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規》是經典？還是垃圾？你了解的可能都是錯的

《弟子規》這樣一本言簡意賅、便於記誦的小冊子，原本可以成為冬日暖爐邊父母給孩子邊讀邊講的童年回憶，晨光里師生討論的少年守則，如今卻被誤解得一塌糊塗。

世界華人周刊專欄作者：辛上邪

《弟子規》這本寫成於清代的小冊子，據說是從作者去世100年後的鴉片戰爭才逐漸流行，而真正的輝煌是從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開始，到了21世紀更是登峰造極。近兩年，由於它被選入小學教材、榮升為「國家級國學經典」，對它的讚譽銳減、謾罵增多，令它從曾經的修身秘笈跌落為當下的腦殘必讀書，頗有「高處不勝寒」之感。

其實，《弟子規》就是一本簡單基本的行為禮儀指南，寫成韻文的形式，朗朗上口，便於記憶。現今對它的妖魔化或者當初對它的神話都大可不必。

01.

凡事有個先來後到。說妖魔化之前，先來剝剝神話的皮。

所謂「國學」的提法，原本就不十分妥當。中國古代有哲學、文學、歷史、農學、數學、天文學等各種典籍，唯一的共同點是用文言文寫成，把這些統稱為「國學」顯然是不適當的，就像不能將拉丁文寫成的書都稱之為「古羅馬學」。

退一步說，即使可以將中國古代文化統稱為「國學」，《弟子規》也絕對算不上經典。它只是參閱了經典、將《論語》《禮記》朱熹的《蒙童須知》中的部分內容提煉出來、糅合後歸類、改寫為三字一句的韻文。

它的「總敘」完全是脫胎於《論語學而》，「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汎愛眾，而親仁，行有餘力，則以學文」。並以此作為全書架構劃分章節。

部分內容明顯參照《禮記》，如「冬則溫，夏則清，晨則省，昏則定」來源於「凡為人之禮，冬溫而夏清，昏定而晨省」；「出必告，反必面，居有常，業無變」是「夫為人子者，出必告，反必面，所游必有常，所習必有業，恆言不稱老」的總結；「將上堂，聲必揚」則是原文照搬。

更多的是對朱熹的《蒙童須知》的改寫。《蒙童須知》是散文的形式，很多話說得明白，卻比較冗長，如「若父母長上有所召喚，卻當疾走而前，不可舒緩」在《弟子規》中濃縮為「父母呼，應勿緩，父母命，行勿懶」。

《弟子規》全書講的都是做人的行為規範，內容也多是「晨必盥，兼漱口，便溺回，輒凈手」「用人物，須明求，倘不問，即為偷」這類基本得不能再基本的事情。這樣一本書可能在教育孩子的時候「好用」，但如果拔高到「經典」確實有些趕鴨子上架。

02.

同樣，對這樣一本基本的行為指南，也沒有必要妖魔化。

如果仔細閱讀《弟子規》，會發現其中不合適現代理念的句子著實不多。按照不適合的嚴重程度可以歸類為急需摒棄的和值得商榷的。

統攬全書，急需摒棄的大概只有「父母責，須順承」；「號泣隨，撻無怨」這兩句。父母批評孩子，孩子聽完後，如果覺得父母誤解了自己，應該鼓勵孩子和父母說明情形，而不是一味地唯唯諾諾地順承。至於「撻無怨」，則更是不應該提倡，因為父母打孩子這件事情本身就值得討論。在北美，對於父母打孩子有明確的法律規定。加拿大的相關規定是「家長或具有監護人身份的成年人（不包括老師），在未發怒的情況下，以教育為目的，徒手，對2歲到12歲之間健全的孩子，對頭部以下的部位，採取不造成侮辱、不造成傷害、能達到教育目的的武力行為可以豁免被追究刑事責任。」反對「撻無怨」之前，首先要明確父母是否可以打孩子、可以怎麼打。

值得商榷的有這樣幾句：「居有常，業無變」；「喪三年，常悲咽，居處變，酒肉絕」；「騎下馬，乘下車，過優待，百步余」；「長者立，幼勿坐，長者坐，命乃坐」。現代社會的發展鼓勵人員流動，不搬家、不改換工作越來越不現實。當今的快節奏生活也不可能讓人「丁憂」三年，沒有單位可能給三年喪父、喪母假期。而下車、下馬、等著長輩過去百餘步再走，完全不適合擁擠不堪的交通現狀（我們也沒有古代的車馬）。至於長輩站著、晚輩不能坐，要論具體情形而定，不宜嚴加規定。但即使在長幼觀念不強的西方社會，聚會中，當重要人物或值得大家尊重的長者入場，人們也習慣性地會站起來迎接。很多時候，一些行為，如佛教徒進了寺廟跪拜、人們祭祖時跪拜，是一種自然的反應，人之常情，不是能禁止或能提倡的。

除此之外，《弟子規》中應沒有什麼與現代生活衝突的「糟粕」了。有人反對「墨磨偏，心不端，字不敬，心先病」，那可能是因為他們沒有磨過墨、寫過大字。磨墨的時候，如果專心，墨是不會磨偏的。磨偏了，確實是因為不專心走神兒，手上的力度不勻造成的。寫毛筆字，力求寫得工整，不認真寫肯定不工整。這些不是故弄玄虛，完全是對實踐的總結。

因此，對這樣一本樸實無華的啟蒙性行為規範，如果仔細閱讀後，剔除個別不合時宜的句子，讀者很容易發現它的價值所在。

03.

對《弟子規》的神話或者妖魔化實則是人們內心一些「隱秘」的折射。

神話《弟子規》的人，首先肯定是懶人。懶得動腦筋思考什麼適合孩子，懶得動嘴去教導孩子，抓到一本較為全面的行為準則便扔給孩子，讓他們去背誦吧，背誦會了萬事大吉。這樣的人作父母，耽誤了自己的孩子；作老師，耽誤了班裡幾十名孩子；作教委領導人，耽誤了全中國的孩子！不說別的，那些將《弟子規》確立為課本的相關人員們，怎麼沒人懂得刪除「撻無怨」這樣觸目驚心的話呢？難道他們沒有通讀過？或者他們從小就是被打大的、以此領會到體罰的好處？更可怕的推想是，他們希望學校的學生們都是「撻無怨」嗎？如此推斷下去，神話《弟子規》的某些人員不止是懶，還可能別有用心啊。

而妖魔化《弟子規》的原因歸納為兩大類，一類是爭取人權，反對從小教孩子當「孫子」。另一類是認為社會不太平，把孩子培養得太實誠長大了容易吃虧。

強調人權沒錯，人和人生來平等，但不等於就要砸爛所有的行為規範。「父母教，須敬聽」，難道父母批評教育孩子的時候，孩子不應該安靜、虛心地聽嗎？如果認為父母說的不對，可以在父母說完之後再提出來，而不是父母邊說孩子邊反駁吧？在現代通行的禮貌中，不也應該是別人說話的時候，我們要安靜地聽完，即使不同意，也應聽完再說嗎？而「凡是人，皆須愛，天同覆，地同載」不正是現代人權意識的寫照嗎？那些基於追求平等、自由而斷然否定《弟子規》的人，如果能認真閱讀、仔細思辨其中的語句，再與當代禮儀對照，可能不會反對得那麼強烈。

對於怕孩子長大吃虧，由此不願意把孩子培養成「人」的父母，只能為其感到悲哀。父母眼中的世界很大程度影響孩子的未來。如果在父母眼中，社會是險惡的叢林，人和人之間沒有真情，那麼他們勢必不願意讓孩子知書達理，恨不得都將孩子養成小狼崽，敢搶、會打、不吃虧。這樣養大的孩子賺錢也許是把好手，可他們很難有快樂的人生，因為他們從小在人性教育上就有諸多缺失。須知，當下的中國社會，不是規則太多，是規則缺失。正是簡單如《弟子規》中所說的各種基本規則的缺失，才造成種種亂象。倘若大家都肯從小學習規則，不怕那些假想中的可能的吃虧，從我開始好好做人，河清海晏便指日可待。

說到底，一本《弟子規》1080字，只是作者對當時他認為的生活中應遵從的基本行為準則做了高度概括，不止適用孩子，也適用在此方面欠缺的成年人。對現代的教育來說，推薦閱讀毫無問題，但決不能要求無條件接受，而應帶著思辨去理解（對任何一本書，都不應該要求讀者無條件全盤接受）。有思辨能力的人自己邊讀邊思辨，思辨力不足的人，應該由老師、家長等從旁指導。至於被不加修改地列為「課本」，實在是當局者的失職，也是一個笑話。

周有光先生說，「復興華夏文化，重要的不是文化復古，而是文化更新；不是以傳統替代現代文化，而是以傳統輔助現代文化。」

《弟子規》這樣一本言簡意賅、便於記誦的小冊子，原本可以成為冬日暖爐邊父母給孩子邊讀邊講的童年回憶，晨光里師生討論的少年守則，如今卻被誤解得一塌糊塗。真是「經是好經，卻讓歪嘴和尚念歪了。」

作者簡介：辛上邪，中國古代文學博士。學者、翻譯、專欄作者。關注唐代歷史還原和現代教育及某些其他問題。現定居加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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