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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叫,叫叫

叫,叫,叫叫



黑更藍:本文系陳樹泳正在寫的一個小說的開頭,每寫完一個部分,我們會從他那裡要來公眾號連載。以下正文:

啊——


她聽到叫聲。


又來了兩聲:


啊、啊、

後面這兩聲是短促的。


聲音有點凄厲,痛不痛苦她聽不出來,壓抑發狠,她是能聽見的。聲音消失了。她在樹下停住,聽不見了。有冷霧。她凝神傾聽了一會兒,等不到那個女人的第四次叫聲,她不能確定剛剛聲音是從哪邊傳來的。可能是從她所居住的小區相隔一條馬路的對面小區傳來的,最外面的四五幢樓,被前面擋住的居於深處的那幾幢樓她看不見,四五幢樓只有十幾扇窗是亮著的。還有十幾家人還沒休息,還在熬夜。她自己不也剛剛從別人那裡出來往自己的住處走嗎,為什麼會訝異凌晨三點的時候別人還沒就寢呢。她的腳步重新動起來的時候,有一個房間熄了燈。她沒有看到,不知道剛剛的叫聲會不會就是在這個房間里的人發出的。


啊——


她回到寓所里時,那個聲音還在她心裡響起,也可以說是她在心裡叫,叫。她也不清楚為什麼想再次聽到那個聲音,她覺得那個聲音有些熟悉,或者不如說,非常陌生,這麼快她就要忘了那個聲音的樣子了,不對,聲音無形狀樣子,她覺得要再聽一次才能確定現在心裡叫響的這聲,是不是與剛剛在樓下聽到的那聲合拍。她一邊去燒開水一邊在心裡模擬那種聲調。


啊、

她叫了一聲,不像。沒這麼尖利,要再往裡收著、壓著。


啊——


這次好像對了,但也無法確定,聲音一下子就消散無所定型,無法參照對比。


啊——


啊、啊、啊————

啊、


這幾次是她自己的聲音,沒有去模仿那個已經無從記得的叫聲了,她感覺舒服了一些,壓制著的一口悶氣得到紓解了。別再去想那個聲音了。會叫,會喊,不像是人發出來的聲音,又確定無疑是人在叫,在喊,叫,叫,叫得瘋癲又理智。


她聽到敲門聲,這麼晚。又敲了幾下,敲得很不友好。她想跟門外的人說一聲「等一等」,想到是深夜,怕吵到人,這時,她害怕起來。她不去開門。門後的那隻手用力地拍了一下,罵了一聲,走開了。


等她平復了心跳,就只能聽到剛燒開了的水在電水壺中慢慢變得安靜。

需要喊叫的已泄氣殆盡,先是通過她的嘴替另一個女人叫了幾聲,然後拍門聲又把她嚇散了。


她打電話給男朋友,告訴他剛剛鄰居來拍門,她不敢開門。


「我擔心他會把門拆了呢。」


對方讓她等一等。他用手機屏幕的光照亮了床邊的拖鞋,他旁邊的妻子是不是也被吵醒了,他見她沒有動彈。他下了床,到陽台上接電話。


「我覺得我應該找個人把這件事說出來,雖然不是什麼大事吧,但我不想壓在心上。」


他覺得真是有點小題大做了,但他沒有把想說的話說出口,他的頭腦還沒清醒起來,人好像只有十分之七,另十分之二還滯重地蓋在被子里,餘下的一點生著氣。


「聽著呢。」


她感到他不是聽這些話的最好人選,但她還是對他說了:


「我聽到一個女的叫了幾聲,她還沒叫完,叫得不徹底,我替她叫了出來。嗯是,我知道這樣很怪,但我不知道怎麼解釋,我就感到我需要替她把那沒出來的幾聲叫出來,這樣事情就會過去了。」


他沒有問是在哪裡聽到的,想必是在寓所里聽到的,十有八九也可能是她杜撰的,為了在這個時候給他打個電話而編了個由頭,編得很不用心。


他說他聽著呢。


她說就這件事,沒有其他話要說了。


「就這件事?」


「沒有其他的了。」


他問她是不是想他了,問得很朦朧隨意,他說他過幾天要過來看她的。她說,哦好的。難道在他說要過來看她的時候,她跟他說不用嗎,你不用來,我沒有想你,不過你要來也可以來,我打電話給你只是這個時候只有你的電話可以打,所以就打過去了,沒有想不想你的念頭。她沒這樣說,然後他們掛上了電話,他的聲音也消失不見了,這時,她才有點想他的。她看了一下房子,這間他為她租下來的寓所,一個房間、一個客廳、一間衛浴一個廚房。


窗子緊閉。


她的聲音:


想起這些,事先就感到怕。為什麼要怕呢,許多人不也都是這樣生活的嗎,他們為什麼不感到怕呢。不……我覺得他們也是在怕的,只是怕得很輕微,平常也沒機會說出來,他們是知道自己在怕一些東西的。我也說不清在怕什麼,不是治安的問題,偷盜、搶劫、強姦,這些不常發生,可能一輩子也難得遇到。啊這樣說並不是說遇不上這些糟糕的事情會感到不幸,雖然我一直感到只要不要有生命危險,遇上搶劫強姦什麼的,嚇得半死也沒有關係。這有什麼,有人向你要,他就過來拿過來取吧,但我也不會公然說出這些話,不會跟別人說,來搶我吧,到我身上來拿你想要的吧,不能這麼做,不不,這樣做的性質就全變了。我怕的時候,對方也必須怕,他得知道自己是要付出代價的,他要為自己無法承擔的代價去做壞事而慌張發抖,不然壞事也就失去了意義了。你要知道那件事有危險,你去做,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抽身而出,最終發現居然全身而退,那樣才美妙,才算得上是虛驚一場。壞事好就好在那種讓人昏厥的緊張氣氛,不知道會不會出現不可收拾的意外,興許整個生命就要因此扭轉了,就要因此改弦易轍了,甚至丟了命了,一個壞事做盡並做得得心應手的人,就一點都不可愛了,難就難在每一次都像個生手一樣戰戰兢兢抖抖索索又要去故作鎮定。故作鎮定的人是很可愛的。


鄰居是相反的另一種情況,他們無害,鄰居常常還是善良友好的。我會怕鄰居來把我的房門給拆了嗎,當然會怕,怕他趁我門沒關好就闖進來給我兩個耳光,辱罵我夜裡吵死人了,又很恨又沒有辦法,摔門回自己屋裡去。這種情況當然很可怕,但如果發生這種事情,我就搬家了,這樣倒好了。可是我的鄰居很奇怪,以前我是不跟鄰居打交道的,在電梯里碰上了也都假裝不知道對方是誰,但這個鄰居不一樣,他很友好,碰上了總是對人很客氣,喲出門哪,喲下班啦等等,總先向我問好,臉上笑笑的。今年他們家女兒生了個兒子,正抱回來坐月子,有時夜裡我電視機開著沒關,就聽到半夜有人在捶牆,聲音是從靠著電視的那堵牆發出來的,就是隔壁聽到電視的聲音,捶牆提醒我把聲音開小一點。我沒覺得電視的聲音有多響,可見這房子的隔音差到什麼程度,有幾次我聽到他在罵自己的老婆,重複罵那麼一句,就那三個字,不斷地重複也不嫌累,聽得我壓抑死了。幾天後在樓下遇到他們,他們就向我道歉,說不好意思啊,怕吵醒小孩呢。真是友好而通情達理的一個鄰居。但是他不擔心捶牆的聲音會驚嚇到自己的外孫嗎?先是警告我,然後又向我道歉。上次他不捶牆了,直接過來敲門,真是可怕。不是怕他情緒發作或鬧得關係不愉快,原本我就不想跟他們有什麼關係,我覺得我住在這房子里,卻又常感到隔壁住著人,十分不舒服。後來,我就養了一隻貓,這樣能分散我的一些注意力,至少有時我也有一隻貓可以呵斥。


這些事情基本都發生在晚上,深夜很奇怪,好像那種安靜有它自身的規律準則,白天就不存在吵不吵到人的問題了,樓上裝修,小區里老阿姨的舞曲開得無法阻擋,很少有人要去制止的,這種事實就讓深夜使人容易感到壓力,你幾乎都快要聽到壓力的聲音了,聽到冰箱製冷時的噪音,電燈管的電壓聲,嚶嚶嚶的不可斷絕,只要你不出聲,就會聽到,所以嘛我基本不看電視,但電視機一直是打開著的。病痛和意外,火災爆炸什麼的這些也使人怕,但這種怕不會怕得那麼要緊,命一條,該死的時候也活不下來,無法自控的,我就不會去憂慮了。但是我在煩惱什麼呢我也說不上來,在這些亂七八糟的情況中,我可能最怕的是鄰居這種情況。也說不定。


母親的聲音:


我這個女兒跟以前比完全是兩個人了,很不一樣,跟她小的時候一點都不像。她小時候也很聰明,很小就很有主見,但是總歸是很聽話的。即使在她青春期的時候,也還是講道理的,最多頂撞她父親幾句,過了幾天後也就跟沒事似的,反正我們都不是愛記仇的人。再說家裡哪有什麼大不了的,哪有什麼說得上是仇啊恨啊這些的,她父親就是嚴厲了一點,但那總歸是希望自己的女兒好嘛,哪有小孩不需要教育的。有時我覺得是教育得還不夠。不夠多,不夠嚴,看著她越來越大,覺得她成熟了,成年了嘛,很多事情就沒必要跟她啰嗦太多了,這樣就疏於管教了。一個人二十齣頭的時候,比她十幾歲的時候還需要注意,別看她已經是個大人了,恰恰是這個時候最容易出問題,一不小心就行差踏錯。她說要離家鄉越遠越好,好像是家鄉容不得她似的,我看她是自由慣了,就不想要承擔責任了,她現在還不知道,人這一輩子大同小異,等她有一天折騰夠了,沒有力氣了,再看她回來吧。


但是人們常說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她現在這樣,我也沒感到多吃驚,在她小的時候我就覺得她心氣很高,這一點怎麼也改不來,這點又跟我很像,像我,不像她爸。所以我比她爸更能理解她,盡量緩解他們父女的不和,能緩解一點就緩解一點。她弟弟的情況好很多,他爸對他管得更嚴,反正是要留他在家鄉工作的,到哪裡不還都一個樣嘛,又能去哪裡呢,誒不說了不說了。


弟弟的聲音:


有啊,我還想暑假的時候去看看姐姐呢。我覺得我媽把這些事情都看得太嚴肅了,她剛剛說的跟她真實的想法是有出入的,她非常失望,她比我爸還難原諒我姐。我覺得吧,她對姐姐是有些嫉妒的。但姐姐想要的很多,多到我覺得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什麼了,不知道什麼才是重要的,搞得什麼都不想要,我擔心她最後什麼都沒要到。


我爸?我爸他不會對你說什麼的。


父親的煙沒有帶走,也可能是煙盒裡只有四根煙,他就放在茶几上,重新拆了一包新的帶在身上。他看到茶几上父親留下的煙,打開看到裡面只有四根。他從中取出一根的時候猶豫了很久,不知道父親記不記得煙盒裡還有四根煙。他偷了一根,拿著打火機到天台去。那時他剛學會抽煙,還沒完全學會,煙是用食指和拇指拈著送往口唇的,吸煙的時候嘴微微撅著,以吸飲料的方式在吸煙,又熏到眼睛又咳嗽,煙一入肺就奪走了氧氣,他肺葉鮮嫩,還沒怎麼經受尼古丁的沾染,第一口煙給他的刺激是強烈的,隨後就令他頭腦沉迷,像在吸毒一樣,尤其是他躲起來偷偷摸摸的樣子。


——嘿!


她嚇了他一跳。然後笑聲在他們之間爆發了。他咳嗽咳得蹲了下來,咳得眼睛紅紅的。姐姐說她也試試看,我就把剩下的幾口給了她,我不行了不行了。姐姐比我更快掌握了要領,多聰明呀,一學就會無師自通。她還往他臉上呼了一口嗆他眼睛,使他把頭別過去不看她。


這樣要被發現的。怎麼辦呢,她說,我們去買一盒吧,放一根回去,也買一包口香糖,免得被發現了多麻煩。他們騎自行車去買煙買口香糖,不在鄰近家的地方買,不要碰到熟人,騎了很長的路到隔壁村鎮去。當時他們都還小,弟弟在讀初中,這一幕他可能已經忘記了,姐姐是記得的。她吸煙時,有時會突然想到弟弟還沒畢業,想到這個將來要一直留在父母身邊的弟弟。就像她在昏暝中看到月亮還沒升起,夜空也還沒讓位給群星,天上只有一顆黃昏星的時候,她走在路上,半明半暗之間突然停下來與這顆星對視。


她要走了。


聽說她談了個對象。家裡問她這方面的情況,她告訴他們,有呀有一個,什麼時候結婚還沒想好。後來她又說,不想要小孩,不想弄出一條命來受苦。這話由她父母聽來就是在否定他們給了她生命。早知道她有天會這樣想,在她出生的時候就應該把她掐死在馬桶里。這是母親說過的。現在她不這麼說了,她更願意說,現在我不用管她了,我省心了。


她就從她面前走開了。


我沒有記憶,她說。


——那你怎麼寫作?


我寫作不靠記憶,我寫作不從經驗中來,不寫回憶式的東西。記憶是負累,我否定記憶。最好是沒有記憶。完全沒有記憶是不可能的。我對記憶是否認的,對過往是否決的,它們是命運橫加阻止我的東西。


我?不太清楚,我不知道會寫出什麼,我只在寫的時候才知道我要寫什麼,在寫的緩慢有時也突然急促起來的過程中,總有一些東西是能夠看到的,它們向我顯現,我感到我與它們相互辨認出對方,這時我就可以繼續寫下去。如果沒有這種感受,我就寫不下去。通常我不知道自己要寫什麼。掘啊掘啊掘的,有時什麼也挖不到,沙漠里掘井似的,永遠只有乾澀,手皮磨破了長繭了也沒有用,毅力再強也徒勞,最多你挖到半夜只挖到月光,口唇是解不了渴的,心裡解渴,一點安慰,在沙漠不挖,就連這點安慰都沒有,跟死了似的。放眼望去,無不是荒漠。


——別這麼悲觀。


這是事實。


——別用這種語氣說話。


她說話時一點都不凶,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有點笨拙羞澀。後來,他們又談到了另外的話題。


那時我還不知道什麼叫同性戀,我只知道被她吸引了。她是知道的,她對我說,過來,不要怕。那種肌膚帶電,還沒相接觸就爆破的感覺後來就再也沒有了。可見無知是多麼必要。說到這裡,她笑了一下。


(未完)


小說題目還沒出現,會寫多長也不一定


將在黑藍公眾平台持續連載直至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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