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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篾匠死了,一口棺材竟放不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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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篾匠死了,一口棺材竟放不下他


逝去的手


by 鄭立


昨日與母親通電話,聊及家常她突然提到:你還記得林林家外公嗎?前幾天老了(過世)。話畢,在這個春節過後的二三月時節,一切都像剛睡醒的樣子,而記憶中那模糊的樣貌也變得越發清晰了……


在湘西沅水江邊,那群山環繞的地方有個不起眼的鄉村,名曰魚米溪鄉,那是母親的故鄉,是林家阿公的故鄉,也是我的。自雙腳學會走路後,我的每一個夏天是在那渡過,直至因學業繁重,年齡漸長,諸事安排等瑣事阻撓。進鄉並不容易,乘車顛簸數小時,終於到了大山腳下,放眼望去,是那鬱鬱蔥蔥的綠色佔據著連綿不斷的湛黃又黝黑的大山,卻發現無路可進,橫亘在面前的是一條湛藍的,清的似能見底,魚兒遊動的江河,這時便要依靠渡輪了。輪船劃開了水的漣漪,伴著低沉的抽水聲緩慢行進著,不多久,便是見到了那山路,似是水蛇成精,欲化為龍般沖水而出,蜿蜒而入,盤纏遊走。

順路而上,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一幢幢依山而築,由低到高的棕黑色木屋,雙層的、多層的,掩蓋在茂密的樹林下,閑適而安謐。回蕩在山間的狗吠聲和我老遠呼喚婆婆的喊叫聲,打破了鄉村的寧靜,客從遠方來了。魚米溪鄉共三個村子,由近及遠分別喚作朱家堖、楊家寨和向村,我兒時的遊樂天堂便是朱家堖。婆婆屋下方的鄰居家便是林家阿公屋,與婆婆家幾代交好,關係甚密,也是我第一戶需要拜訪的村裡人。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林家阿公,在寫著天地國清師衛的香案的正前方處,寬大空闊的堂屋內,他身材瘦削,穿著黑色粗布的中式罩衫,胸前圍了及到小腿的黑色長布,雙臂著袖,半邊屁股側斜著端坐在長條木凳上,微弓著背,正擺弄著長長的竹篾。婆婆叫我認禮,快叫祖宗佬,而我卻怕生,竟閉口不言。祖宗佬其實並不老,略帶紅潤的臉龐一雙厚重眼皮的圓眼,微微上翹的小鼻子一隻被煙熏得醬紫的嘴,看上去比村裡很多老人要年輕,只是村裡興按輩分定稱呼,林家阿公姓氏輩分高,理應受到尊稱。他倒是主動,走過來撫摸我的臉:你是小栗子?都這麼大了。我卻猛的後退大叫起來:啊!那是一雙怎樣的手,上面一道道結疤的傷口混著濃密的紋路硬厚的繭子毫無章法的、猙獰的密布著,粗糙得如萬年松樹皮。"呵呵,疼吧?來,吃顆冰糖",含著冰糖的我仍舊不高興,更不願意接近他了,他似乎有些歉意,轉而又拿了楊梅罐頭,叫了孫兒林林陪我玩耍,然而我仍舊未叫他,後面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很怕那雙刺痛臉頰的手。


我和林林卻玩的很歡,上山砍材,下溪翻螃蟹,掏鳥窩,放牛游泳打地螺陀射水槍捉迷藏。。。每天都有新奇玩意,不亦樂乎。偶爾經過堂屋,林家阿公總是很忙,卻也不忘給我些糖果吃。我終究沒能抵過糖衣炮彈,再加上和林林關係日益密切,有一天,我們決定拜老根了。在堂屋,我和林林,林家阿公和我的爺爺,我們躬身長輩,結為老根,林家阿公的手再次碰到了我,他拉著我和林林的手合在一起:老根老根,一世生根。老根老根,終生同根。囑咐林林年紀比我大,理應照顧,兩人需為人誠懇、互相幫助共同上進云云,說了宗嗣禮儀、燒了香紙,敬了天地,又給了我們些許糖果,如此這般才算結束。那時林家阿公的手暖暖的,於我也並沒有不適,爺爺說:叫阿公吧。我欣然應允,"阿公好!"。


漸漸地,在村裡待得時間長了,也聽曉了許多阿公的事,比如阿公是方圓幾十里鄉最有名氣、手藝最好的蔑工,比如阿公年輕時長得好,山歌唱的全,全鄉的女娃都歡喜著哩,村里長輩大都叫阿公十四師傅,緣何稱呼十四,大抵是因為舊時代他家生了十四個娃,他排老小吧,但於我印象中,阿公似乎未曾有過兄弟姐妹,未曾見其外出探訪,也未見來人登堂,或許如長輩們所談,大抵夭折或餓死了吧,此事無從考證,畢竟十四師傅活了下來,並且活的很體面。


十里八鄉的人們時常請阿公上門做活,為他們編製各種蔑製品,籮筐、背籠、簸箕、篩籃、竹床、曬席,大小不一,各式各樣。吃飯時,得請阿公上座,菜比平時要好上不少。可阿公時常匆匆用過,或者不吃,面對主人家的邀請,他總是回應:約好下家哩,約好下家哩。阿公的手藝確實精湛,他編製的東西牢固輕巧,美觀大方,加之為人耿直,守時守信,往往東家額外給的報酬都一一拒之,十四師傅的名望越發的壯大了,生意也越來越好了。

阿公帶了兩個徒弟,大徒弟向村的,小徒弟本村的,大小徒弟跟著阿公做活,學手藝,卻是不知什麼緣故,一年不到,兩人相繼離開。聽說大徒弟受不了阿公的脾氣,經常做活被罵甚至被打,小徒弟覺得每天腰酸臂痛,太苦太累,故而放棄。林家兒子早些年也因為不肯子承父業而導致父子關係僵化,我時常在林家灶屋看到一些完工的竹篾成品,看到阿公將它們用作材火,我疑惑不解,阿公卻說:手藝手藝,來不得馬虎哩。自此我知道阿公是執拗的,脾氣不好的,但於我好像並沒有影響,他總是和藹的、微笑的。


阿公不外出的時候,我總是在堂屋看他做活,看他伐竹,夏天裡竹林花色蚊子特別毒,咬上一口,四五天都不見消腫,阿公進去前總是要找到一種矮小的綠色的植物葉子,摘下放嘴裡嚼碎,然後塗在手上臉上,以達到驅蚊效果。阿公的手撫摸著竹子,細膩而溫柔,清風徐來,竹曳搖動,彷彿感受到了阿公的親昵,爭相愉悅的回應著。時而阿公也會從後背腰抽出隨身背負的彎彎的材刀,有節奏的輕輕敲打竹身,噹噹當~空靈的回聲響徹山谷,擾得鳥兒、竹雞驚慌失措。選定了合適的竹子後,砍竹、剃枝,阿公將裹在頭上的毛巾貼於肩膀,砍下一棵小樹做成短棍,橫搭肩膀上將竹子扛回堂屋。


回去後,阿公並不急於馬上開工,而是伸手入袋拿出煙囊,取一張方正的白紙,用手捏出一撮撮兒煙絲平鋪紙上,沿著一角將其卷圓,一頭大,一頭小,而後用舌頭舔舔邊角,再將大頭伸出部分按進去,一隻形狀怪異的草煙便誕生了。阿公吸煙從不吸進肺里,只在嘴裡轉一圈便將吐出,那微藍的灰白色煙霧就在空中升騰,和著刺眼的陽光如絲般散發開去,瀰漫著整個堂屋。阿公眯著眼,搭著腿,似在享受這片刻勞累後的饋贈。休息過後,他便換上工作裝,用那柄年月悠久的厚重的短小篾刀進行刮節、破竹,剝離著竹子的每個部位,不多時,寬窄均勻,薄厚均等的薄竹片、細長的軟竹片和青色的皮竹片以及各種條形的竹把式便布滿了阿公的周圍。阿公的屁股再次分毫不差的側坐在長條板凳上那塊位置,開始編織。那雙粗糙瘦削的、青莖爆出的、沉穩有力的手,在空中快速不停的划出美麗的弧度,篾片猶如跳著最優美的舞蹈,旋轉著,躍動著,啪啦霹靂的響聲合成一曲曲或歡快或奔騰或沉穩或激進的交響樂,此刻的阿公儼然一位鋼琴家,用那靈活的雙手在竹篾的鍵上奏響他內心的樂章,口中不時哼著不知名的小曲,進入了忘我的狀態。我亦看得如痴如醉,不知從何時起,我迷上了阿公的手,也想擁有一雙神奇的手。


午飯後的某個下午,阿公難得不在堂屋,篾刀也忘記收拾,望著黝黑的篾刀和青綠的竹子,我終於忍不住想要試一把了。右手持刀,左手把竹,可我忘卻了斜口切入的法門,硬是直直地、大力地砍將上去,竹子的彈性和滑度很好,我的刀在空中划了一個半弧後,徑直落在左手手背,中指腕掌關節處,頓時皮開骨現,血並沒有馬上流出來,就如我的眼淚一般,我甚至還觀察了白色的骨頭一兩秒,然後,血現人哭,放肆的轟隆隆的扯著嗓子的大哭,似乎哭得越大力,越能減輕我的恐懼和痛感。哭聲驚動了在房屋睡午覺的阿公,他疾步跑來,面對我哭喊著阿公的喊叫,一邊不停的說著不疼不疼哈,一邊用一塊乾淨的布包裹我的傷口,然後背著我找到爺爺,我的爺爺是鄉里唯一的醫生,爺爺在傷口撒了藥粉,打了消炎針,裹了紗布,興許是藥粉起作用了,興許是我哭累了,我竟沉沉睡去。


第二天再見到阿公,他那厚重眼皮的圓眼一團黑色,布滿血絲,裡面仍余有些許驚恐,但更多的是擔心和自責。我被媽媽接回鎮上了,以需要到醫院複診為由,卻是那一整個夏天便再也沒回去。過後幾天的趕集日,我又見到了阿公,他擔著未賣完剩下的編製品,帶著一籮筐的土雞蛋和糖果來看望我了,阿公是局促的,來家裡執意不肯穿拖鞋,光著瘦削的、青莖凸出的腳板,執意不肯留宿,不曾喝一口茶水,只是溫榮的問了我:小栗子,好些了么?還疼么?便匆匆趕回去了。

而後幾年,我升學了,事情彷彿漸漸增多了,去朱家堖的夏天時間便也一次比一次短,漸漸少了。偶爾會聽大人講到阿公的事,說到阿公到外鄉做活,半夜趕回,在山裡摔下了懸坡,背摔傷了,手也折了,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被找尋的人們救回。我急切的想去看看阿公,到了房門前喊阿公,卻是阿公執意不讓我進去,說碰到污爛東西(髒東西)了,不吉利,不能進。終究我未能拗過阿公,未曾進去。


又些年,我再次見到阿公,他仍在編織,只是手沒以前平穩靈活了,精短的頭髮附上了一層灰白,連醬紫嘴邊的一字胡也變得白了,他似乎更瘦了,顴骨高高凸起了,上翹的鼻子也變的扁塌了,脊背越發的彎曲了。。。。


電話那頭,母親提到,由於駝背嚴重,棺材竟放不下他,還是用重物將他的背壓了兩天一夜,才算放下。竟無從想像,上次一面竟是永別。


至此,我終已確認,隨著早些年其他兩位篾匠的逝世,魚米溪十里八鄉再也無篾匠人了。在這春寒料峭的夜晚,我不禁撫摸左手背腕掌關節處,那道月牙彎狀的刀疤,不禁感嘆世事無常,時間太快,嘆息阿公的一生,也嘆息手藝的流逝。

憑著記憶的碎片,記錄那些人,那些事,期望於我年老之時,尚能回憶,不曾忘卻。


作者:鄭立


投稿時間:2016年2月17日


作者授權發表,版權歸屬有故事的人,轉載請與後台


「紅櫻桃故事獎」主題徵稿:活在婚姻里,他人的愛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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