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絕對想不到，中國最瀕危的是「它們」

作者按：2016年西方聖誕節前一天，中國科學院院士趙爾宓因病離世。趙先生從事兩棲爬行動物學研究60多年，在我國兩棲爬行動物的分類和區系研究等方面做出了卓越的貢獻。謹以此文，紀念趙爾宓院士。

趙爾宓院士研究的兩棲爬行動物是脊椎動物從水體到陸地演化過程中的兩個重要類群。兩棲動物受精卵沒有卵殼，孵化後的蝌蚪用鰓呼吸，離不開水體環境。經過變態發育直到肺的出現，兩棲動物才具備初步適應陸地環境陸地生活的特徵。而爬行動物在適應陸地環境方面更成功，受精卵是羊膜卵，自幼有肺，不經過變態發育就可以長大。

兩棲爬行動物最喜歡溫暖潮濕的熱帶亞熱帶環境，就如我國的四川盆地周邊山區、武夷山脈、南嶺以及廣西、雲南、海南的熱帶雨林等等地方。目前，中國兩棲動物有約420種，世界排名第5；爬行動物約有470個種，世界排名第8。

中國有世界上最大的兩棲動物——大鯢（Andrias davidianus），有壯族圖騰之一「螞拐」的原型黑斑側褶蛙（Pelophylax nigromaculatus）等蛙類，有四肢消失的版納魚螈（Ichthyophis bannanicus），有駝碑「贔屓」的原型烏龜（Mauremys reevesii），有「龍」的原型揚子鱷（Alligator sinensis），有能展「翅」滑翔的斑飛蜥（Draco maculatus），還有令人聞風喪膽的眼鏡王蛇（Ophiophagus hannah）。正是這些，構成了中國特色的人文歷史和生態環境。

然而現在，你絕對想不到，趙先生當年野外考察遍地都能發現的兩棲動物和爬行動物，成了中國脊椎動物中最瀕危的兩個類群。

2013年，《中國生物多樣性紅色名錄——脊椎動物卷》的評估項目啟動，四五百名專家歷時三年，對中國脊椎動物瀕危狀況進行了評估和研究。結果顯示：兩棲類有43.1%的物種受威脅，爬行類有29.7%的物種受威脅，是中國脊椎動物受威脅程度最高的兩個類群（圖一）。

圖一：中國脊椎動物受威脅狀況比較（2015年評估，江建平研究員提供）

中國有滅絕風險的兩棲動物已達176種，遠高於IUCN全球兩棲動物的平均水平，尤其是隱鰓鯢科（Cryptobranchidae）和小鯢科（Hynobiidae）物種。雲南、四川和廣西是中國兩棲動物物種多樣性最豐富的省份，同時也是兩棲動物受威脅最嚴重地區。人類活動（城市化、土地利用方式改變以及道路管網建設、水電工程建設等）導致的「棲息地退化或喪失」是影響兩棲動物最主要的因素。

有滅絕風險的爬行動物共計137種，也高於IUCN全球兩棲動物爬行動物的平均水平，尤其以鱷類（Crocodylia）和龜鱉類（Testudines）的物種最為嚴重。長江以南的華南和西南地區省份受威脅的物種多，主要為廣西、雲南、廣東、海南和福建。人類干擾（包括棲息地質量退化及生境破碎化、食用和藥用、污染等）名列受威脅爬行動物致危因子之首。

評估結果中，很多兩棲爬行動物比大熊貓還稀有，甚至已經滅絕了，還不為人知。

就如滇螈（Hypselotriton wolterstorffi），上世紀50年代在滇池北部草海常見。後整個滇池水質被重金屬、有機物質等污染，湖區也被圍湖造田，加之滇池被放入很多外來入侵物種（當時為引入經濟物種）。滇螈喪失了繁殖、捕食和生存的環境，自1979年之後再沒有被發現過。現在被認為已經滅絕。

圖二：已經滅絕的滇螈（圖片來自費梁等, 2012）

又如鎮海棘螈（Echintritonchinhaiensis），首次發現是在1932年。唯一的模式標本在隨後的抗戰時期不幸遺失。隨後幾十年也沒有發現這個物種。直到1978年隨著林場的墾荒，鎮海棘螈再次被發現。1989年被列為國家二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這已經是兩棲動物能受到的最高待遇。然而它們的處境並沒有被改善。由於鎮海棘螈屬於小型物種，其「顯示度」不如大型物種（比如可愛的大熊貓），並沒有國家級自然保護區保護。它們的不少種群的棲息地被大型水庫給淹沒。除此之外，它們被大量非法捕捉販賣到國外作寵物，以至於荷蘭學者Max Sparreboom呼籲保護鎮海棘螈，避免收集或購買。

鎮海棘螈（圖片來自費梁等, 2012）

再如斑鱉（Rafetus swinhoei），從最開始命名到最終確認這個物種有效，經歷了一百多年的時間。曾經被認為全世界只有4隻的斑鱉，在今年一月之後，已經剩下3隻了。一隻在越南的東莫湖（同莫湖），另外兩隻在中國。所幸的是，中國的兩隻是一雌一雄，雄性年齡偏大，但精子存活率還有近20%。國內的科學家嘗試讓這兩隻斑鱉聯姻，讓它們自然繁殖，但經過幾年嘗試後，失敗！今年採用人工授精的方式繁殖，但還是失敗了。我曾經問參與斑鱉繁育項目的呂順清教授，為什麼哺乳動物都能克隆了，斑鱉還在人工繁殖的階段。呂老師說，這和爬行動物的特性有關，也和對相關研究的支持力度有關。

斑鱉（圖片來源見水印）

還有雲南閉殼龜（Cuora yunnanensis），在1906年被發現，1946年才再次發現一隻，此後五十多年裡沒有再出現，被IUCN認為已經滅絕。直到2010年，科學家在野外考察偶然發現了雲南閉殼龜還有一個野生的小種群。但因國內物種保護存在「九龍治水」的現象，雲南閉殼龜的重大發現並沒有得到相關部門應有的重視。而後雲南因原始森林破壞，生態開始失衡。2012年，雲南大旱。閉殼龜賴以生存的的溪流斷流，雲南閉殼龜再次消失。在人們以為雲南閉殼龜再次滅絕了的時候，它又一次出現。這次出現並不是好消息。因為有人發現了它們，非法抓了它們並拿去販賣了。

雲南閉殼龜（圖片來源見水印）

還沒被人認識就已經瀕臨滅絕的兩棲爬行動物太多了。很多物種沒有得到應有的保護，也沒有得到人們的關注。人們關注的是「明星物種」、「可愛」或者「乖巧」的動物。「顏值」嚴重偏低的兩棲動物和爬行動物，它們被人嫌棄得已經到「沒被打死就算幸運了」。

但是它們除了一個本土物種存在的價值之外，還有很多重要的價值值得我們去關注。本土兩棲爬行動物在害蟲防治、捕食者食物來源以及生物多樣性調節等方面均具有重要的生態作用。兩棲爬行動物與人類生活緊密聯繫，其形象已經融入了到宗教、文字、民俗及藝術中，成為人類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它們也是重要的科學研究寶庫，對現代醫學、仿生學和生物學等等都有重要意義。

我國兩棲爬行動物多樣性雖高，但其生存狀況讓人堪憂。如果它們中的一部分消失了，那我們就少了一個重要的資源寶庫。

作者系中國科學院成都生物研究所科研人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