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一腔熱血不是為了做白月光

張愛玲在小說《紅玫瑰與白玫瑰》中曾寫道：「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窗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粘在衣服上的一粒飯粒子，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顆硃砂痣。」

紅玫瑰與白玫瑰的故事，古往今來，俯拾皆是，經久不衰。張無忌選擇趙敏，然而心中又念念不忘遠赴波斯的小昭和漢水河畔的周姑娘；梁朝偉和劉嘉玲風光大婚，談及張曼玉時仍舊怔怔出神，令人不禁想到梁生曾說過的一句話：「有時候，你愛的是一個，娶得卻是另一個。」

如今世間再無韋小寶，男人只能選一個姑娘娶回家，剩下的便都成為窗前的白月光和心口的硃砂痣。

所以，有多少姑娘在一段註定無果的愛情中，抱著「拋頭顱，灑熱血」的孤勇一往直前，即便是撞了南牆也不回頭，頭破血流，也要滿腔熱血一路奮戰，只為能像紫霞仙子一樣，在心上人的心頭流下一滴情人淚，哪怕既無歲月可回首，也無深情共白頭，只求能做那人窗前的一抹白月光。

01

平生姑娘是我的大學同學，性格直爽，待人熱情，乾淨利落，這樣的性格許是受自小愛讀武俠的影響。加之，外貌雖說不上國色天香，但因了身形清瘦，眼神明亮，尤其一頭烏髮黑亮齊腰，顧平生身上自有一種江湖俠女的味道。

紅顏常薄命，俠女多風塵。

顧平生那幾年的三千紅塵滿腔熱情都給了肖楠。

肖楠是有機化學老師的研究生，他常跟著老師來上課，做一些助教的事情，收收作業點點名之類的。他是個非常安靜的人，上課前來的比我們早。上講課的時候，坐在後面聽課看書，下課後，等同學都走後，關設備鎖門。

我那會兒不太喜歡肖楠，因為期中考試之前的最後一節課，代課的肖楠義正言辭地拒絕了我們要求劃重點的迫切希望，所以那次期中考我只拿了四十多分，這就意味著要不掛科，期末的時候得考八十分，實在是太難了。

但平生似乎卻和我不太一樣，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她上課再也不和我一塊睡覺，而是每次都拉我坐到最後一排，神神秘秘地盯著肖楠的白襯衫發獃。

忽然有一天，平生告訴我：「行簡，我要給肖楠寫情書！」我那時正埋頭計算熱能，壓根沒聽清她說的什麼，嘟囔著「嗯」了一聲。

她接著又說：「寫好了，你得幫我潤色潤色，成了的話我請你吃飯。」

我這才抬起頭，疑惑自己剛才答應了她什麼，她解釋道：「你平時不就喜歡寫點酸不拉唧的文章嗎，那些東西用到情書里正合適。」

「什麼情書？」

「我要給肖楠寫情書啊。」

「What！！！」

「我喜歡他！」

「這又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顧平生看了我一眼，學著肖楠的語調慢斯條理地說：「上半個學期居然光顧著睡覺，都沒仔細看過他，那天他上課，我正眼一瞅，你猜怎麼著？跟我高中暗戀了的男生長得太像了！可惜當年我太膽小，三年，始終都沒有鼓起勇氣跟他說一句話，後來他有了女朋友，把我懊惱的。」

「就因為這個？」

「這還不夠嗎？當年我居然傻到什麼都沒做，就那樣放棄了喜歡的人，現在我絕對不會再做這樣的事情。我喜歡的人，無論如何我都要讓他記住我，記住我的喜歡。」

平生文采本就不錯，精雕細琢了一篇一萬多字的情書，文章行雲流水，情深意重，頗有一番非君不嫁的意韻。

情書的最後，平生這樣寫道：

「但願我的餘生，能請你多多指教。

如若你三月的窗扉仍是緊閉，我只能祝福你。

不祝萬事如意，不祝前程似錦，不祝早生貴子，只祝你早、午、晚安。」

02

在一個春日遲遲的的日子裡，肖楠下課後照舊在等同學們都離開再鎖門，而平生卻遲遲不走，大眼睛骨碌碌地盯著在講台上擦黑板、關投影儀的肖楠。

肖楠也抬起頭，有點疑惑，但仍然安靜又直接地看著她。平生後來說，當她第一次與肖楠這樣對視的時候，肖楠的似乎眼眸比桃花潭水還要深三千尺，而自己則如匯入潭內的細流，被無形地力量牽引進去，從此再無法全身而退。

「顧平生，還有別的事情？」

平生點點頭，跑到講台上：「我有一封給你的情書，喏。」說著，她遞出信箋，素色信封上寫著：肖楠 收。

肖楠拍了拍手上粉筆沫，伸手接過信箋：「是你寫的嗎？」

「當然，你要認真考慮。」說完，平生朝他揮了揮手跑出了教室。

情書是遞出去了，可結果卻不盡人意。

肖楠禮貌，也手寫一封小信回了平生，遣詞用句真摯誠懇。

真摯誠懇地回絕了平生，表示自己暫無心思考慮感情方面的事情，如不介意，且做朋友，以後有事定會儘力幫助。

話已至此，我勸平生，看來肖楠是一點心動都沒有。作為女孩子，平生你做到這個地步已經夠了，天不時，地不利，人不和，再多做都是無益，不如不再做無用功，就此作罷，還留的幾分顏面。

顧平生平素確是拿的起放的下，但在肖楠這件事上，不知為何就犯了軸，總之，不甘心，愈挫愈勇、知難而進，死皮賴臉死纏爛打死不罷休。

「我要成為肖楠生命中一個閃閃發亮的存在！」顧平生對著電燈發誓。

「你開心就好。」我沖她撇撇嘴。

上課的時候，只要肖楠來，平生就立刻拋棄窩在後排的我，搖著尾巴跑到肖楠旁邊的第一排坐下；

肖楠代課的時候，她舉手回答問題比誰都積極：

「這道題目A溶液要放多少呢？」

「肖楠，這個氧彈的總熱容是多少呢？」

「肖老師，葡萄糖的熱效多少來著？」

......

她還打聽到肖楠的課表，逃了自己的專業課，風雨無阻地去上研究生的專業課,到期末考試的時候，顧平生好幾門專業課成績都亮起了紅燈......

江城春季短促，眨眼即逝，夏季粘濕而漫長，我將平生頭腦發昏的熱情或多或少地歸咎於高溫難耐的天氣。十月之後，寒霜降，白露生，涼意漸起，人為冷風一吹，頭腦無論如何都是要多幾分清醒吧，此時大二的課程結束，肖楠再也沒在我們課堂上出現過。

後來因為在外實習，那半年我很少見到平生，十二月的一個晚上，我加班趕任務，回到學校已經十點多。

路過西區的學生宿舍時，只見宿舍樓下聚著一堆人，我擠不進去，只在外圍聽旁人竊竊交談：

「哇，好感人啊，好多玫瑰花啊！」

「對啊，男主角還不下來，遇到這樣的妹子，要是我，早就跑下樓了！」

「那可不好說，這姑娘太主動了，我怕hold不住。」

「你等屌絲，不會有妹子的，哈哈。」

......

聽他們的口氣，大概又是一個「表白門」，我擠不進去，正想著要離開，只聽到宿舍樓上有人在喊：「顧平生，肖楠說，他不在。」

我愣了愣，停下腳步，平生？

這時，又聽到樓上的人喊道：「不是，是我說，肖楠不在。」

那人說完，樓下圍觀的群眾一陣鬨笑，男主角這擺明了不想下樓的節奏啊！大家笑了笑便三三兩兩散去，剩下一些人帶些憐憫地看著顧平生，似是在等她如何收場。

人群疏散，我看到了站在樓下的顧平生，她一手握著一束白玫瑰，雙手還捧著一個蛋糕，此刻正倔強地仰著頭望著樓上那扇緊閉的窗扉，靜默如塑。

可那扇窗，再也未曾打開。

「如若你三月的窗扉仍是緊閉，我只能祝福你。

不祝萬事如意，不祝前程似錦，不祝早生貴子，只祝你早、午、晚安。」

顧平生曾在信中瀟洒寫下的話，她卻始終沒能做到。

後來，我問平生，做這些事情都是徒勞，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覺得無所謂？

她反倒笑得洒脫，彷彿洞然一切：「並不是徒勞啊，至少他會記得我。」

我沉默不語，心想：「你開心就好。」

平生也不說話，低頭靜默一陣，末了抬起頭，輕聲說道：「也許此生與我相愛結婚這件事，自有他人來完成，但他總會記得我，他記得我就好。」

03

肖楠早我們一年畢業，畢業前似乎一直待在實驗室里做實驗、導數據，那時候，平生喜歡肖楠這件事，早已是人盡皆知。我們本科生的實驗室和肖楠小組的實驗室隔得不遠，平生仍舊一天好幾趟地往肖楠的實驗室跑，一會兒是借儀器，一會兒借溶液，一會兒又是借鑒經驗。

肖楠的導師是學院里出了名的「滅絕師太」，苛刻嚴厲，對實驗的精密度要求極高，所以到後期，小組的其他成員都陸陸續續完成畢業設計，就只剩肖楠一個人孤苦伶仃地駐守實驗室。

見此境況，顧平生更加勤快地往實驗室跑。

有些老師不知詳情，只見顧平生天天泡在實驗室，還曾當面表揚她道：「這個小姑娘科研精神可嘉，以後說不定能有所成績。」

然而，顧平生還未來的及在科研領域有所建樹，就被學院通報批評，記了大過，留校察看，當然也從此被列入實驗室的「黑名單」。那些日子我雖然不在學校，但也聽到學院里傳的沸沸揚揚，說是院里好多年都沒出過這麼大的事故。

晚上回校經過告示欄，一連好多天都能見到那張公告：「化學系顧平生同學，由於違反儀器使用規則，操作不當，引起實驗室起火，導致試驗儀器損壞，並造成部分其他設施的無法正常使用，影響十分惡劣。

鑒於此，給予顧平生同學記過處分，留校察看，對於由此造成的損失，由顧平生同學限期賠償。」

出事之後，我找到平生問清原委，她卻似乎不以為然：「行簡，沒事，我保證以後再不犯錯就好了，能給我順利畢業就行啦！」

「那賠償呢？那些儀器可貴著呢？」

「沒事的，真的沒事的。」除此之外，她再也不願多說。

後來，畢業之後，肖楠去了南方沿海的一個城市。臨別之前，院系聚餐，肖楠端著酒來到我們桌前，一定要敬平生一杯。可濁酒下肚，說出的話，仍然是情意拳拳的「十動然拒」，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肖楠走後，顧平生再沒進過實驗室，甚至在學校里，我也鮮少再見到她，只聽同學提起她，說她在外面到處做兼職，經常忙得連課也顧不得上。

只是，很少在聽到她說起肖楠。

第二年，我們忙著畢業，我和平生各自忙著考研、找工作，平日里便很少聯繫，我只有一個在學院辦公室開證明的時候，聽到負責就業的老師說起她，因為檔案有記過的記錄，找工作處處碰壁，拉低了學院的就業率之類云云。

等到六月的時候，大家逐漸地各自有了著落，畢業前聚餐，我和平生在一張桌上吃飯，問到去向的時候，平生說簽了某城的一家公司，以財務的二專業簽的。

我當時就懵圈了，那個城市就是肖楠去的沿海城市啊！

有同學疑惑問：「平生，你家不是在北方么？跑這麼遠幹什麼呀？」

平生看了看我，狡黠地笑了一下，說道：「不做無益之事，何以譴有生之涯。」

04

畢業之後，我回北方讀研，平生南下。

從前有人曾言：如果說，人生是一道一道連綿不斷地山巒，那麼畢業就是其中一座高崗，隔前斷後。

此後，我和平生聯繫日少。

直至兩年後的一天，平生忽然在微信上聯繫我，問我近年是否安好，讀書可還順利。

幾年的時光，用一兩句話也概括不了，我只好言簡意賅地說：還算一切都好。

她接著說：「我回北方了，最近有些閑散時間，去找你吧。」

就這樣，在一個春日，她來到了我的學校。我們在小花園裡邊走邊聊，暮春三月，天朗氣清，柳枝搖曳，秦桑低垂。孩童在樹下奔跑、歡笑，鳥雀在枝頭掠過，嘰嘰喳喳叫一聲，復又飛遠，消失在天邊飄過的雲朵里。

桃樹下的石凳上坐著年輕的戀人，低著頭共同翻閱一本古舊的詩書，在他們的身旁，白櫻初綻，風拂過樹枝，白色的花瓣有時會落在他們依偎的肩上，也落在他們天長地久的誓言里。

平生看了看那些年輕的戀人，似乎發出一聲輕微的嘆息，但聲音太輕以至於我都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她隨即立刻洒脫地笑道：「從前大概是小說讀得太多了，你看，公孫綠萼可以為了給楊過換解藥而自殺，儘管明明知道楊過愛的只有小龍女；程靈素可以為了救胡斐而死，即便胡斐仍然忘不了遁入空門的袁紫衣；周芷若可以違背師傅臨終遺言，一心想要嫁給張無忌，哪怕張無忌「又恨又愛」的是「妖女」趙敏。」

「我想，我也許不能像她們那樣，但總也能做些什麼，那麼至少楊過記得公孫綠萼，胡斐為程靈素留起了大鬍子，而張無忌怕是一輩子也無法忘記漢水畔的周芷若。」

「我想，我做的那些，也不算是徒勞吧，就算最終不能和肖楠在一起，我也要他記得我，我不能在他的生命中如旁人一般只是個普通過客。我要對他好，更好，我要做他心頭的硃砂痣和窗前的明月光，就像紫霞仙子留在至尊寶心中那顆淚一樣。」

「你可知，實驗室的那場火，根本不是因我燒起來的，我還天真的以為，因了那場火，我們兩人之間也算有了過去。」

「但當我還在想，自己究竟會是他的紅玫瑰還是白玫瑰的時候，他已經捧著滿天星向別人求婚了。可笑的是，那天他結婚，我竟然像個普通朋友一樣被盛情邀請，和所有塞紅包的人一樣，他熱情而禮貌地跟我道：「謝謝賞臉光臨，吃得開心。」

當我坐在亂鬨哄地會場中，看著台上他和新娘咬蘋果，才覺得他那麼遠，始終那麼遠，就像那年上課時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一樣。其實，這麼多年，我做了這麼多，從來也沒有走近他，哪怕一厘米。」

「原來，對於一個不愛你的人，無論做什麼，無論能不能被記住，都是徒勞。」

「我又何必非要被他記得？」

05

那年剛從南方回來的平生看起來雖是洒脫，但幾年的辛酸就此帶過，她到底是和從前不一樣了。後來，她回家鄉工作，我們偶爾微信上聯繫，一直沒再見面。

浮生恰似冰底水，日夜東流人不知，日子從窗前打馬而過，就這麼又過三年兩載，平生打電話告訴我自己要結婚了，並且要親自來濟南給我送喜帖，於是就在昨天，我又見到那個落落明朗的顧平生，和她的愛人，一個乾淨利落的男生，他們穿灰色的條紋情侶衫。

他們請我吃飯，平生路上看到糖葫蘆，非要買一串，男生皺皺眉頭，低聲輕言勸她：「你牙齒不好的，最好別吃這種東西，容易牙疼。」

平生假意生氣，嘴巴剛要撅起來，男生立刻改口：「好好好，給你買，不過少吃點好不好？」

男生去買糖葫蘆，我和平生站在路邊等他，平生說：「行簡，你看，我這招管用吧，我只要稍稍一生氣，他就什麼都聽我的。」

我笑笑，那是因為他愛你啊。

只有在愛人這裡，你所有的招式才有用武之地，你撒嬌、生氣甚至耍無賴，他都會買你的帳；你一哭二鬧三上吊，都是對付他的武器，而所有這些，在一個錯的人心中，不過都是死皮賴臉的糾纏。

正所謂：對的人會珍惜你的眼淚，當它們是鮫人對月的流珠，才不會輕易讓你流一滴淚，而錯的人看眼淚不過是生理鹽水而已。

如今平生幸福，儘管她用幾年最好的青春換了一個冗長但潦草的結局，回首確實是徒勞無功。且不說此後漫漫人生路，肖楠能否能真正記得她，但即便真的記得，她顧平生為何一定要被一個並不愛自己的男人記住？

現今，我們何苦非要以痴情苦命的女子為愛情的榜樣，她們為所愛之人心甘情願不知疲憊地付出，再付出，不求回報，只求日後能被心上人偶然憶起，也許還會有些許懷念：曾有個姑娘待我那麼好。

她們偉大，無私，值得讚揚，贏得生前身後名和萬千讀者的愛。可現實不是故事書，我們在一生之中，總會遇到許多的愛而不得，對那些錯的人，錯的事，要學會及時「止損」，否則，在一條錯的路上，走得越遠，錯的越離譜。

所以，愛情中，願所有姑娘們都得有情郎。不要做公孫綠萼，不要做程靈素，不要做霍青桐。如果偏要勉強，就做趙敏，如果勉強不得，那就做王語嫣，放棄慕容復，去找那個對的段郎。

要知道，我們一腔熱血，才不是為了只做別人窗前一抹冰冷孤寂的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