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世界-願你的弱點與你相伴

願生生世世與美劇相伴，再要一個大姑娘，還有一個買大餅的 ---------- 基年達吉巴-諾蘭

過年的兩天，把西部世界第一季看完。

西部世界具備了好劇應有的幾個特徵：複雜的敘事結構，宏大的故事背景，足夠支撐劇情的哲理，還有優秀的演員。

這些套路，對我這樣的鑒賞水準來說，已經足夠了。

這其中，「故事」最重要。西部世界的編劇們，在故事設計和敘述手法上，直接下了極其重的毒手。劑量之大，遠超我的所需。其實對付我，只需低俗小說的亂序，和盜夢空間的分層就可以了。

如此複雜的敘事，而且一點不生硬不牽強，要得益於故事背景的巧妙設計：故事講述的，就是編劇們創作無數個故事的故事。

編劇們，在這個劇中，真是過了把癮，直接借角色的口說出：我們是編劇，就是上帝。

看了第一集，我以為此劇要探討的是機器人平權運動，後來才發現編劇導演對此類社會小問題興趣不大，而是奔向了根源問題，也就是意識的本質和起源問題。

由此劇，知道了一種理論，二分心智理論。朱利安 傑納斯是一個對意識起源著迷的人，他只能算半個學者，窮其一生寫出了一本書《二分心智的崩塌：人類意識的起源（The Origin of Consciousness in the Breakdown of the Bicameral Mind）》。

網上搜搜，就能找到很多對二分心智理論的介紹。這些文章，都是因西部世界的開播而寫。很多書籍或者理論，一向在大眾中間籍籍無名，但幾十年後，憑藉一部電影或者電視劇，才得鹹魚翻身名滿天下。理論的傳播，必須藉助故事啊。怪不得知乎上的大師們，總是說：我給你講個故事.......

《人類意識的起源》沒有中譯本，即便有，400多頁恐難下咽。從網上零散的簡介來看，朱利安的意識學說，很對我的胃口。他說意識如同浮在習慣和直覺之上的一層浮冰，非常的薄，人們完全可以不依賴意識，就可以存活。他判斷，公元前1000年，人們普遍沒有意識，也就是說人們沒有自省能力，也感覺不到自己的思考。

有人對此進行反駁，依據是那時候中國已經快要出現老子孔子之類的大思想家了，難道他們也用的二分心智？他們也沒有意識？

我倒是覺得有可能。看孔子他老人家的聖訓，說他缺乏自我意識，還真不是罵他。他老人家，沒有多少懷疑精神，一頭鑽進復古尊禮的套路里不能自拔。他雖然也自嘲是落水狗，但好像還是在標榜。

不唯孔子他老人家，我族缺乏自省精神、缺乏邏輯思考能力，也不是一朝一代的事。我們把朱利安的理論擴展一下，不僅 3000 年前的人，就在今天，也還有很多人，並不依賴意識而存活。

這也不是貶低誰，抬高誰。實際上，沒有 Consciousness，對生物的生活質量來說，是件好事。就如王安石希望他兒子那樣:鬥雞走馬過一生，天地興亡兩不知。

2001年夏天的一個中午，我和幾個程序員在上地散步，有一個Java程序員突然說：為什麼我們一定要愛家鄉？愛祖國？難道這是定義好的全局變數？

此事件，我稱之為程序員的「意識覺醒」。仔細觀察，你就能發現，身邊很多人，都沒有「意識」，而是靠二分心智進行直覺的判斷。這二分心智，是來自上帝的聲音，還是來自社會的輿論，並不重要。

我多年前認識的一位女銷售，她著實令我欣賞，她那對虛榮的追求、對金錢和地位的熱愛、全身心的投入鑽營，常常讓我感動到無以復加。我幾乎敢確認，她是完全依靠二分心智指引自己行動的。意識這層薄冰，從未在她心裡存在過。

找銷售，一定要找無意識的人。

意識，就是對自我，對自我思考的感知，它讓你產生懷疑，逼著你去追問意義，讓最習慣、最本能的事情也產生了荒謬感。 中午你處身一個餐廳，人們都在進食，無數張嘴在張合翕動，就在這個瞬間，群體進食這個場景的怪誕給了你無比的震驚：這一切都為了什麼？

意識越多，人的存活就越多煩惱。意識帶來的未必是痛苦，但肯定是煩惱。

西部世界第一季，機器人擺脫了二分心智，開始擁有自我意識。迷宮的寓意，就是自我意識的覺醒，居於中心位置的不再是上帝的聲音，而是自己的心靈。最終，Ford 博士露出真面目，他和 Arnold 一樣，都痴迷於創造具備自由意志的機器人，二人都不惜為此送掉自己的生命。本來，他們就是西部世界的上帝，卻終身致力於幫助機器人擺脫自己的統治，到底為了什麼？ 目的和意義是什麼？ 我猜測了一下，替他們找到了這個目的：Ford 和 Arnold 也在自己的上帝統治之下，在這種統治下，他們無法創造出具備獨立意志的機器人世界。 他們挑戰的，就是自己這個上帝，他們在創造出具備自由意志的機器人後，才能證明自己的自由意志真的存在。

不要再提什麼對機器人的愛心和善惡，那是比較膚淺的。為了機器人的覺醒，Ford 讓 Dolores 遭受了千萬次強姦和殺害。在這個問題上， Arnold 和 Ford 有著巨大區別， Arnold 寧願毀掉西部世界，寧願一個文明死在襁褓之中，也不願機器人遭受那麼多的苦難。但 Ford 要看到一個文明的誕生，他忍看無數慘狀，直到最後機器人覺醒。相較之下，Arnold 當然更仁愛，但 Ford 無疑是一個更加合格的創世者。

這個星球上所擁有的文明，每一個都經歷了無數的暴力、殺戮、酷刑、奴役而走到今天。有一些文明至今還在野蠻狀態下徘徊，也許終有一天他們也能進化到高端的文明，但那過程中無數慘死的個體，都令人悲嘆。

Ford 博士認為意識的覺醒，依賴於痛苦，只有痛苦才會令人冥思。這個浪漫的想法，近乎於我的初中作文題目：論逆境有助人的成長。我實在無法同意這個觀點，若是痛苦有助覺醒，那麼地球上遭受苦難最多的幾個民族，為何至今仍在泥潭中打滾？今天早上我去跑步，路邊依然遍布狗屎，我們幾千年來遭受的苦難比誰少呢？

我的觀點是，有些人類，他們的程序經過多年的數據積累，已然破敗不堪，早就毫無進化的可能，更無產生意識覺醒的可能。他們唯一的希望，是來自先進文明那善意的手，雖然那善意的手，還會被他們咬上一口。這種高端文明對低級文明的幫助，是低效的，與慘烈但高效的進化淘汰比起來，這種低效的幫助甚至會放慢高端文明的發展進程。但高端文明的光輝就在於 Ford 博士的那種精神，他們渴望看到文明的上升，他們渴望一窺造物的世界。

但我們能夠看到，2017年開始，地球上的高級文明開始猶豫，他們也懼怕於低級文明的力量，擔心被拉入泥潭而深陷不出。說到底，Ford 博士幫助機器人覺醒，乃是發現了機器人的自我意識已經閃出了火花。如果那西部世界的機器人甚是熱愛祖國，聽從二分心智的命令，在蹂躪和殺戮中自得其樂，Ford 博士怕也懶得去搭理這群傻逼了。

意識的覺醒、自由的意志才能產生真正的文明，而文明的發展，又依賴於意識和自由意志。

生命的意義，不就在於自由么。至於是否碳基構成、能否自我繁殖，那都是細枝末節了。

Ford 博士說：And you were supposed to be better than that. Purer. 他認為機器人一旦擁有了自由意志，那麼他們比人類更加強大，更加純粹，他們值得擁有比人類更好的世界。

對此，我深深懷疑。在第十集中，機器人反叛，Hector 和 Armistice 在殺戮中那份行雲流水的洒脫，十分證明了機器人的效率。當 Hector 對 Armistice 說：Die well. 這句話時，機器人那獨特的情感，如煙花一樣閃亮了整個天空。

效率是好事，但在犯錯誤的時候，高效率則很容易毀掉整個世界。如同 Ford 博士所說，人類的發展，全然都是從所犯的錯誤中來。但是，我們還要感謝人類思維和行動的低效率，否則一個錯誤就可能導致全盤的毀滅。這也是黑客帝國里，機器建立一個人類matrix的目的，利用人類犯錯的能力和緩慢的執行節奏，才能獲得可利用的創新。假想一下，人類若有機器人的效率，那麼核戰爭也許早就毀掉了地球。

而一直對機器人抱有同情，支持 Maeve 的那個屍體美容師，引起了我的關注。他善良，對機器人抱有同情心，卻又膽小、猶豫，心存懷疑。他那閃爍恐懼的眼神，畏縮的步姿，無不表明這是一個真正的人類。有幾次 Maeve 明確告訴他，你不是機器人，你是人類。在整個第一季中，如此確定的給出角色的身份，只此一人。在第一季里，他只是個龍套配角，但他應該有更多的戲份，相信他會在第二季中大放異彩。

而 Maeve 甩掉 Hector 的那句話： I valued my independence. keep up your a row, will you? Hector 笑著回答：See you in the next life。對機器人的情感和高效，再次濃墨重彩的渲染。

這讓人覺得痛快，但也讓人不安。

直到 Maeve 已經出了西部世界，奔向新世界，卻因為懷念女兒再次從高速列車上下來，返回西部世界時，我的不安才消失掉。

有人解釋 Maeve 此時才獲得了自由意志，這個我同意。但此人接著說，Maeve 也因此閃爍著人性的光輝，就有點瞎煽情了。

Maeve 回去尋找女兒，是她在自由意志的驅使下，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這裡閃爍的是人類的弱點！她不再被機器人的情感和高效所驅動，而是具備了人性的弱點。

而人性的弱點，才是人類犯錯誤的根源和動力。而人類的進步，也根植於此。

2017年的春節，我浪費了2天時間，消磨在美劇上，這是錯誤的，是人類懶惰的弱點所致，但這弱點也是人類進步的驅動力。

錯誤也好，進步也好，管他呢，雞年大吉吧！願你的弱點與你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