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最先發現了醫院內感染？

伊格納茨·菲利普·塞麥爾維斯（1818-1865）

撰文 | 王承志

責編 | 呂浩然

病人到醫院就醫，卻因醫生的操作不當等原因而感染其它疾病，這在當下無疑屬於醫療事故。但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一百多年前，醫生甚至還沒有「病原」與「感染」的概念。

提到病原與感染，大家都會想起科赫、巴斯德、李斯特等病原微生物學先驅。而事實上，最早發現感染問題的是一名叫塞麥爾維斯的醫生。他也是第一位發現院內感染並提出解決方案的人，更是一位為產婦帶來福音的醫生。

塞麥爾維斯是誰？

伊格納茨·菲利普·塞麥爾維斯（Ignaz Philipp Semmelweis，1818-1865）1818年生於匈牙利布達佩斯的一個商人家庭。1937年秋天進入奧地利維也納大學學習法律，後轉學醫學，1844年獲得醫學博士學位。後因未能獲得內科醫生的聘任而選擇專攻產科學，他的導師有斯科達（Joseph ?koda，維也納現代醫學院的創始人）以及病理學家羅基斯坦基（Carl von Rokitansky）。1846年，塞麥爾維斯成為維也納總醫院第一產科病區的助教。

塞麥爾維斯的父母。來源：József Antall, Géza Szebellédy

塞麥爾維斯在1830年的童年時期畫像。來源：Lénart Landau

相差懸殊的產婦死亡率

十九世紀之前，產婦分娩一般都在家裡完成。直到十九世紀，醫生才開始參與助產工作，特別是一些難產患者，並建立了一些專門的產科病房、醫院。

在當時的醫療條件下，產婦住院分娩後，產褥熱的發病率非常高。塞麥爾維斯工作的第一產科病房產婦的死亡率在某些月份甚至能達到30%。那時，剛參加工作的塞麥爾維斯的職責是為每天早上教授的查房做一些準備，管理一些難產患者，指導產科學生，並做一些記錄。

當時維也納總醫院有兩個產科病區，兩個病區的產婦數量差不多，但是產褥熱的發病率卻相差懸殊。第一病區主要是由醫生管理，除了助產還要帶學生進行科研工作，如負責解剖等等；第二病區則由助產士管理，只負責接生工作。

然而奇怪的是，由專業醫生管理的第一病區產婦的死亡率卻遠遠高於第二病區。僅在1846年一年，第一病區的死亡率就高達11.4%，而第二病區則僅有2.8%。這些死亡患者死因基本都是產褥熱。

兩個病區的死亡率相差懸殊。來源：Wiki

當時，產褥熱的概念還未明確，僅知道患者產後會出現發熱持續不退，或者伴有其它癥狀。醫生們也把產褥熱看作是一種特殊的流行病。隨著後來細菌理論的建立，醫生們才漸漸明確產褥熱是因感染而起的系列綜合征，也叫產褥感染。

針對造成同一家醫院兩個不同的病區死亡率相差懸殊的原因，眾說紛紜，出現過如空氣影響、過度擁擠、甚至地球磁場影響等等說法，爭議非常大；還有觀點認為第一病區的產婦精神緊張，因為她們是由男學生檢查的。一些外地的學生還因此被逐出了第一病房，理由是他們檢查時比維也納本地人粗暴。

這些解釋放到今天看起來可能非常的荒謬，但在當時卻廣為人們接受。因此，醫院想盡辦法去改善第一病區的條件，但情況仍未發生變化。以致當時很多產婦都不願意去第一病區分娩，塞麥爾維斯描述當時的情況是：那裡有許多令人傷心的場面，孕婦下跪請求轉到第二病區。

偶然的啟發

塞麥爾維斯在心痛與同情的同時，也在尋找著原因，但卻一直找不到合理的解釋。然而，隨後發生的一件偶然的事情啟發了他。

1847年春天，塞麥爾維斯的同事兼好友克雷茨卡（Kolletschka）因做屍體解剖時不慎被劃破手指，結果因感染而死亡。克雷茨卡是一名法醫教授，他發病的過程與患產褥熱的產婦癥狀非常相似。

這也給了塞麥爾維斯以啟發，認為克雷茨卡的死是由於他進行屍體解剖接觸到了屍體上的某種「物質」——一種腐敗的動物有機毒素，這種毒素通過傷口進入人體並造成了死亡。於是，他聯想到第一產科病房待產室的旁邊有一個病理解剖室，醫生和實習生們習慣每天早晨先到屍體解剖室，做過病理解剖後隨便洗個手便直接到產房去實習，給產婦作常規陰道檢查；有時候醫生們還在做著解剖，旁邊待產室產婦要生了，他們便跑過去為產婦接生；產婦分娩後被送回病房，可能幾天之後又因產褥熱死亡而被送入解剖室，這就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

因此，塞麥爾維斯推測包括自己在內的醫生和實習生的手是產褥熱致病的媒介。所以他要求每個實習生和醫生進產房前一定要徹底洗手，不僅用肥皂洗，還要在漂白粉溶液中消毒，甚至還要用消毒器械。

就這樣，塞麥爾維斯管理的第一病區發病率很快下降了。1847年的4月份，第一臨床死亡率還停留在18.3%的高位，而在五月中旬設立洗手方法之後，六月份的死亡率很快降至2.2%，七月為1.2%，八月1.9%，且在發現洗手這一方法之後的一年，創下了有兩個月死亡率為零的記錄。

1841-1849第一病區死亡率，設立洗手方法之後（紅線後）死亡率下降。來源：wiki

被扼殺於搖籃之中的重大發現

如果是現在取得如此重大的發現，並能夠在短期內產生如此明顯的效果，塞麥爾維斯應該會被授予某些重要的獎勵。只是很可惜，事實並非如此。在歷史上，有太多的科學家因為發現真理、挑戰權威而受到不公正待遇，甚至喪失性命。

當時主流的醫學理論基礎還是傳統的體液論，認為疾病是由於機體的體液不平衡造成的，如當時羅基斯坦基就將所有的病理細胞的產生歸咎於血液中不良物質的混合。雖然塞麥爾維斯管理的第一病區的發病率下降了，但他的做法卻引起了很大的爭議，因為他的報告宣稱：「產婦如此高的死亡率要歸罪於醫生」，他自己更是坦率地承認：「從我的想法出發，進行邏輯推斷，我必須承認，只有上帝才知道我造成了多少產婦的死亡」。

其實當時也有像斯科達、赫布拉（Hebra，奧地利一個醫學雜誌的主編）這樣的教授認識到塞麥爾維斯工作的價值及其重要性。塞麥爾維斯並沒有公開表達一些自己的見解和想法，只是由兩個他的學生將他的工作作了一些報告，其中一篇發表於《柳葉刀》雜誌，另一個學生也在法國的一個雜誌上發表了類似的文章。1843年，一位美國醫生奧利弗·溫德爾·霍姆斯（Oliver Wendell Holmes Sr. ）也曾提出過產褥熱可以通過醫生由一位患者傳給另一位患者。因此，在塞麥爾維斯發現院內感染的初期，人們並沒有被認為這是什麼特別的新發現。

由於塞麥爾維斯的發現得罪了自己身邊的同事，尤其是那些產科學教授，他們認為自己受到了侮辱，進而開始對塞麥爾維斯進行憤怒的攻擊。雖然塞麥爾維斯也作了一些相應的回應與反擊，比如他給德國維爾茨堡大學著名的產科醫生斯坎佐尼（Scanzoni）寫信說：「先生，如果你沒有駁倒我的學術，就繼續將『產褥熱只是一種普通流行病』的觀點教授給學生和助產士，那麼我會在上帝和全世界面前宣稱你是一個殺人犯。如果你率先反對我這項拯救生命的發現，而將你稱為『醫界尼祿』載入產褥熱的史冊，那也沒有冤枉你」。

很可惜，塞麥爾維斯的這些努力未能使他出名，更未能使他的觀點廣為醫生所接受。

命運多舛

1848年，一系列動蕩的革命橫掃歐洲。由於塞麥爾維斯的兄弟參與了一些匈牙利獨立運動的活動，雖然沒有證據表明他也參與其中，但他的職業生涯卻因此產生了一定的影響。

塞麥爾維斯在維也納總醫院的任期將於1849年3月20日到期，在他之前的一位助理教授申請了兩年的延期獲得了批准，他也申請了兩年的延期。雖然像斯科達、羅基斯坦基等重量級人物均支持他延期，但由於他的保守派領導克萊恩（Johann Klein）對他十分不滿，並通過不再聘任他來發泄。因此，在任期屆滿之後，他不得不離開維也納總醫院產科病房。

起初由於克萊恩的反對，塞麥爾維斯的申請被拒絕。後來他又重新申請，雖然得到了同意，但卻要等到近18個月之後，且還要受到種種條件的制約。就在塞麥爾維斯被任命的幾天之後，他由於無法忍受要進一步處理與維也納醫療機構中的種種讓步與挫折而憤然離開了維也納，於1851年回到了他的家鄉布達佩斯，並在那裡的聖羅切斯醫院擔任無償的榮譽醫生。

在他工作的4年（1851-1855）期間，聖羅切斯醫院共有933位產婦分娩，僅有8例患者死於產褥熱，死亡率僅0.85%。然而，即使效果如此的顯著，布達佩斯大學的婦產科教授Ede Flórián Birly還是不認同塞麥爾維斯的觀點，而是堅信產褥熱是由於腸道的不潔凈引起的，進而採用大範圍的清洗來進行治療。

1858年，已經成為布達佩斯大學正教授的塞麥爾維斯終於發表了他自己關於產褥熱的著作《產褥熱的病因》，兩年之後，又發表了《我與英國醫生對產褥熱的不同觀點》。1861年，他終於發表了它的主要工作《產褥熱的病因、認識以及預防》，其中凝結著他辛勤勞動的汗水和心血。他駁斥了那些保守的、糊塗的概念，以大量的統計資料闡明、論證了他的發現和理論。但仍未受到學界普遍的重視，反而繼續遭到對手們的頑固反對。

左：塞麥爾維斯發表於1861年的主要著作前頁；右：塞麥爾維斯1862年寫給所有產科從業者的公開信

1861年開始，塞麥爾維斯遭受嚴重的抑鬱並且記憶嚴重衰退，脾氣、行為也愈來愈古怪。他把每一次談話都轉向產褥熱，還到處寫信，譴責反對他的人是不負責任的殺人犯等等。可以說，當時的他已經因為產褥熱而瘋狂了，1865年他的家人把他送進了精神病院。在他被送進精神病院後不久，因為試圖離開被精神病院的幾名看守打傷，後繼引發感染而去世，年僅47歲。

也許是一個巧合，也許是命中注定，他的死因正是為他的發現提供了線索的疾病——敗血症。

而直到十九世紀七十年代，塞麥爾維斯所倡導的方法才逐漸受到重視和推廣。

誰才是真正的英雄

塞麥爾維斯一生都致力於產褥熱的研究。他一生的著作很少，但卻都是通過經驗方法得出的結論，具有很強的說服力。

當他去世之後，他所在的醫院因不重視他的做法，產婦的死亡率很快就上升了。對於產褥熱的成因，他進行了一定的假設與想像，但是由於當時對病原菌沒有清晰的概念，且在細菌被發現之前，他的說法缺乏說服力。但在細菌理論產生以後，塞麥爾維斯的發現則顯得如此的重要，稱得上是確立抗菌法的一位先驅。

布達佩斯市中心的廣場上塞麥爾維斯的雕像。來源：wiki

如今，匈牙利最著名的醫科大學以他的名字命名，在布達佩斯市中心的廣場上也樹立著他的雕像。塞麥爾維斯不愧被稱為產婦的救星，一位真正的英雄。

參考文獻：

1.https://en.wikipedia.org/wiki/Ignaz_Semmelweis#Family_and_early_life

2.亨利·E.西格里斯特著，李虎、張盛鈺、柯秋夢譯，最偉大的醫生傳記西方醫學史,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6

3.宋之琪.塞麥爾維斯——母親們的造福者.中國農村醫學.1984.1

製版編輯：鄧志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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