類而生的吧?!



南方鄉村,農民靠土地謀生,人們的生活依賴著大地上的收成,各種各樣的耕作農具應運而生,犁、耙、耖無疑是耕作的標誌性農具。是的,犁、耙、耖幾乎貫穿了南方的農耕史。


自古以來,犁、耙、耖是用來耕作的,而在歷史上「士農之家五、商之家三,工之家一」(清光緒《婺源縣誌》)的婺源,西沖村的先祖卻把犁、耙、耖與琴、棋、書、畫一起雕刻在了房樑上。是懷祖、寄託,還是祈福?或許兼而有之。物化與具象,是否僅僅是一種隱喻呢?不盡然吧。那布滿煙塵的木雕上,又藏有西沖先祖多少掌紋?無論村莊的後人從文還是經商,農耕既是胎記,亦是根本。


西沖古稱西谷,從西坑俞氏十六世祖世崇公於南宋景定五年(1264年)遷此建村,它過往的脈絡處處都蘊藏著對農耕文化的尊崇。「谷口尋來樹影底,人家叢住小橋西。渠渠夏屋深如隱,縷縷炊煙若望迷。雲外何人朝放鶴,林間有客午聞雞。淳風朴俗推珂里,聊借微吟略品題。」(施衡《西谷藏煙》)想必,那時的西沖,村裡人無論務農,還是從商從藝,他們骨子裡都有詩人的情懷,而「古香齋」「友竹居」「養余書屋」「汪家塢經館」等書屋經館,蘊藏著的卻是村民詩人的氣質。


其實,西沖只是婺源古村的冊頁之一。西沖村口本來有一座牌坊,但在某一個年月被拆除了,人們依然在村莊的祠堂、老屋、經館,以及水口的古樹找到了村莊的根。西沖村的歷史,僅憑那老屋房樑上的犁、耙、耖與琴、棋、書、畫的雕刻,就能給人無限的想像了。我覺得,這就是鄉村家園詩意棲居的所在。


考水瑤灣,毗連西沖,村莊與村莊之間有發源嶺連接。在這樣的驛道上,不知走過多少徽商、學子,甚至僧侶,而走得最多的還應是過往的村民。與西沖不同的是,瑤灣的主人卻把犁、耙、耖等耕作工具,以及禾戽、風車、穀倉等農具器物進行集中展示,吸引了無數人關注的目光。從功用到展示,人們可以看到的不只是日常生活的審美距離,拾起來的還應有正在消失的農耕文化基因。去往瑤灣的村口,還有水牛耕田老農扶犁的泥塑,村人是以此向先祖致敬,並與今天的生活對話。不知村莊的主人是否有另外的想法,我覺得應是在表達「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的意境吧?走進這樣的村莊,人們隨時可以還原記憶中的農耕影像。


「耕為立命之本,讀是修身之策」。耕讀傳家的瑤灣,儼如考水的一枚扣子。而考水、瑤灣、瑤村坦、章村與西沖都是歷史上串起來的路徑。在瑤灣漢龍兄的念恩堂,八仙桌上一碗綠茶,一碟米糕,一碟南瓜子,一碟花生,一碟黃豆,由內而外都散發著主人的熱情與鄉土的味道。那天是中秋前的一天,正好趕上磨「水粉」(米漿)蒸汽糕。出於好奇,我去廚房觀看了蒸汽糕的全過程:裝箅、配料、入鍋蒸、出鍋,然後,抹辣椒油,撒上蔥花,斜刀切成菱形塊狀裝盤,就可以端上餐桌了。印象深刻的是,柴火灶、大飯鍋,入鍋蒸汽糕過程中從鍋蓋逸出的蒸汽,香味撲鼻。按照婺源鄉村人家的傳統習俗,包清明粿@、蒸汽糕等節令食品第一箅出鍋,得先送給親朋鄰里嘗鮮,東家一碗,西家一碟,端去送來,講究的是鄰里親朋之間的情誼與氛圍。就是這樣一鍋軟綿逸香入口即化的汽糕,不僅蒸出了「喜氣」,還有「五穀豐登,蒸蒸日上」的祝福與精神的慰藉。不僅如此,在中秋月圓時,村裡人還將舞起「禾桿龍」(稻草龍)以祈豐年。


萬物有靈,婺源的先民與父老鄉親對大地神靈以及「五穀」的虔誠與崇拜,始終貫穿著「四時八節」。婺源民間的信仰,既是生活的煙火,又是心靈的路徑,可以讓人通往更遠更為遼闊的地方。比如:婺源農俗中正月初二貼聯牽牛飲水祝願耕牛平安的「開牛欄門」、正月初七日開始以祈驅邪攘災五穀豐登的迎「社公」、秧田發青之際請土地菩薩祈願豐收的「安苗」,以及農曆六月「卯日」敬祖先與五穀神的「吃新」等。


耕作,永遠是村莊的主題,如果失去了耕作,村莊還是鄉村嗎?!瑤灣瑪瑙山下潺潺流水帶動水車的吱吱呀呀聲,還有水碓里磨盤呼隆隆的聲響,無疑是對大地與村莊最好的歌唱。



「烏飯新炊芼臛香,道家齋日以為常。」唐代陸龜蒙詩句吟誦中的烏飯,今天依然能夠在婺源石佛村嘗到它的可口與清香。與南方大部分村莊一樣,石佛村做烏飯的本意並不是食俗,而是為了祭祖。


每年農曆的四月初八,都是石佛村採摘南燭樹葉搗碎取汁浸米做烏飯的日子,各家各戶將用飯甑精心蒸好的烏飯端進祠堂進行祭祖。相傳石佛村烏飯祭祖,是源於祖上的一個故事,說是村裡有位德高望重的族人被誣陷入獄,村民每次帶食品去探望他,食品都被獄卒私吞了。無奈之下,村裡人就從山上采來南燭樹葉,揉碎濾汁與米一起煮,做成了烏飯。獄卒看到黑乎乎的飯,失去了胃口,入獄的長輩才吃到村人的烏飯……雖然,故事有些牽強,但祠堂、牌位、供桌、香爐、烏飯,無疑是融入村莊和村人血脈里的一種寓意與米語。


在唐代,抑或唐代以前,曾是江南士人清修在道家齋日待客的烏飯,南方村莊又是從什麼年月開始用於祭祖的呢?我已經無從考據了。


「慶源人跳戲面殼(儺舞),石佛人挖木勺。」一句流傳婺源民間的俗語,經年彰顯著慶源人跳儺舞的技藝和石佛村人挖木勺的手藝。相比之下,挖木勺的手藝是粗糙的,而雕儺面的手藝就要精細得多。我無緣看到村莊藝人斧鑿閃現的力度與弧美,卻在石佛村義和堂中陳列的木勺、木瓢、糕模、粿@印、風車、石臼等舊物上,找到了村人安身立命的生活之需與鄉野大地的關係。在我看來,那顯現木質紋理糕模粿@印,彷彿是南方鄉村糕點美食的一枚閑章。那糕模粿@印上的紋飾圖案,還有文字詩文,曾經與糕點米粿@一樣讓我念想。


聽村莊的老輩人說,木製的糕模粿@印在宋代就有了,主要是用於四時八節、婚喪嫁娶、壽誕祭祖的糕點米粿@的製作。即使是這種婺源民間很普遍的定型器具,平時在鄉村也很難一見,只有在「七月半」農家做灰汁粿@(米粿@)的時候,才能看到它的身影。做灰汁粿@的過程並不複雜,用秈米磨漿加上鹼汁熟揉,入粿@印印製而成。一片片的灰汁粿@蒸熟,勁道,糯香。講究口味的,還可以把灰汁粿@切成薄薄的片,用酸腌菜、雞蛋、辣椒一起炒食,既可當主食,亦可當下酒菜。做灰汁粿@的初衷是「祈神保苗、保豐收」,後來就慢慢衍化成節令食品了。


在婺源民俗博物館,永紅兄為我打開了糕模粿@印民間的承載與集體的記憶:形狀有長的、圓的、方的、橢圓的;樣式有中空的,板式的、帶柄的;材質有檀木的、桃木的、梨木的;紋飾圖案有花卉的、瑞獸的、生肖的;文字有福祿壽喜的、吉祥詩文的……大小不一、材質不一,圖文也迥異。許是不同的手藝人雕刻的,雖然刀法、工藝也有差異,但圖的彩頭都是一致的。在這裡,我看到的不僅是民間的器具,還感受到了民間的一種生活態度,器具所傳遞的是民間質樸的信仰。


民間收藏,集聚的是民間文化的氣場。與永紅兄從事收藏不同的是,向陽、萬斌兄開始展示一種選擇性記憶,他們在篁嶺民俗文化村村口雕刻二十四節氣對農耕文化進行觀照,而天街食府則用木質的糕模粿@印和瓷質的碟匙做裝飾。村中廣場放映的是膠片的老電影,獨輪車、鐵環、陀螺、高蹺等等,也派上了用場。一個年代的舊物,往往喚起的不只是一個年代的記憶吧?


每一件器物都有自身的歷史,只是日漸被我們忽略了。我去清華老街尋找當年有名的雕糕模粿@印藝人,只從他的後人得知了胡金桂的名字。胡金桂在手藝人中的綽號是「私章胡」,早年是做硯台盒與雕刻印章的,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就去世了。


挨近年底,石耳山中的篁嶺村村民就開始忙著熬糯米糖壓炒米片了。那種熬糯米糖的甜混合壓炒米片的香,彷彿瀰漫在村莊的整個街巷。即便在偏僻的村莊過春節,蛋糕糖果都是稀鬆見慣了,而像糯米糖炒米片這樣的「土粿@子」,如今在尋常人家也顯得不尋常了。不像早年糧食緊張那會兒,壓炒米片的炒米用爆米花代替,看似壓出的爆米花與炒米片大小差不多,卻很難哄飽肚子。糯米糖的甜,炒米片的香,都是屬於鄉村少年的味道,可以讓「小把戲」(小孩)挪不開腳步。從他們留存在嘴角上的糖痕米碎,我看到了一張張稚氣的臉更加燦爛天真。


俗話說,最忙三十夜,最閑初一朝。大年三十,婺源鄉村家家戶戶不僅要清掃門庭、貼春聯,還要請灶司爺、拜祖宗。人們都知道「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的春聯,卻忽略了聯文中「屠蘇」在古代指的是酒。一般,婺源人家春節歡喜飲的是自己釀的米酒,講究的,也有去龍山桃溪買坑頭水酒。井水、糯米、酒麴,古法釀製。經過發酵醒來的水酒,綿軟、柔和、醇香。正月里,親朋好友一起,手捧饃粿@(麻糍),腳下一爐火,燉一鍋酸菜冬筍豆腐,暖一壺米酒,細品慢酌,享受的完全是鄉村慢生活的滋味。


酒,是用酒麴發酵的。鄉愁也在發酵,鄉愁的酵母是舌尖與鄉情。



我生活在贛東北的婺源,由於地理人文的關係,行走的半徑一直在南方地區。


每次走進屯溪老街,都會聞到臭豆腐的味道。似乎,街上有一家在炸臭豆腐,味道就會瀰漫在整個街道。這個時候,往往會遇到這樣的情景:喜歡吃臭豆腐的吃得津津有味,不喜歡吃的抿著嘴在一旁嘻嘻笑。豆腐放久變味了,陰差陽錯竟然成就了一道美食,這或許是豆腐的創始人淮南王劉安都沒有想到的。據說後來臭豆腐還進了御膳房,名字卻換了「青方」。在我心目中,外酥內嫩、微咸帶鮮的臭豆腐,是徽州地區最為家常最能夠體現時間味道的食品。


歷史上的屯溪,「一半街市一半水」,是徽州地區的重要古鎮。而屯溪老街呢,可以說是屯溪的發祥地——「屯溪街,縣東三十里,鎮長四里。」早在清代康熙版的《休寧縣誌》上,就記載了老街的規模。相傳在徽商稱雄中國商界的五百多年裡,徽商什麼生意都做,唯獨茴香與蘿蔔不賣。在他們心裡,因為茴香與回鄉、蘿蔔與落敗諧音,而回鄉和落敗都是意味著失業的代名詞。「無徽不成鎮」,徽商在外地能夠如此勤勉敬業,何況在本土呢?因此,屯溪老街歷史上的繁盛是不言而喻的……幾百年過去了,「老福春」「汲古軒」「同德仁」「徽寶齋」「藝林閣」等老字號還在承繼著老街的歷史基因。當然,屯溪老街如今也出現了賣水晶、手串之類的新店。


一個古老的街區,也是地方特色小吃活躍的地方。綠豆糕、雲片糕、蔥酥、木錘酥、酥糖,以及茶干、剁椒、蘿蔔皮、豆腐乳等,香甜酸辣,一應俱全。這,也是讓許多「吃貨」在屯溪老街流連忘返的原因所在。


一撥一撥的客人都從身邊走了,我還在木桶的烘爐前等汪師傅新鮮出爐的燒餅。燒餅稱得上是徽州的特色小吃,採用精麵粉、肥膘肉、梅乾菜、芝麻、精鹽、菜籽油作原料,工藝特別講究,手工製作皮、餡,工序更是繁複,要經泡麵、揉面、搓酥、摘坯、制皮、包餡、收口、擀餅、刷飴、撒麻等程序,烘烤則在特製的木桶炭爐中進行,將餅坯貼於爐的內壁,經烘烤、燜烘、焙烤,才能夠出爐。剛剛出爐的燒餅,嘗一口,面香、菜香、肉香、芝麻香混合在一起,滿嘴都是香噴噴的。色黃,酥皮,脆香,是我喜愛燒餅的原因之一。還有一點就是欽佩朋友的女兒洪殷能夠放棄朝九晚五的工作,成了「酥餅俠」,把徽州燒餅搬到網上去銷售。與其說她在屏幕上鎖定的消費者是從徽州走出去的老鄉,還不如說她是用家鄉的味道安慰著遊子的味蕾。


「一畦春雨足,翠發剪還生。」這是朱熹的老師劉子翚寫韭菜的詩句。屏山先生是建州崇安(今屬福建)人,朱松臨終前能夠把自己的兒子託付給他,足見他的人格與情懷。朱熹一生雖然只回過二次婺源老家,但他對徽州的情結和對故鄉的情感,可以從「新安朱熹」的落款,還有《對月思故鄉》的吟唱中可以讀出……想必,屏山先生是一位喜愛韭菜的人,不然,很難寫出這樣形象的詩句。


韭菜,像春雨、薺菜、芹菜、杏花、雨巷一樣,詞語里充滿了南方的氣息。如果追溯起來,韭菜是早在《詩經》里就出現過的草本植物。雖然,韭菜不是南方特有的,但在餐桌小吃中常年可以看見它柔嫩翠綠的身影。比如:韭菜炒香乾、韭菜炒蛋、韭菜餃、韭菜豆腐包等,都是南方人家的家常菜肴與小吃。


那天我從績溪去胡里村尋訪胡雪岩故居,早餐是在縣城街上的「績溪第一餅」店吃的韭菜餅,當地人稱為「撻粿@」。米粉的、麵粉的都有。和粉,擀皮,包餡,烙焙,味道是濃濃的韭菜鮮香,特別解饞。店裡早餐也有粥、餛飩、水餃、菜包、茶葉蛋,不過,那都是配角而已。在龍川街上,店主只有二間店面,能夠亮起「績溪第一餅」的招牌,足以說明他的底氣,以及食客對韭菜餅的喜愛程度。


《說文解字》中說:「一種而久生者也,故謂之韭」。在長江中下游的江陰,記得當地作家龐培說過有個叫韭菜港的渡口。我去過江陰,卻沒有到過韭菜港渡口,不知道那裡是否有類似績溪的韭菜餅賣。


有時,能夠在路上聽講也是一種緣。



南方多竹,有竹必有筍。


豐子愷先生在《塘棲》中說:「呷一口花雕,嚼一片嫩筍,其味無窮。」筍按片分,想必「緣緣堂」主人吃的應是毛竹筍吧?


「向陽春筍人人愛 ,寵為筵中一碟菜」。在南方鄉村,筍按品種分:有水竹筍、苦竹筍、黃竹筍、毛竹筍等;按時節分:有冬筍、春筍與鮮筍、干筍之分。南方人在筍的烹飪上,都有一手絕活,炒、燒、煮、煨、蒸、燉,可葷可素,色味俱佳。臘肉大蒜炒冬筍,稱得上是南方菜肴中的名菜。尤其在浙贛山區的鄉村人家,春日裡大多燒一炭爐,置上砂缽,用風乾的臘肉或火腿骨,燉上一缽立春前後破土的春筍,作為待客的特色菜。在文火慢燉之中,砂缽里飄逸的鮮香,每時每刻都在催生著人的食慾。


與豐子愷同是浙江老鄉的魯迅先生口味要重些。據說魯迅先生是喜歡吃辣的,他吃辣是為了解困。其實,紹興菜有江南水鄉的風味特點,原汁原味,香酥綿糯,算不上辣。到過紹興的都知道,烏氈帽、烏篷船、烏乾菜合稱「紹興三烏」。只要走進越城區,具有紹興標誌性的烏氈帽、烏篷船還可以進入眼帘,而烏乾菜必須在餐桌上才能嘗到。紹興當地用芥菜、白菜、油菜腌制晒乾的烏乾菜,香味獨特,尤其烏乾菜蒸肉,油而不膩,菜含肉油,肉沾菜香,口味非常地道。從紹興人把烏乾菜與「幾間東倒西歪屋,一個南腔北調人」的徐文長聯繫在一起,可見人們對烏乾菜的青睞。其實,烏乾菜與南方所稱的梅乾菜一樣,只是叫法不同(婺源叫法更加象形,稱「蟲菜」),紹興烏乾菜與徐文長聯姻,等於為其貼上了「正宗」的標籤。


古越大地上的紹興,人文歷史豐富,積澱深厚。很大程度上,我去越城區是奔著魯迅故里與咸亨酒店去的。不曾想,魯迅堂叔周仲翔在光緒年間開設的小酒店,現在居然是五星級酒店了。時過境遷,我想「溫一碗醇香的黃酒,來一碟入味的茴香豆」,也只能去魯迅路上找一家小店回味了。一杯紹興老酒,一碟茴香豆,二個蘿蔔絲餅,還有一碗魚肉皮子餛鈍,彷彿讓我找到了古越居民生活的滋味。


儘管,紹興到義烏要走二個多小時的車程,我還是毅然地去了。因為在古稱婺州義烏的土地上,誕生了唐代文學大家駱賓王,他與王勃、楊炯、盧照鄰合稱「初唐四傑」。「不汲汲於榮名,不戚戚於卑位。」這就是駱賓王的情懷與魅力。在義烏廿三里鎮上楓塘有駱賓王的衣冠冢,而他的墓卻在江蘇南通的狼山。據說,早在明清時期,就有駱賓王的後裔開始挑貨郎擔外出敲糖換雞毛了。如今在義烏,還有一千多名駱賓王的後裔居住在李塘村。


「莫道雙肩難負重,乾坤盡在一擔中。」如果你去義烏轉一圈,怎麼也不會想到具有國際性的小商品城是從挑貨郎擔開始起家的。曾經,一個個挑著貨郎擔搖著撥浪鼓走村串戶的影像,是義烏人在物資匱乏年代雞毛換糖的真實寫照。在我的鄉村記憶里,那走村串戶的貨郎擔,以及那搖起的撥浪鼓聲似乎還未曾遠去。當年,有多少兒童的期待是沉浸在雞毛與牙膏皮換取涼糖(貨郎糖)的喜悅中,又有多少婦女的期盼是在雞蛋換取針頭線腦的過程中?我輾轉義烏,特意去了雞毛換糖粗菜館,看到店堂里竹編與藤編的貨擔,感覺十分親切。我不知道是否聽得準確,「吃」在義烏方言里是稱「食」的,只要聽到一句「食過咪」,一定是義烏人在問你吃過沒有呢。溫州臘鴨舌、仔排毛芋、酸菜老豆腐、青豆玉米、豆皮素包、紅粿@……在這裡,我覺得吃的不純粹是一種菜肴和食物,而是一種回憶了。


所謂的「南甜北咸東辣西酸」,講的只是一個地域口味的概念,也不是絕對的。在民謠「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蘇州杭州,不僅是美麗、繁榮與富庶的地方,還稱得上是食客味蕾的「天堂」。蘇州有東坡肉、碧螺蝦仁、蜜汁豆腐、松子糖,杭州有糖醋魚、老鴨煲、鹹肉筍丁豆瓣、蔥包檜兒、酥油餅,一派江南味道中的鮮美與甜酸口味,著實饞人。出人意料的是,杭州也出產辣味十足的「杭椒」。


梁實秋先生雖然出生在北京,但他是浙江餘杭人。梁實秋先生閑暇的時候,喜歡在杭州西湖邊的「樓外樓」吃醋溜魚。記得他在《雅舍談吃》中說:「溜魚當然是汁里加醋,但不宜加多,可以加少許醬油,亦不能多加。汁不要多,也不要濃,更不要油,要清清淡淡,微微透明。」梁實秋先生所說的醋溜魚,即是西湖糖醋魚。相傳,歷史上西湖糖醋魚是杭州民間女廚宋五嫂為高宗趙構燒魚得到讚賞,而名聲大噪的。即便,西湖糖醋魚有再大的名聲,它還是來自於民間的味道。


相對於梁實秋先生喜歡的「樓外樓」,我覺得「外婆家」更親切。



「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以唐代詩人韋莊代言,他說出了人們心目中的江南!


我在南方的行走,既是追尋,亦是告別。


昨天,意味著過往,而今天背著行囊出發,又有了詩意與遠方。


遠方有多遠,鄉愁就有多深。有的時候,人心裡特別需要安放一點地方,一些情懷,或許是祠堂里繚繞的香火,或許是一段段的陳年往事,或許是一聲聲親切的呼喚,或許是一件件包漿的器物,或許是一縷縷牽動味蕾的香甜。


「美不美,故鄉水,親不親,故鄉人。」南方之南,那杏花春雨粉牆黛瓦的鄉村,那泛著光澤的青石板深巷,宛如徽墨洇漫出的古韻。我在南方漫遊的日子,就在腳步的丈量與物語食說中消散了,而想要留下的卻是家園意象的詩意傳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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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能對這4種美食說「不」,恭喜你,瘦下來指日可待!
鄧莎,到底是多有錢?她桌上的零食說明了一切
患了白癜風就要跟甜食說拜拜?這3點你可能不了解,尤其是第3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