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此文為我大舅（70歲）的口述史，藉助初一的時機，我和大舅對了對他的回憶錄。昨天他說了奶奶講的故事，今天同樣是聽村中長輩、奶奶所講的77年前的春節。

春節，本是我們中國人的節日。處在水深火熱的中國人，雖然窮困潦倒，但也要儘可能地慶祝慶祝，其實也沒有什麼，他們充其量也就蒸點年糕、做點豆腐而已。但這對日本鬼子來說，便是大好時機，他們可以藉機大肆搜刮一番了。

窮苦人都是有良心的人，他們雖然沒有文化，沒出過遠門兒，但他們有樸素的階級感情和民族情義。儘管他們嘴上不說，但他們心裡知道誰是自己的朋友、誰是自己的敵人。誰能救他們出苦海，誰能拯他們出火坑。因為他們懂得：我們都是中國人，我們都要愛自己的祖國。

日本帝國主義妄圖長久地統治中國，他們在各村實行了保甲制度。十家為一保，十保為一家。我們這條溝，也就是現在的一個張莊子大隊，才有一個甲長，就是我們村的卜明行。

那些保甲長們，都是日本鬼子指派的，誰敢不應。但他們明著給日本鬼子當差，而實際上是我「八路軍」的秘密聯絡員。

村裡經常存放著為「八路軍」轉運的上千斤糧食或其它物資，為了防止意外，每天必須有人到村外去站崗放哨，只要發現鬼子出發了，就立刻回村報告，鄉親們也好做準備。

那天，保甲長們和往常一樣在村口擺了一張大八仙桌，桌子上放個火盆，再擺上茶壺和幾隻茶碗，地上支好快壺，準備燒水，把需要送給日本人的東西攤派下去。

時間不長，這一小隊日本鬼子就進了村子，保甲長們立刻出來應酬。

有一個小鬼子，長得粗粗壯壯的，兩條倒八字眉毛下吊著一副三角眼，此人一副奸相。他是瓦窯子日本駐軍的小頭目，人們都認識他，他叫小犬一郎（此人真名已經被淡忘了只剩下了對他的詛咒）。小犬指著甲長卜明行的鼻子，用生硬的中國話問道：「八路的有？」

這種場合，他們見得多了，反正是糊弄日本人唄。卜明行面不改色、心不跳，從容不迫地說「沒有」。他一邊說一邊打著沒有的手勢。

在小犬與卜明行說話的時候，其餘的日偽軍都自動地休息，有的喝水、有的烤火，有的靠著牆根抽煙。

小犬看卜明行表現得那麼自然，也就放心了。他把緊繃著的那張臉鬆了下來，皮笑肉不笑地說：「今天大年的幹活，你們過年吧！」說完又嘟囔了一句日本話，那意思是開路吧。

這一小隊日偽軍就順從地出了村，往南去了。人們都知道，他們這是抄近路回炮樓去。「快走吧，走得越走越好」這是他們心裡想說的一句話。

走了大約半個小時的光景，他們到了一個叫「三步嶺」的地方，這是一個小山嘴，要是再走幾步就翻過「三步嶺梁」了。嗨！也是事有湊巧，偏偏這時候，一個該死的日本鬼子，忽然想小解一下，他轉回身剛要方便，發現我村東北角的一個山坳里有兩個人，正貓著腰躲在一棵大樹下。

其實，那是鄰村的幾個半大小子，正在玩藏貓貓遊戲。過年了，他們高興，其中有兩個孩子竟跑到山上。不巧正被那個該死的看到的。

要說這伙日偽軍，也夠邪乎的，穿著七八斤重的大皮鞋，卻快跑如飛，不大一會兒，就到了我村東南方的一座叫「松樹樑」的小山上。這時，那兩個孩子早就沒影兒了。只有卜明木在那的小山溝里割柴火。

他是個又聾又啞的人，要說反應遲鈍在我們也是數一數二的。當時他只顧低頭割柴。日本鬼子向他舉槍瞄準，他渾然不知。其實即使他知道也晚了，人的兩條腿哪有子彈飛的快呀。

再說，那天如果他的運氣好，而全村就遭殃了。到那時，恐怕不止是三光了，至少也是四光、五光，甚至十光吧。

日本鬼子跑到「松樹樑」上，發現遠處有一個人，他們也沒有細看，舉起三八大蓋「嘡」地就是一槍，卜明木應聲倒地，子彈從後背進去，從前胸出來，一股殷紅的血水浸透了他那件山花爛漫的棉襖。

聽到槍聲，人們驚慌失措，不知出了什麼事兒，趕忙跑出家門。甲長卜明行招呼兩位保長朝著槍響的地方跑去。因為不管發生了什麼事兒，哪怕明知被殺頭，他們也必須出面，躲藏是不行的。

日本鬼子打死了卜明木，小犬派一個日本兵和一個偽軍到現場去勘察勘察。其餘的人隨他一起下了山，朝村裡走去，他們與卜明行打了個照面。那時，我黨派來開闢大城子地區的是林遠和勝齋二同志。他們都是河北省石家莊人。

他們來到這裡，宣傳抗日救國的道理，組建抗日軍隊，他們深深地紮根於人民群眾之中，和當地老百姓一樣，下地幹活，是當地老百姓的貼心人。因此，即使他們就站在日本鬼子跟前，只要不說話，日本鬼子也絕對認不出來。再者，他們的活動都事先與村聯絡員取得聯繫。所以，卜明行他們估計絕不是林、勝二同志出了差錯。

小犬派去勘察的人，一會兒就回來了。那個日本兵嘰里呱啦地先向小犬做了彙報。小犬聽後點了點頭，只「雅西」了一句，就用手指了指那個偽軍。那意思是，讓他再說一遍。只見那偽軍，向小犬畢恭畢敬地鞠了一個大躬。又「哈衣」了一句。就說「打死的這個人，不是八路，是是柴火的，他身邊有一把鐮刀，在離他不遠的地方，還放著繩子、背架，還有割下來的柴火」，說完又向小犬深深地鞠了一躬。

既然不是八路，只是個割柴火的老百姓，小犬鬆了一口氣，他對卜明行等人說：「你們去看看，是誰家的？找人把他弄回去吧！」，說完揚長而去。

那時的中國人，在日本人眼裡就像是一隻螞蟻，人死了就這樣白白地死了。卜明行等人憤怒著、全村的人憤怒著、全中國人憤怒著，他們怒目橫視，把拳頭攥得嘎嘣嘣地響。小日本，早晚有一天我們一定把你們全部消滅掉。

這個年，卜明木他們一家沒過好，全家人處在悲痛中。這個年，我們全村都沒過好，他們處於萬分悲痛之中。他們掩埋了卜明木的屍體，小村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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