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嵐：緊盯川普總統的「吹哨人」

文 | 凌嵐

1月12日，「維基泄密」的主兒阿桑奇在推特上說，如果曼寧能獲得自由，他願意被引渡到美國受審。短短几句話立刻引起轟動，被轉八千多次，五千多點贊。

美國總統任滿離職前有大赦傳統，1月17日奧巴馬按慣例大赦了一批人，其中包括下士雀爾西·曼寧（原名布萊德利·曼寧）。阿桑奇的豪言沒有兌現，他辯解說原話是指立刻釋放曼寧，給他平反。這個辯解不是沒有道理，嚴格說大赦是「pardon」，奧巴馬對曼寧不是大赦，只是「commute」——減輕徒刑，到今年5月17日曼寧才能獲釋。

大兵曼寧是誰？原名布萊德利·曼寧（Bradley Manning）, 原美軍情報分析師，2010年他將總計75萬份的美國軍事文件交給阿桑奇的人。這些文件， 包括美軍在伊拉克和阿富汗中轟炸平民的視屏；251287份美國外交電報；482832份軍隊報告，這些報告分別被稱作「伊拉克戰爭志」和「阿富汗戰爭志」。

其中一個美國兩架軍用直升機空炸巴格達十幾個平民和記者的視頻資料，阿桑奇在2010年4月5日首府華盛頓記者俱樂部公佈於世，全球幾百萬次觀看，從此「維基泄密」揚名天下，把這個網站推上了世界新聞報道的楚翹地位。

布萊德利·曼寧

曼寧生於1987年，同性戀者，經過變性手術他從「布萊德利」（Bradley）變成了「切爾西」（Chelsea），所以這些天新聞頭條里的曼寧照片是一個長發女人。曼寧在暴露身份後被逮捕受審，他光榮加入了美國歷史上一群赫赫有名的吹哨告密者行列，這些人在體制內部輕而易舉獲取情報，公諸於世，曝光政府陰暗的內部交易，說他們改變了歷史一點都不過份。

曼寧這種給媒體提供情報的義人，英文俗語叫「吹哨人」（whistle blower）。

美國現代史上幾次歷史轉折關頭，吹哨人功不可沒：最著名的是「深喉」，在把尼克松總統拖下馬的水門事件中，「深喉」給《華盛頓郵報》兩位記者提供總統非法監聽政敵的詳細情報。在「水門事件」過去31年後，2005年「深喉」身份終於公諸於世，他是聯邦調查局FBI的副主任（Associate Director）馬克·菲而特（Mark Felt）。

馬克·菲而特

「深喉」之後，里根任內向伊朗政府非法兜售武器換取人質，泄露消息的是伊朗內部官員；進入21世紀全球反恐，披露美國政府情報部門NSA廣泛監聽計劃的人是NSA情報人員斯諾登；連最近給《紐約時報》送去一份川普的稅表拷貝的，也是一個匿名吹哨人，那份稅表讓美國全國人民發現，川普已經很多年避免上交聯邦個人所得稅了。

從1972年的「深喉」到大兵曼寧，曝光美國政府的罪與丑沒有停止過。

對曼寧的減刑，相當一部分相信「愛國」、「忠誠」信條的美國人認為是大錯特錯，這個錯當然也算在奧巴馬頭上，屬於這個自由派總統的政治正確之罪之一。

曼寧把美國軍隊的秘密檔案交給澳洲記者阿桑奇，這不等於是背叛美國嗎？這是許多人的質疑。可是，沒有曼寧，軍隊以外的普通人永遠不可能知道關塔那摩的虐囚，美軍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暴行。

國家的暴行，真的可以以愛國和忠誠的名義掩蓋嗎？忠誠、愛國、個人良知的底線，在這些大是大非前，到底怎麼選擇？支持曼寧的人一直在努力營救他，為他的訴訟籌集基金125萬美元，對於愛國的美國群眾，曼寧是危險的軍隊叛徒、黑羊。

在「維基泄密」的威力到達頂峰的時候，在西方引發了信息自由和新聞倫理的討論。討論後出版的論文集《超越維基泄密》（Beyond Wikileaks），收集了西方重要大學新聞和媒體領域著名教授的論文15篇。此書中把「維基泄密」與政策入侵（policy hacking）、數字網路自由並列，提升到現代文明中「自由表達」的新高度。所謂政策入侵，就是「深喉」，曼寧所做的是以個人吹哨改變政府決策。

學界研究與現實操作並行不悖。維基泄密的成功引發了一連串的獨立新媒體新聞平台誕生，比如「瓊斯母親」（Mother Jones）、「首發媒體」（First Look Media）。

不僅鼓勵「吹哨」，「首發」在川普就職演說話音剛落的時候，就推出旗下的名為「截取」的網站，簡直就是「全世界吹哨人團結起來」的作派。「截取網」開宗明義：在1月20日川普宣誓就職美國總統以後，美國政府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需要媒體監督，媒體必須依靠政府內部義人提供可靠及時的情報，才能施展手腳進行調查。在川普時代，作為聯邦工作人員，道德敏感的你，如果看到身邊發生的違背道德底線事，如果看到濫用職權，辭職不是唯一選擇，你可以把情報秘密提供給我們，「不要悲哀，採取行動，拯救世界」。

在言論自由的保護下，美國民間對政府的監督，私對公的角力，在互聯網技術發展的最近幾年達到全新高度：無論是資金、技術，「瓊斯母親」、「首發媒體」這些民間媒體平台都鳥槍換炮，對輿論左右起到號角作用。

比如「瓊斯母親」在發動美國民間力量支持北達科達印第安人保護水源，一直走在所有傳統媒體前面。「首發媒體」更不得了，它投資和製片的電影《聚焦》（Spotlight）是2015年最好的電影之一，獲得奧斯卡最佳影片獎、最佳原創劇本獎。

再回到「吹哨」揭黑。「首發媒體」旗下的「截取網」絕對是把「吹哨」當作事業來做，這個網站詳細地教人怎麼秘密上傳文件，「千萬不要用公司內部的無線上網設備上傳文件，用公共的WIFI，比如星巴克咖啡館的設備上傳」。連加密瀏覽器「洋蔥」TOR怎麼下載和使用都教到了，完全是上山打游擊的節奏啊。

川普就職講話里不是反覆強調權力還給人民，他要「拼盡在地球上的最後一口呼吸」，為人民服務。好了，現在人民來了，1月21日首都華盛頓保守估計有50萬人參加了「婦女權力大遊行」，舊金山、芝加哥、波士頓、紐約響應婦女大遊行的總人數達到百萬。連1月20日總統就職日，都有抗議組織以「不要悲哀，採取行動」為口號，去賓夕法尼亞大道就職典禮砸場子，真砸啊——燒車、砸玻璃，200多人被逮捕；晚上再接再厲去騷擾參加各種典禮舞會的貴賓，朝他們潑水。

川普寫推特回應：「這些抗議的人早幹嘛了？幹嘛不去投票？」意思是你現在鬧事耍潑，恨我這個新總統，當初你幹嘛不去投票選別人？現在我是總統，得聽我的。

美國媒體跟川普結的這個梁子，一時半會兒是化不開的。CNN（美國有限電視），現在已經被挺川派叫作「共產主義新聞網」（Communist News Network）。只是「共產新聞網」在明處，暗處使勁的還有「首次目擊」這樣的高科技媒體公司。

美國民眾這樣的鬧法，我本來以為沒有用，俗話說：「怕聽蝲蝲蛄叫還不種地了？」 對於美國總統——自由世界的領袖人物，人民的呼聲不是他行使權力、決定國家走向的指南針。 比如小布希出兵伊拉克之前，華盛頓近百萬人的反戰遊行，歐洲幾百萬人的大遊行，都被小布希總統放在一邊，他說「總統決策不能光看民意測驗來決定」。而川普這樣的老江湖， 皮厚著呢，根本不尿抗議者。但是幾天以後的報道看，我發現我想錯了，老江湖有一顆嬌嫩的玻璃心。

在競選中承諾的事，川普宣誓就職後當天就從聯邦政府網頁下架的有：LGBT權利（也就是某人簡化的「不許男同志上女廁所」），這項在他宣誓後25分鐘就撤了網頁；還有環保議題，平權議題。

據副總統潘斯說，川普和共和黨新政有「百日計劃」、「二百日計劃」、「三百日計劃」和「四百日計劃」，好多火可以放，不止三把。一個強有力的政府，需要強有力的監督，「瓊斯母親」、「首發媒體」是用到你們的時候了！

就職和遊行的那個周末總算消停了。媒體傳來的報道卻是新總統為遊行的事大發雷霆，他糾結於媒體報道的參加觀禮的人數，認為媒體再次黑他，無良的美國人民（指那些遊行鬧事的人）再次低估了他的成就。

最可氣的是，美國聯邦內務部「國家公園管理處」也在推特上發兩張照片，分別是2009年奧巴馬就職典禮和2017年川普就職典禮的航拍照片。就職典禮所在地屬於國家公園，歸「公園管理處」管，就職典禮航拍圖屬於「管理處」的檔案資料。

2009年奧巴馬就職典禮和2017年川普就職典禮的航拍照片

「國家公園管理處」這個清水衙門，忽然之間就被推到媒體和新總統角力的暴風地帶，不僅代理主任邁克爾·雷納德被總統叫去訓話，在推特上發觀禮照片對比圖的當天下午，管理處的推特賬號被緊急叫停。

更大的風暴在1月24日周二，一個叫巴德蘭國家公園（Badlands National Park) 的推特賬號連發四張全球變暖的照片，後「自刪」， 理由是前工作人員乾的。這讓聯邦各部門的推特落下遭刪帖的名聲。

最奇特的是這些幕後的事，包括川普總統在白宮的第一個早晨，打開電視看到遊行人群，怒髮衝冠；公園管理處的小處長如何收到白宮電話，讓他提供更多的俯拍照片……這些狗血細節都被無名鬥士一五一十地爆料給《華盛頓郵報》， 媒體再一五一十地發在頭版，像我這樣的吃瓜讀者身臨其境。

透明媒體里無巨人。川普總統您的玻璃心要不得，這是持久戰。

（本文原標題《不要悲哀，上傳文件，拯救世界》）

【作者簡介】

凌嵐| 騰訊·大家專欄作者。

【精華推薦】

·END·

大家∣思想流經之地

微信ID：ipress

洞見 · 價值 · 美感

※本微信號內容均為騰訊《大家》獨家稿件，未經授權轉載將追究法律責任，版權合作請聯繫ipress@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