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史與人類學

《科學史研究中人類學進路的編史學考察》（盧衛紅著，同濟大學出版社，2014年出版）

作者 劉兵（清華大學科技與社會研究中心教授）

責編 許小編 劉小編

2007年，我指導的博士生盧衛紅以其對於人類學進路的科學史研究的科學編史學考察的論文在清華大學獲得博士學位。隨後，盧衛紅先是到美國遊學幾年，後又到上海同濟大學任教，並保持了對其博士論文的論題的繼續深入研究。如今的這本專著，就是在其博士論文的基礎上，根據後續研究進行修訂、補充和完善而成的，是作者花費多年心血的成果，它的出版，除了對於作者本人的意義之外，更在於對國內科學編史學的研究的重要學術價值。

科學編史學，大致說來，就是以過去的科學史家們的研究成果，以及與之相關的著作為對象進行的一種有關科學史的歷史、思潮、方法、理論基礎等方面的研究，既有歷史性，又有哲學性。如果把科學史家們的科學史研究定為一階研究（其實如果把原點定在科學家對自然的研究，那科學史家的研究已經是一種二階研究了），科學編史學就是在科學史研究之上的另一種高階研究了。這裡所謂的「階」的高低，其實僅僅是指就其研究對象而言的一種類型分類而已。這樣的研究，無論就其自身的學理價值來說，還是就其對人們思考、學習和研究科學史來說，甚至對於理解科學本身來說，如果不是過於目光短淺地過於功利的話，其實都是有其不可替代的意義和重要性的。儘管，無論是由於認識上的局限還是由於大的學術環境的功利取向，就如同許多文學家並不認同文學理論的研究對於文學的重要性一樣，也有不少科學史界的人及其他人也未能充分認同科學編史學的重要性。但令人欣喜的是，我們現在可以看到越來越多的科學史和科學哲學等領域的研究者開始重視甚至從事科學編史學的研究。科學編史學，也正像若干此領域的研究者曾設想的那樣，開始對於科學史和科學哲學等學科逐漸產生了一些影響，儘管這種影響基本上還是間接的，但有時間接的影響甚至會在其長久性和深刻性上優於那些立桿風影的直接影響。

科學編史學的研究內容，既有傳統的、在科學史研究中已經存在了很長時間的主題，也有隨著科學史的發展而新浮現出來的新問題。人類學雖然自身有著很久遠的歷史，但就其滲透和影響到科學史的研究來說，顯然是屬於那種比較新的科學編史學研究論題。不過，在諸多科學編史學的新論題當中，這一論題，對於當下以及未來的科學史的研究和發展，卻是有著其特殊的重要性的。

其實，說起人類學對於科學史的重要性和影響，在這本書中作者已經討論得非常詳細和充分了。在此，可以再提出幾點筆者認為重要的要點。其一，具體來說，人類學對科學史的影響，無非體現在觀念（理論）和方法（實踐）兩個方面，而這兩個方面又是彼此關聯的，如果對於這兩者各自的特殊性以及它們彼此的相互關聯缺少充分的理解，顯然會極大的影響到對科學史的研究和理解。這尤其對於識別和改進許多以人類學的名義相稱的科學史研究是有意義的。其二，鑒於長久以來在科學史領域中科學主義等的深刻影響，當科學史家可以借鑒甚至使用人類學的理論視角和研究方法來進行研究時，這種新研究成果會成為對傳統的科學主義的科學史研究的某種解毒劑。進而，我們自然可以推論，這樣的科學史研究，包括對這樣的科學史研究的科學編史學研究，其影響和意義也會超出科學史的領域，能夠帶給人們對於科學本身以及人類認識自然類的方式與知識等諸多方面的有啟發性的新視角和新理解。

相對於傳統科學觀，人類學視野下對科學的看法有著很強的顛覆性。例如，它對於文化相對主義這一前提的默認、對於人類知識（包括廣義的科學認識）的多元性的認可，對於「地方性」知識的注重等等，都會引來站在傳統立場的人的激烈批評和爭議。但是，從別一方面，從一種新立場及其影響，以及從對未來的科學史的研究（科學觀本來就是科學史研究的重要出發點和基礎）來說，這種顛覆性也恰恰正是其價值之所在。

由於種種原因，包括國內科學史研究在注重理論方面的欠缺，在關注新進展方面的滯後，以及對科學編史學研究的重視不夠，基礎的薄弱使得要進行像本書這樣的研究又是相當困難的。大概在10來年前，當本書作者剛開始進行此研究時，幾乎是從零起步。不過，10年之後，在經歷的艱難的努力之後，盧衛紅終於可以拿出這部已經比較系統的研究專著，它的出版確實是一件可賀之事。我們也可以預期，那些願意關注這一論題的讀者，無論是科學史或科學哲學或其他相關領域的研究者，還是甚至僅僅是關注科學的歷史、哲學和社會影響的一般讀者，都會從中了解到，從國際的科學史研究的發展來看（此書中也提到了近年來國內為數不多但仍然非常重要的相關發展），還有人類學這樣一個關鍵詞會與之相結合，並相應地帶來了那麼多有新意的發現和成果，並可以帶給人們以啟發。就此，其重要意義便已不言而喻了。

在此，希望作者能繼續這一研究課題，繼續擴充和深入，也期待國內會有更多的關注者，有更多的人類學進路的科學史的研究問世。

是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