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隻妖孽

每一個文藝而理性的人

都置頂了「周沖的影像聲色」

《在緬甸尋找喬治歐威爾》這本書里，提到一個緬甸傳說。

有一個村莊，出沒一條惡龍。

它神通廣大，但無惡不作，要求村莊

每年

獻祭一個處女，和大堆財寶，否則就屠戮百姓。

村人不堪其擾。

每一年，村莊都有一個英雄去與惡龍搏鬥，但無人生還。

又一個少年英雄出發。

他有著非凡的勇氣，潑天的正義，卓絕的武藝。

經過殊死決鬥，英雄用劍刺死惡龍，坐在屍身上，看著龍穴內閃爍的珠寶，慢慢長出鱗片、尾巴和觸角。

最終變成惡龍。

這不只是傳說，也是一個常見的悖論：

降龍的人，自己成了龍。

除惡的人，自己成了惡。

那麼，他該如何救贖自己？

《西遊伏妖篇》沿續這個問題，用西遊的故事，給予我們解答。

在前往天竺的路上，唐僧、悟空、八戒、悟凈，每一個人，都在尋找這個答案：

我是誰？我該何去何從？

他們一邊尋找，一邊

降魔伏妖。

唐僧以愛，孫空以暴力，八戒以人性，沙僧以意志。

最終，魅魑魍魎，妖魔鬼怪，俱已灰飛煙滅。

可是，到後來，他們驚悚地發現，

最大的妖，不是別人，就是自己。

唐僧的心裡，住著痴。

悟空的心裡，住著嗔。

八戒的心裡，住著貪與色。

沙僧的心裡，住著執。

此五毒不除，本心本覺將會被遮蔽，不能明心見性，不能智慧光明，修行則成魔通或惡法。

於是，自段小姐死後，唐僧愛上的每個女人都像她。情關不過，終究是囚。

悟空殺戮成性，戾氣衝天，對師傅亦生殺心。

八戒一直為食、性所困。

沙僧則在執念中不得自由。

惡念纏心，慾望纏身，個個不是善類。哪怕唐僧，也開始打誑語，行惡事，更枉論徒弟三人。

而

法力的高強，使得他們的惡更加凌厲、恐怖、所向披靡，最終，比孽障更孽障，比妖魔更妖魔。

真正的妖精，是看不出來的。

照妖鏡里，白骨精不是一堆枯骨，而是人。芙蓉臉，櫻桃唇，粉面黛眉，如花容顏。

割血驗證，也是徒然。

手起刀落，血落神鏡，沒冒煙，沒任何異狀。

唐僧自此深信不疑，如同不疑自己。

他本是大唐高僧，需清凈心，需無欲無求。但在《伏妖篇》里，他成為人，

有自身的恐懼，也有自身的虛妄

。

他見到林允，內心大動，竟執意要帶著她一起西行。

這就犯了大戒。

放不下牽掛，放不下執著，便不可成佛。

其他人也是。

電影中有一幕，講孫悟空與唐僧決裂。

悟空離開河口村，步步生煙，眼似烈焰，身如赤炭，衣裳如塵碎裂。

在這種狂怒之中，他身為人的部分一點一點失去，重新成為恐怖的孽猴，血洗村莊，滿村人無一生還。

而八戒，已經從愛美色，到了一見女色就獸性大發，不顧場合撲上去的地步。

沙僧，乾脆退化成了魚。

他們下了神壇，捧著自身的缺憾，走到我們面前，說：看，我們不是神明，我們也是妖。

即是妖，不能降，不能伏。

便得渡。

唐僧慈悲為懷，天賦異稟。此生職責，只有一個：

渡人

。

他取經書，為渡天下人。

他念起經文，為渡白骨精。

他唱起《兒歌三百首》，為渡自己的徒兒。

可是，

誰來渡他？

佛說：

唯有自渡。

《六祖壇經》里，六祖開悟後，欲渡江遠行。

師傅弘忍大師送他於江邊。

當弘忍欲划船送行時，慧能說：「

迷時師渡，悟時自渡。

」

繼爾自己行舟，前往無涯之水。

不渡己，無法前往彼岸。

不自渡，無法成佛。

在電影最後的決鬥中，處處皆佛。

水中有佛，火中有佛。

但這都是幻象。

真佛不在水火，它無邊無際，又無形無蹤。

他在你心裡。

這就延續了前作。

前作中，孫大聖與佛祖對陣，佛無招術，亦無變化。

佛克心魔。克了心魔

，孫大聖成了孫悟空，玄奘成了唐僧，豬剛鬣成了豬八戒，魚妖成了沙僧。

求佛，佛不應；

殺佛，佛不敗；

你自渡，才成佛。

渡了自己，才能渡天，渡地，渡眾生，渡萬物，渡妖，渡魔，渡五牲六畜七精八怪九死十生。

唐僧師徒如此，你我凡人亦然。

取

經之途，即是人生。

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原罪，每個人都得自行救贖。

於是，

在這個世界上，有人西行，有人東渡，有人南來，有人北往。

他們一路尋求答案，一路與重重危機、叢叢困苦、時時饑渴、處處慾念博斗。

有過痛苦，方知眾生疾苦；

有過執著，放下執著；

有過牽掛，放下牽掛。

如此方得菩提智慧。

如果正在閱讀此文的你，正執著於降伏他人，控制他者，覺得遍地為妖，舉目為孽，請迴轉目光，看到自己——

你才是最大的妖孽。

你將自己這隻妖孽降伏，才有可能去度化他人。

因此，

要人善，先行善。

要人福，先施福。

要被愛，先愛己，亦愛人。

要天下智慧，先清明圓滿，方能生長七覺支花、四沙門果。

在《伏妖篇》的末尾，師徒四人牽著白龍馬，擔著行李，在茫茫黃沙中，再次上路。

而

在電影之外，我們也背著行囊，走在自己取經之途。

身後紅塵萬丈，前方化外一方。

能否得道，是各自的造化。

修一世罪過，還是修一世福蔭，卻是各人的選擇。

一如電影中的吳亦凡，面對千般磨難，萬般挑釁，種種誤解，依然以一本《兒歌三百首》，天真又執著地應對一切。

人笑他幼稚，諷他傻，譏他愚。但引領我們得道的，不是別人，就是他。

這就是修行。

也是就西遊的意義。

佛不渡我我自渡，不為彼岸只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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