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綠桑：一個80後單身姑娘對春節的害怕

文 |小綠桑

這是你經歷過的第30個春節。

你跟父母生活在北京，所以體會不到千里迢迢回家與父母相聚時的激動，因為整日廝守在一起，甚至害怕無法照顧日漸蒼老的他們，而拒絕了去外地工作的機會。母親的腿腳不靈便，做了手術以後沒有完全恢復，父親退休後對萬事萬物都不上心，只喜歡抱著手機瀏覽新聞，你想帶他們出去走走，卻沒法成行。好在你工作時間自由，計劃等春暖花開時帶他們往南方去。

小時候你最盼著過節，因為母親會帶你去超市選購食材，雞鴨魚肉，還有不常吃到的大蝦。你最開心的是可以挑選自己喜歡的零食，那些膨化食品、牛肉乾、薯片、話梅、瓜子，碳酸飲料，一大兜子才100塊錢。

80後的零食

還沒到除夕夜，你就鑽進廚房，偷偷品嘗過了它們的滋味。年夜飯母親會把有限的蔬菜種類變著法地做出各種花樣，倒一杯可樂與父親的二鍋頭相碰，算是過年。

伴著春節晚會的歌聲，你撕開了乖乖、樂事、上好佳的包裝，父母的嘴皮子飛快地嗑著正林瓜子，一家人期待著趙本山的小品和港台明星的歌曲。你熬到零點，吃到茴香餡餃子才心滿意足地去睡覺，打算明天重播時把小品再看一遍。

今年除夕，你獨自去超市買了食材，因為減脂增肌的緣故，你對於食物特別的挑剔，只買標明了熱量的食物，對零食沒有興趣。你買了一袋混合蔬菜和一份金槍魚，給自己拌了一個沙拉，想了想倒了沙拉醬而不是油醋汁，算是對過年的獎勵。

晚飯是四個菜，跟平常無異，因為食品安全的問題，你漸漸對吃失去了興緻。看春晚時，你小心翼翼地剝了幾枚乾果，更多的是吃各種水果，草莓、提子、蓮霧、菠蘿，你小時候怎麼會想過在冬天見到它們？春晚的節目早就讓你失去了吐槽的興趣，年年如此，卻還是準點打開電視。你聽著音樂在瑜伽墊上做了幾個伸展動作，好騰出肚子給零點的餃子，幸好茴香餡還在。

手機里幾個群從下午就開始閃爍，單純拜年的人往往得不到回應，附上一個紅包卻能收穫祝福一片。不知道是不是經濟下滑的緣故，今年的紅包要比往年小得多，再也沒有人豪爽地塞200塊錢，分成10份。更多的是20塊錢分成12份，每個人搶到幾分到幾塊不等。儘管如此，大家還拚命在搶，玩著紅包接龍的遊戲，紅包被搶光的時間從一分鐘縮短到10秒，搶到的人要表示感謝，發一個抱著紅包跪地說「謝謝老闆」的表情包。

你知道這是節日氣氛，可也了解人內心渴望不勞而獲的隱秘心思。有人在拚命催促紅包，有人忘記立下的備考托福的志向，反覆玩著幾毛錢紅包的遊戲，一旦沒有搶到紅包，就會嬌嗔地抱怨，逼迫人家再發一個。有人悶頭搶包，加入了十幾個紅包群，真的希望發家致富。有人收到的和付出的並不對等，笑呵呵地表示無所謂。你不想煞了風景，趕快把30塊錢分成5份發了出去，讓每個人的數字不會太難看。

你懷念童年春節的紅包。那時候要猜測紅包里裝的是50還是100，是綠色還是灰色的鈔票。親戚神秘兮兮地把你叫到隔壁房間，從羽絨服的口袋裡取出紅包塞到你手上，不讓你父母看見。你拿在手裡覺得滿心歡喜，卻不會說一句俏皮話，你從小就沉默寡言。出來時母親打了你胳膊一下，讓你說聲謝謝，你才想起來報以感謝。你把紅包藏在口袋裡，跟身體貼得很近，回到家，才敢把溫熱的紅包打開，把錢攤在地上，一張一張計算。

所以會記得數字，是開學時小夥伴間會例行的攀比，有人炫耀自己一共收到1000塊錢，對收到450塊的你來說是天文數字，你那時總是羨慕父母是生意人的小夥伴，卻不知他們送出去的紅包更多。收到的錢你會留下100買書，剩下的全交給母親，她說替你攢起來，然後下落不明。等你上中學時，紅包從100變成了200，最後變到了大學時的500、1000。再往後你被時光剝奪了收到紅包的資格，變成了那個發紅包的人。

親戚間的聚會從過去的初一變成了初四。因為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幾個家庭，哥哥姐姐們有了孩子，姑姑伯伯榮升為爺爺奶奶，只有你的父母，反而減少了兒子女兒的身份。前年，你親眼目睹外婆去世，在最後時刻放棄醫療搶救，而是用車拉回家，落葉歸根。你始終不能理解這個決定，搶救是不是就意味著有一線希望？還是放棄生的可能，滿足老人的遺志？

你父親是家裡最小的孩子，今年也是第5個本命年。他有4個兄弟姐妹，最大的姐姐去年離世，去年春節探望她時，還聽她說著病情好轉的跡象，在大學做會計的她一直關心你的學習，好在你沒讓她失望。你又是目睹大姑最後時刻受盡折磨，因為醫生幾句敷衍的真話，而突然放棄了生的意志，迅速地衰亡，最後時刻身體削瘦成了一根火柴棍，眼睛深深地凹陷進去，靠著呼吸機不停地起伏胸膛，你大姑父跟旁邊呆坐著，一言不發。

你發現人真的有迴光返照這回事，活在世上的最後一日，早就失去意識的她對著來看望的人掉了眼淚。大姑是早晨離世的，那個危重病房住進去了就不可能再出來，死神的降臨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你護送她到了八寶山，參加了一場告別儀式，她被化了精緻的妝，比生前還要精神。你對死亡一點也不害怕，堅持親眼目睹這一刻的到來，因為你覺得死亡是一個序幕，在你的世界裡慢慢拉開了帷幕，在以後的人生中，你要面對一場又一場的死亡，看多了，也就不再那麼難過了。

你的朋友都回家過年。今年，你有兩個朋友除夕是在醫院度過，卻有著不同的心情。一個女人是在醫院生二胎，在所有猜測都指向兒子的時候，她生了一個女兒，起名伊娃，跟家裡的男孩瓦力，湊成了一個「好」字。另一個男人，在醫院裡陪著因為摔了一跤腦出血昏迷的親人，不知何時能恢復意識。病房裡，他坐在小板凳上，無暇看窗外的煙火，靜靜地守護著親人。他有一次抱怨親人發脾氣打他，後來醫生告訴他親人根本沒有清醒意識，只是用動作來表達自己生的意志。

春節你那裡也不打算去，在家準備看完幾本書，寫一篇報告。外面的空氣不好，鞭炮蹦走了藍天，超市裡的食材貴且不新鮮，路邊的餐館紛紛關張，對廟會上的油炸食品和冒牌羊肉串提不起興趣，賀歲片和晚會節目像在諷刺你的智商。你最生氣的是為什麼健身房也要關門，在這個一年最容易發胖的時間不能讓你揮汗如雨。你不喜歡人多的地方，下意識躲避人群，咀嚼著自己的孤獨。

你的母親因為你發脾氣的頻率已經不再提找對象的事情，只是偶爾在電話里對別人表示擔心。身邊像你這樣的姑娘越來越多，她們靠韓劇和澳網度過了春節。你不覺得自己是異類，堅信會遇到更好的選擇。

你越來越厭倦過節，想讓自己忙碌起來，恨不得多寫幾封工作郵件。春節打亂了你的生物鐘，你有兩套時間表，一套是工作時間表，一套是購物時間表。你從周一下單，周二發貨，周四到貨，周五新鮮，到周日厭倦剛好是七天。物質填滿了你的生活，你喜歡那些讓你感到快樂的小物件，但這快樂往往持續不了多久，又被巨大的空虛填滿。春節，你又在淘寶選了幾支口紅，期待著快遞的恢復。

你對春節的不喜歡，是從一件事情轉折的，在北京恢復燃放煙花爆竹那年，一個煙火蹦到了你鄰居的陽台上，燒著了他家的紙箱。樓道里傳來燒焦的味道，你和家人穿著拖鞋走樓梯逃跑，跑到一半遇到兩個往上跑的年輕人，他們說：「快點，別讓人看見。」你穿著單薄的睡衣在樓下哆哆嗦嗦地等著消防車來滅火，看黑煙吞噬掉鄰居的房子，從此再也不覺得煙花絢爛。

你在家裡看書時，不小心壓倒了綿羊玩具，你聽見安靜的屋子裡突然傳來咩咩咩的羊叫，嚇了一跳，五年來你竟不知它是會叫的。你平復下心情，走到客廳跟著鄭多燕跳了一節健身操，汗水浸濕了你的頭髮，稍稍稀釋了你對節日的害怕，這只是春節的第二天，你就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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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綠桑| 騰訊·大家專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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