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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琴手勢的文化意蘊(上)

古琴手勢的文化意蘊(上)


古琴手勢的文化意蘊(上)


宋人有詩曰:「一室琴棋畫,四時風月花。晚來滿山菊,消得澹生涯。」


古代文人的雅趣,常凝寄於一室。其室或軒華或清朴,無不是心血所築,呈現著主人的靈思與曠志。作為撫琴之所的琴室,尤其須具有提升音效的功用,以及與琴樂相和的意境。

古琴手勢的文化意蘊(上)


音響奧妙/ 瓮、案、山水


明末琴人張岱在其著作《夜航船》中記述了司馬相如撫琴之所的奧妙:「司馬相如有琴台,在浣溪正路金花寺北,魏伐蜀,於此下營掘塹,得大瓮二十餘口,以響琴也。」


無獨有偶,這種通過瓮作為共鳴器,利用聲波的共振現象實現擴聲的方法,不僅被司馬相如等中國琴人運用於琴室的建造,也被相近時期的西方人運用於大劇場的建造。古希臘人建造的厄庇道魯斯(Epidaurus)劇場,即通過在觀眾席埋缸,實現了「令哪怕最後一排的觀眾都能聽清舞台上聲音」的傳聲效果。而古羅馬建築師維特魯威(Vitruvius)在他的《建築十書·第五書》中,專有「劇場的共鳴缸」一節,講述在劇場設置青銅缸或陶缸的原理。


在中國,以瓮助聲技術的應用也日趨廣泛,由琴室擴展到戲台等建築的營造。直至清朝,如山西省汾陽市的龍天廟古戲台,仍在使用陶瓮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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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技術真實效果如何,歷代琴人對此不乏爭議。宋代趙希鵠《洞天清錄》寫道:「前輩或埋瓮於地,上鳴琴。此說恐妄傳,蓋彈琴之室,宜實不宜虛,最宜重樓之下,蓋上有樓板,則聲不散;其下空曠清幽,則聲透徹。若高堂大廈,則聲散;小閣密室,則聲不達。園囿亭榭,尤非所宜。若必幽人逸士於高林大木,或岩洞石室之下、清曠之地,更有泉石之勝,則琴聲愈清,與廣寒月殿何異?」至明代,文震亨《長物志》亦持此觀點:「古人有於平屋中埋一缸,缸懸銅鐘,以發琴聲者。然不如層樓之下,蓋上有板,則聲不散;下空曠,則聲透徹。或於喬松、修竹、岩洞、石室之下,地清境絕,更為雅稱耳!」


然而,曾刊版《洞天清錄》於江西的明寧獻王朱權,卻並不認同趙希鵠的說法,其所著《神隱》一書寫有:「琴室:可就草堂中或茆亭內地下埋大缸數口,上用地板鋪平,則其聲空明可愛。」


推敲朱權與趙、文二人之不同,一者朱權作為藩王,曾經「帶甲八萬,革車六千」鎮守一方,精通軍事。中國「以瓮助聲」並非源於琴台,而是源於軍事。早在戰國,《墨子》一書即有:「穿井城內,五步一井,傅城足。高地丈五尺,下地得泉三尺而止。令陶者為罌,容四十斗以上,固順之以薄鞈革,置井中,使聰耳者伏罌而聽之,審之穴之所在。鑿穴迎之。」這種設瓮以防敵軍偷襲的方法,在歷代軍隊中沿用。直至清末,光緒年間邵之棠輯《皇朝經世文統編》中仍記載:「以山制山,以坑防坑,繞城多坎,伏瓮而聽,其聲空空,掘塹以迎。……設瓮聽賊臨城下,須繞城多掘坑,內安大瓮,使人坐其旁聽之,瞽者亦可用。如賊擊地道,必有聲息。」想來朱權既有領兵經驗,對此助聲之術的體會自非尋常琴人可比。

再者,設瓮工程繁複,除非如朱權般具有一定的財力人力,尋常琴人很難輕易實現。如前人史料所載,司馬相如琴台遺存大瓮足有二十餘口;而今人考證龍天廟古戲台,所用大小不一的陶瓮亦達到十四口之多。經過現代聲學實驗證實:容積不同的多組陶翁通過特殊方式的排列組合,才能實現與樂音相應的固有頻率共振,以及理想的聲波入射強度。如果沒有精準的計算及足夠的空間,是無法令音響有效提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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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設瓮相比,通過琴室中的最重要傢具——琴案來提升音響效果,卻是大多數琴人都能做到的。古人琴案或用石、或用磚瓦、或用木,皆獨具匠心。趙希鵠《洞天清錄》言:「琴案……宜石面,為第一,次用堅木厚者為面,再三加灰,漆亦令厚。四腳令壯,更平,不假坫扱,則與石案無異。永州石案面固佳,然太薄,板須厚一寸半許,乃佳。若用木面,須二寸以上,若得大栢大棗木,不用膠合,以漆合之,尤妙。又見今人作琴桌,僅容一琴,須闊可容四琴,長過琴三之一,試以案較琴聲,便可見。琴案上切不可置香爐雜物於前。吳自強《雲山集》雲『於案面作小水槽』,不必爾也。」

明初曹明仲《格古要論》載:「桌面用郭公磚最佳,瑪瑙石、南陽石、永石尤好。如用木桌,須用堅木,厚一寸許則好,再三加灰漆,以黑光之。」王佐《新增格古要論》補充:「桌面用郭公磚最佳,瑪瑙石、南陽石、永石尤佳。如用木者須用堅木,厚一寸許則好,再三加灰漆,以黑光為妙。佐嘗見郭公磚灰白色中空,面上有象眼花紋。相傳云:出河南鄭州泥水中者絕佳。多有偽作者,要當辨之。磚長僅五尺,闊一尺有餘,此磚駕琴撫之,有清聲,泠泠可愛。」


寧王朱權偏愛用木,在《神隱》中寫:「(琴案應)高尺六,廣尺二,長二尺五,琴出至鳳沼半虛,其下案面厚四寸,中虛,下留一竅用梓木為之。」同為明室藩王的朱厚爝,則偏愛瓦案:「予又以豐城劍溪土燒為瓦案,其音清響尤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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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網師園內琴室所存的中空琴磚,無疑是古人此類論述的絕好例證。相傳此磚為漢代之物,擊之錚錚有聲。


然則,設瓮與置案縱再巧妙,畢竟不如「戛然長嘯,草木震動,山鳴谷應,風起水涌」的自然聲效。朱權雖設瓮,卻也強調:「若在山谷中鼓之,尤有清趣,不必別置琴室,與城市中者不同。」屠隆《考槃餘事》「琴箋」論述:「鼓琴偏宜於松風澗響之間,三者皆自然之聲,正合類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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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環境/ 天、地、人


撫琴環境的營造,並不僅為提升音響效果。琴人或於夜闌人靜時邀風月同坐,或在靈山秀水間共知音相酬,與天地精神往來,托平生志趣於徽岳,才是更主要的追求。


嵇康《琴賦》中寫:「若乃高軒飛觀,廣夏閑房,冬夜肅清,朗月垂光,新衣翠燦,纓徽流芳,於是器冷弦調,心閑手敏,觸篦如志,唯意所疑。」寥寥數句,道盡了撫琴之境,最妙不過「天、地、人相和」的真諦。


唐代司空圖《二十四詩品》,所寫是詩境,也是琴境:「玉壺買春,賞雨茆屋,坐中佳士,左右修竹。白雲初晴,幽鳥相逐,眠琴綠陰,上有飛瀑。落花無言,人澹如菊,書之歲華,其曰可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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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人倪瓚的 「清閟閣」,更是對以上詩品的最佳詮釋。《明史》記載其「所居有閣曰清閟,幽迥絕塵。藏書數千卷,皆手自勘定。古鼎法書,名琴奇畫,陳列左右。四時卉木,縈繞其外,高木修篁,蔚然深秀,故自號雲林居士。」《何氏語林》描述他在「清閟閣」中的情境:「古鼎彝名琴陳列左右,松桂蘭竹之屬敷舒繚繞,其外則高木修篁蔚然深秀,每雨止風收,攜仗厲自隨逍遙容與,遇會心處,鼓琴自娛,望之者識其為世外人也。」倪瓚的這座琴室,不僅聞名於國內,甚至還頗令世界其他國家人士心生嚮往。都穆《都公譚纂》記述:「嘗有外國人進貢,道經無錫,聞瓚名,欲見之,以沉香為贄,瓚令人紿云:『適往惠山飲茶。』翼日再至。又云:『出探梅花。』夷人以傾慕不得一見,徘徊其家,瓚密令人開雲林堂,使登焉。堂東設古玉器,西設古鼎彝尊罍,夷人方驚顧間,謂其家人曰:『聞有清閟閣者,能一觀否?』家人曰:『此閣非人所易入,且吾主已出,不可得也。』其人望閣再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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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撫琴環境的追求,令琴室營造與園林藝術緊密交融,至今各地許多著名園林中仍留有古人琴室遺迹。


徽王朱厚爝曾傾力打造石室,卻未獲成功,轉而在園林之中臨水建室。他在《風宣玄品》中記述這一過程:「予嘗置琴室用石砌為空谷,雖響多生濕氣不可久坐,乃置琴室於池上名曰神谷。廣一丈約深二丈許,前有露台,隔作前後二間,內間為琴室,周圍皆用粉飾,令不通氣;外間左右皆開窗,俱用懶凳,以延客話之意也。池中皆種白蓮,養金魚於內。四圍皆種松竹梅蘭於岸,砌之傍竹,間馴鶴二枚,鹿二枚,松下置酒、爐、茶、龕、葯具之類,以助清興。有用庵為琴室者不能容客,莫若為室。」


明代皇室有愛琴風尚,出人意料的是,九五至尊的皇帝營造琴室時卻反而頗顯清朴。《琴史續》記載宣宗朱瞻基的琴室:「東苑有草舍一區,乃致齋之所,梁棟闌楯皆以杉木為之。少西有路,迂迴入荊扉,則有河甃之。河南有小橋,覆以草亭,枕橋而渡,其下游魚牣躍。中為小殿,以為彈琴讀書之所,四圍編竹籬,籬下種蔬茹匏瓜。」明宣宗在此琴室中,不僅享受到禁宮內院中難覓的田野風光,作為帝王,還更加深了其渴求在野賢才輔佐之心。他曾自製《猗蘭操》序曰:「昔孔子自衛返魯,隱居國中,見蘭之茂與種草伍,自傷不逢時而托為此操,予慮在野之賢有未出者故擬作焉,其詞曰:『蘭生谷中兮曄燁其芳,賢人在野兮其道則光,嗟蘭之茂兮與眾草為伍,嗚呼賢人兮汝其予輔寤寐求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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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之為國,須有良才。而琴室作為琴之國度,更須有技高之人在其中,方為完整。《陽春堂琴譜》「琴室」一節寫道:「凡鼓琴,或俯仰樓閣、周圍板壁、左右軒楹,切近喧嘩、風狂雨驟、几案長火、板面怯薄、甲長指暴,此皆奪正聲之賊。旦在樓閣、板壁間,則聲閧然而不的實;切近喧嘩則聲泯滅;在軒楹則聲散而不聚;風燥則聲焦;雨潤則聲濁;板長則池沼閉塞、聲不發越;板面薄則引起板聲,而聲亦閧閧然;爪長則聲枯;指暴則弦迫而聲不真全;惟堂室靜密、天朗氣清、周回實壁、俯臨泉石為勝。」一節之間,彙集了建築、傢具、氣象、景物等方方面面,難得的是還對琴人提出要求,可謂集古人琴室智慧之大成者。


作者簡介


雲真,生於北京海淀,中國香文化研究者、琴人、國際金融理財師,工作之餘,致力於香學研究、戲劇藝術鑒賞。著作有《第三種情事》(群眾出版社)、《遁入另一世界》、《淺談納蘭詞》;金融論文《淺談洗錢與反洗錢》;香學專著《紫禁香事》、《初識香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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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書·藝文志》有《趙耶利琴手勢》一卷。宋《崇文總目》之《樂類》也記載了《琴手勢》—卷,為左右手勢並圖21種。南宋田紫芝《太古遺音》錄33勢並圖(右手16,左手17,明初又經袁均哲和朱權等人整理)。明代朱厚爝《風宣玄品》載32種並圖。明蔣克謙《琴書大全》載33勢並圖。清末顧梅羹以《太古遺音》為基礎,依據前代記載總結為36勢,詳細地記錄在《琴學備要》中,此雖非成於宋明,但所載內容可以反映宋明琴人對手勢的認識。《琴學備要》所載36種撫琴手勢皆有「興詞」一首,皆是用"比興」手法創作而成,觀物取象喻手勢,融通經義釋琴理。受儒學熏養的彈琴者認為,習琴,不能僅練習指法手勢,還要理解手勢之意蘊。故「興詞」不可不讀,而讀「興詞」之法,亦不能泛泛一觀。「興詞」用典精深,不加考究,終不能領會其意。本文以淺薄學識略考《琴學備要》所載撫琴手勢「興詞」之用典,以期闡釋每種手勢的文化意蘊。願拙見能拋磚引玉。


右手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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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梅羹


顧梅羹《琴學備要》第116頁載宋《太古遺音》「右手十七圖勢」,觀其文可知,《太古遺音》所載右手手勢16勢,無「春鶯出谷勢"和「鷹隼捷擊勢」,明徐上瀛《萬峰閣指法閟箋》有此二勢之名,顧梅羹取其名稱,並按照原「興詞」的體例,作詞補足。


1.舉指(起勢):春鶯出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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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趙耶利手勢圖》、宋《太古遺音》無此手勢,顧梅羹補,並依照體例創作「興詞」:「相彼春鶯,出谷遷林;鶯爰振其羽,將嚶其鳴;譬右指之初舉,待揮弦而發聲。」右手起勢綽約低昂,翩翩欲舉,其形態如同正在振羽的春鶯,一為張口鳴叫,一為飛翔出谷,故云「春鶯出谷」。唐有樂舞《春鶯囀》,時常演於宮廷,可見古人對春鶯之喜愛。


彈琴者起手觸弦之前,身體己經進入狀態,揮弦發聲是手勢的自然生髮。左右手起勢是撫琴手勢中唯二不觸弦者,但其他各勢都從起勢化成,顧梅羹將其單獨列出不失為卓見,所補「興詞」亦具原詞之妙。此勢「興詞」中的「振羽」指飛鳥震動羽毛,如《詩經·豳風·七月》:「五月斯螽動股,六月莎雞振羽。」春鶯「爰振其羽」是其生命中某刻之狀態,顧梅羹取其象、用其名。「振羽」又是古樂章的名稱,《禮記·仲尼燕居》中子曰:「行中規,還中矩,和鸞中《采齊》,客出以《雍》,徹以《振羽》》。」鄭玄認為《采齊》《雍》《振羽》都是樂章的名稱,孔穎達進一步認為,《振羽》就是《詩經·周頌》中的詩樂《振鷺》,在禮制儀式結束之時演奏,「言禮畢通徹器之時,歌《振鷺》也」。


以「春鶯出谷」喻起勢不僅因其聲其勢與彈琴手勢相似,更因二者都蘊含著無限可能。生髮出一曲音聲,宣揚正聲德音,僅是表面層次;彈琴者經歷心靈的旅行,亦是潛藏在揮弦之初。


2.托擘:風驚鶴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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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鶴孤立在梁,有遺世獨立之姿,「風驚鶴舞勢」所取乃是仙鶴微張雙翅臨風鼓舞之態。其「興詞」云:「萬竅怒號,有鶴在梁;竦體孤立,將翱將翔;忽一鳴而驚人,聲凄厲以彌長。」


「將翱將翔」見於《詩經·鄭風·女曰雞鳴》:「將翱將翔,弋鳧與雁」,詩句在儒學經義系統中的主旨是頌揚好德不好色的「古士」。正義曰:「早朝於君,君事又早,終閑暇無事,將翱翔以學習射事。弋射鳧之與雁,以待賓客為飲酒之羞。古士好德不好色如此。」


「興詞」中的「將翱將翔」者亦非表面上的仙鶴,而是彈琴者。具體而言,一指彈琴者右手托擘的姿勢,二指使用「托」和「擘」兩種指法時的心靈狀態。「一鳴而驚人,聲凄厲以彌長」則是「托」和「擘」的音聲效果,二者皆以大指觸弦得聲,聲偏沉重。「擘」時指甲背面觸弦得純甲聲,「托」時琴弦從大指的指面經過指甲尖得甲肉聲,前者凄厲後者彌長。「一鳴驚人」典出《韓非子·喻老》,本意是以"鳴必驚人」之鳥比喻韜光養晦的楚莊王,此則"興詞」援引「一鳴驚人」,側重的是鶴驚風而鳴的音聲效果。


3.抹:鳴鶴在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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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鶴在陰勢」取鳴鶴展翅之態,其"興詞」云:「鶴鳴九皋,聲聞於野;清音落落,自合韶雅;惟飛指以取象,覺曲高而和寡。」《周易》載包犧氏法地象天觀物「取象」作八卦,《莊子·天道》亦云聖人「取象」。取自然事物之「象」也是古人創設撫琴手勢的重要法則,不獨此勢。


《周易》中孚九二之爻辭:「鶴鳴在陰,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與爾靡之。」在處內居陰的情況下,猶能履不失中,行不失信,魏王弼稱之為「任其真者」,他們「不私權利,唯德是與,誠之至也,故曰我有好爵,與物散之。」孔穎達認為這樣的人能夠「聲聞於外,為同類之所應焉。如鶴之鳴於幽遠,則為其子所和」,並作進一步引申:「誠信之人,願與同類相應,得誠信而應之。」對於精通儒典的古人來說,將手勢命名為「鳴鶴在陰」,「任真」「誠信」「唯德是與」等意蘊就自然地滲透在撫琴指法中。


「鶴鳴九皋」見於《詩經·小雅·鶴鳴》:「鶴鳴於九皋,聲聞於野。」言古代賢者身隱而名著,箋云:「皋澤中水溢出所為坎,自外數至九,喻深遠也。鶴在中鳴焉,而野聞其鳴聲。興者,喻賢者雖隱居,人咸知之。」在意蘊層面,「興詞」傳達出賢者德行影響深遠之意;在音聲風格層面,隱隱有以「清」為上之意。「托」「擘」得聲凄厲彌長,「抹」弦得聲則"清音落落」。


「樂」為「德之華」,孔子在齊聞「韶」,「詩樂」中有「雅」,二者皆為「德之華"的典範。賢者隱於民間,其德為人傳頌,其聲為德行之自然生髮,故得"清音」,故「自合韶雅」。合乎韶雅,卻不合俗好。跟隨古代賢者的腳步,飛指取象、追求雅正之聲,就會發現能夠相和一曲的同伴越來越少,生出「曲高而和寡」之感。「曲高和寡」見於戰國楚宋玉《對楚王問》:「其曲彌聞,其和彌寡。」


鶴鳴在陰,若得同類相應,和寡也無妨。


4.挑:賓雁叩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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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手食指「挑」的手勢與鴻雁南飛時口銜蘆草的動作相類,其詞曰:「涼風倏至,鴻雁來賓;銜蘆南鄉,將以依仁;免度關而委去,遞哀音而動人。」


季冬之月,雁群己感到陽氣之動,準備飛往北方,故《禮記·月令》雲季冬「雁北鄉」。至孟春,自南返北,「鴻雁來」。仲秋疾風乍起,雁群又準備動身,自北回南,《禮記·月令》雲「盲風至,鴻雁來」。季秋「鴻雁來賓」,雲「來賓」即以鴻雁為客,在古人的思維繫統中,鴻雁「不以中國為居」,雁群南北遷徙隨的是陰陽變化。依照周代月曆,季秋時雁群雖然已經有南飛之勢,但是尚未大舉遷徙,北方仍然可以見到,就如同「客止未去」·。《逸周書·時訓》亦云「寒露之日,鴻雁來賓」。故「賓雁叩蘆勢」中稱「賓雁」。


古人認為雁群南飛之時口銜蘆草是為了自衛,《屍子》有鴻雁銜蘆捍網之說,《淮南子·修務訓》有「(雁)銜蘆而翔,以備矰弋」,即防備系有生絲的短箭。「賓雁叩蘆勢」所取當不是自衛之義,而是鴻雁銜蘆的動作。彈琴者以大指的指甲尖抵住食指「箕斗」,將食指推出,"挑」弦發聲,動作與鴻雁銜蘆草而飛頗有相似之處。


「興詞」中的「將以依仁」一指雁群對溫暖的依歸,一指琴聲之發以「仁」為依歸。《論語·述而》云:「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琴聲應是依仁遊藝的表現。因北雁南飛有委棄離去之意,其聲"哀」而動人,又合乎《禮記》「絲聲哀,哀以立廉,廉以立志」。


5.勾剔:孤鶩顧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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彈琴者「勾"弦時中指的根、中兩節彎曲,「剔」弦時中、末兩節彎曲,皆低於右掌,如孤鶩之首低昂顧盼,其他四指形同鳥兒張開翅膀。此勢之形極似高飛的孤鶩俯首顧盼同伴之態。其興詞云:「孤鶩念群,飛鳴遠度;堪憐片影,弋人何慕;與落霞以齊飛,復徘徊而下顧。」


鶩為野鴨,而「興詞」之意與唐杜甫《孤雁》詩意頗有相通之處:「孤雁不飲啄,飛鳴聲念群。誰憐一片影,相失萬重雲?望盡似猶見,哀多如更聞。」宋李復亦有《孤鶩》詩云:「孤鸞何時失舊群,空郊迥立如長人。疾風拂地忽驚顧,欲起不起低昂頻。」李詩繪孤鸞頻頻俯首昂頭之形,甚是生動;杜詩通此勢之神,更為感人。


「興詞」中的「弋人何慕」化用漢揚雄《法言·問明》"鴻飛冥冥,弋人何慕焉」,本意是賢者隱於浩渺之高處,暴亂者無法尋到。此處「弋人」對高飛的孤鶩有羨慕之意,但只見高飛之自由,不解失群之憂傷。「與落霞以齊飛」見於唐王勃《滕王閣序》「落霞與孤鸞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繪鶩飛之英姿;「復徘徊而下顧」又可見失群之神態。


6.打摘:商羊鼓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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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羊是傳說能夠預知降雨的一足鳥,其傳遞雨訊的方式是舒翅鼓舞。因一足而舞,行狀踽踽,孤獨無依。右手無名指「打」「摘」琴弦的動作和商羊獨足而舞的情形相類,其興詞云:「有鳥獨足,靈而知雨;天欲滂沱,奮翼鼓舞;屈名指以臨弦,象其行之踽踽。」


《孔子家語》載:「齊有一足之鳥,飛集於宮朝,下止於殿前,舒翅而跳。齊侯大怪之,使使聘魯問孔子。孔子曰:『此鳥名曰商羊,水祥也。昔有童子屈其一足,振訊兩肩,而跳且瑤曰:天將大雨,商羊鼓舞。今齊有之,其應至矣。急告民趨治溝渠,修堤防,將有大水為災。』頃之,大霖雨,水溢泛諸國,傷害民人,唯齊有備不敗。」


王德明認為此典改寫自《說苑·辨物》。反對讖緯神學的王充在《論衡·變動》中認為商羊雖無能力使天下雨,但它是可以預知雨訊之物:


「夫天能動物,物焉能動天?……天氣變於上,人物應於下矣。故天且雨,商羊起舞,非使天雨也。商羊者,知雨之物也,天且雨,屈其一足起舞矣。故天且雨,螻蟻徙,蚯蚓出,琴弦緩,固疾發,此物為天所動之驗也。"


「天將大雨,商羊鼓舞」之說至晚出現於漢代,且是作為民間歌謠傳唱,兒童亦能模仿其姿態,可見家喻戶曉。後人雖未曾見過商羊鳥,但其形象已然深入人心,並體現在撫琴手勢中。


7.大撮:飛龍拏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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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撮」取飛龍舞爪之態,彈琴者撫弦時中指和大指撐開,內面分別觸弦,由舒張而向內撥弦,大指的「托」與中指的「勾」同時發聲,得兩聲相合後含威而止,其餘三指翹舉,傲然助威。此勢莊重威武,其興詞云:「靈物為龍兮,非池可容;頭角崢嶸兮,變化無窮;位正九五兮,時當泰通;攀拏而上兮,滃然雲從。」


《周易·上經·乾》曰:「九五,飛龍在天,利見大人」,「乃位乎天德」。歷代儒者皆認為龍居於天位應因其「德」,「飛龍在天」便是聖人得天位的理想狀態。王弼註:「龍德在天,則大人之路亨也。夫位以德興,德以位敘,以至德而處盛位,萬物之睹,不亦宜乎?」唐孔穎達認為:「言九五陽氣盛至於天,故云『飛龍在天』。此自然之象,猶若聖人有龍德飛騰而居天位,德備天下,為萬物所瞻睹,故天下利見此居王位之大人。」聖德之人興「王位」,即「位以德興」;居王位而能敘其聖德,澤被蒼生,為「德以位敘」。「聖德」與「王位」相得益彰,諸事自然「泰通」。以上是從「天德」「天位」講起,王夫之《周易內傳》亦講「純乾之德,積清剛而履天位」,實則是從「人」從「己」講起,「德」為「自致」,是個體主動去「積」、去「健行」的結果:


「天下莫測其所自,在己亦非期必而至;唯不舍其健行,一旦自致,故為『飛』之象焉。豁然一貫而天德全,天佑人助而王業成,道行則揖讓而有天下,道明則教思垂於萬世,占者弗敢當,學者亦弗敢自信,故聖人作而天下『利見』之象。唯君子為能利見之,則堯、舜、周、孔之已沒,樂其道而願學焉,亦利見也。」


聖人得天位轉向了君子行健修身,政教色彩淡化,生命智慧增加,更切合琴意。


8.齊撮:螳螂捕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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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手勢的外形而言,「齊撮」是食指的「挑」和中指的「勾」(古人有用無名指的「打」)齊下發聲,其手勢如同螳螂捕捉鳴蟬時,螳臂一前一後,蓄勢待發。


從意蘊而言,「螳螂捕蟬勢」首先認同的是被捕捉的「蟬」之性,其性孤潔,其鳴為自樂。其「興詞」云:"蟬性孤潔,長吟自樂;螳螂怒臂,一前一卻;謂齊撮而復反,取其狀之相若。」


唐虞世南《蟬》詩云:"垂綏飲清露,流響出疏桐。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在古人眼中,蟬以清露為食,是高潔品性的象徵,它的叫聲自然也不是為了取悅世人,而是自娛自樂。故,「螳螂捕蟬勢」取螳螂捕食之狀,卻不取其攻擊與殺伐,恐人誤入歧途,「興詞」起句便以蟬性補之,旨在告誡彈琴者,「齊撮」求的是高潔之性、自樂之趣。


9.輪指:蟹行郭索

古琴手勢的文化意蘊(上)



「郭索」指螃蟹爬行貌,「輪指」手勢取蟹橫行之態,其意取於《周易》「離」卦,其「興詞」云:「蠏合離象,賦性側行;內柔外剛,螯舉目瞠;觀其連翩之勢,似夫輪歷之聲。」


《易》云:「離:利貞,亨」。孔穎達認為「離卦之體,陰柔為主,柔則近於不正,不正則不亨通,故利在行正,乃得亨通。」離卦以柔順為主,但柔順太過又容易趨向邪肆,必「貞」而後才得亨通。「貞」即「行正」,即「柔處於內而履正中」。「輪指」以無名指、中指、食指次第「摘」「剔」「挑」同一根弦的同一位置,連得三聲。單純的「挑」可借大指之推力,「摘」「剔」在觸弦之前都有手指向內行的蓄勢過程(欲前先後),「輪指」中的「摘」「剔」「挑」除三指本身之力量,僅得腕部輕微之助,其力道偏柔,合乎「離」柔順之象。而「離之為德,須內順外強,而行此德則得吉也。"「輪指」雖依仗微薄之力,但出指須迅速敏捷,得聲清脆,且聲聲連貫。內在柔順只是「離」之一面,「若柔而不履正中,則邪僻之行」,若「輪指」只有柔順,手勢會流於花俏,琴聲便趨於淫靡。


「輪指」運指的表象亦合乎「離卦」之「麗」。《彖》辭曰:「離,麗也。日月麗乎天,百穀草木麗乎土。重明以麗乎正,乃化成天下。柔麗乎中正,故亨。」宋朱熹也認為:「離,麗也。陰麗於陽,其象為火,體陰而用陽也,物之所麗,貴乎得正。」「離」之象美極,而極美之「柔麗」要符合「中正」之標準,才不帶媚態;自然萬物,得其正者方可稱「麗」。"輪指」是撫琴手勢中極為好看者,若失其正,易流於媚俗。柔和則吉,正直則亨,若能把握內柔外剛之法,連翩之勢,自然端莊。


10.潑剌:游魚擺尾

古琴手勢的文化意蘊(上)


古琴手勢的文化意蘊(上)



今日撫琴指法中,「潑」為食指、中指、無名指併攏,指尖次第稍出,向內撥弦發聲;「剌」為三指指甲尖向外撥弦發聲,「剌」出之後,三指挺直。宋代(及宋前)「潑」「剌」指法與今日相似,取游魚擺尾的動作,只是無名指很少觸弦,多只用食指和中指。其「興詞」云:「雷雨作解,揚濤奮沫;魚將變化,掉尾潑刺;爰比興以取象,駢兩指而飄瞥。」


稻康《琴賦》有「涌洶騰薄,奮沫揚濤」,形容水勢。此處雷雨波濤皆是作為魚躍龍關化身為龍的鋪墊而存在,《辛氏三秦記》云:


「河津,一名龍門。禹鑿山開門闊一里餘,黃河自中流下,而岸不通車馬。每逢春之際,有黃鯉魚逆流而上,得過者便化為龍。」


傳說鯉魚躍過龍關將變化為龍騰雲而去,它躍起的剎那,會甩動尾巴奮力划水,為飛躍增加助力。此時的鯉魚不似平時尾尖向後,左右擺動同時魚身悠遊前行,而是魚身躍起,尾尖朝下,掉尾擊水借力,力道十足又健美莊嚴。「潑」和「剌」所取就是此時魚尾划水的動作,「潑」入「剌」出,一不能過於輕柔,出聲萎靡,無力化身;二不能力道過重,生出殺伐之音,化身「暴龍」。


典故中能躍龍門的鯉魚其實是鱘魚,躍龍門也不為成龍,而為繁衍。它們逆流而至龍關,雌雄追逐跳躍,魚鰭充血發紅,成就「赤河三日」「赤河三里」之異象。古人靠著獨特的思維方式對這一現象做出的詮釋雖不科學,但對今人依然有啟發意義,尤其有助於彈琴者對手勢之文化意義的認知和理解。


「興詞」末句點明,命名手勢的方法是「爰比興以取象」,以魚尾反覆擺動之象比彈琴者駢兩指或三指而飄瞥的動作。


11.剌伏:鷹隼捷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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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太古遺音》中沒有「鷹隼捷擊勢」,明徐上藏《萬峰閣指法閟箋》只有名稱,顧梅羹取其名稱,並補充「興詞」:「鷹隼攫雀,其勢側速;奮翅一擊,聲如折竹;爰取象而形聲,以譬喻於剌伏。」


「剌伏」是「剌」的變化,三指並緊,然後甲尖急速向外擊弦發聲,隨即手指和手掌皆伏在弦上,使琴弦撞擊琴面得清脆之聲,又在剎那間歸於空寂。顧梅羹取鷹隼捷擊鳥雀之象,為此手勢命名。他對此音聲的形容是「矻然一煞如折竹聲,其勢險而聲疾」,也有琴人云「聲如裂帛」。


12.打圓:神龜出水

古琴手勢的文化意蘊(上)



古人將「打圓」手勢與神龜負文出水相聯繫,其「興詞」曰:「負書出圖,履一載九;欲聳其肩,必昂其首;爰比興於挑打,信昔賢之不苟。


《周易·繫辭》曰:「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孔穎達正義曰:「如鄭康成之義,則《春秋緯》云:河以通乾出天苞,洛以流坤吐地符。河龍圖發,洛龜書感。《河圖》有九篇,《洛書》有六篇。孔安國以為《河圖》則八卦是也,《洛書》則九疇是也。」


在孔安國作傳,孔穎達作疏的《尚書正義·洪範》中也有關於神龜負文出水的記載:


「孔以九類是神龜負文而出,列於背,有數從一而至於九。禹見其文,遂因而第之,以成此九類法也。此九類陳而行之,常道所以得次敘也。」可見神龜所負載之文乃是「書」,"興詞」中「負書出圖」應是虛指,"履一載九」指神龜背上之文。


河圖洛書被視作八卦的起源乃至中國文化的基石,古人對二者的出現充滿了敬意和好奇,他們想像神龜自水中負文而出時的動作,必是昂首聳肩。彈琴者"打圓」時中指微微上揚,就像神龜出水時昂首的動作;大指抵住食指箕斗處,懸空次第「挑」出,然後無名指中節微曲,末節挺直,依次"打」弦。大指和名指高低交替,如同神龜遊行時兩肩高低倒換。「挑」「打」連動往來,撥弦的軌跡是一個個圓圈,故又稱「打圓」。


13.涓:幽谷流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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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谷流泉勢」取的不是自然中的物象,而是幽靜深谷中水流的聲音,其「興詞」云:「空谷幽深,寒泉併流,涓涓觸石,淺淺鳴球;因夫聲而取喻,謂疊指以俱投。」


《詩經·小雅·伐木》云:「伐木丁丁,鳥鳴嚶嚶,出自幽谷,遷於喬木。」漢鄭玄認為幽谷伐木當解作如是:"言昔日未居位,在農之時,與友生於山岩,伐木為勤苦之事,猶以道德相切正也。」在古人心中,「幽谷」是能使人心純粹、能得同道切磋相正的好環境。


《尚書·益稷》載夔曰:「戞擊鳴球,搏拊琴瑟以詠。祖考來格。」「球」指「玉磬」,「鳴球」為敲擊玉磬使之發聲。漢孔安國認為此乃「舜廟堂之樂,民悅其化,神歆其祀,禮備樂和。」可見,敲擊玉磬是聖王廟堂之樂的一部分,而幽谷中的泉水流過山石,發出的聲音如同輕輕敲擊玉磬,亦即「淺淺鳴球」。又可見,雅正之樂本乎自然。故,「涓」之意蘊兼有二者,既如幽谷泉水觸石,又如廟堂雅樂玉振。


彈琴者「涓」時,中指略高於食指,食指「抹」弦發聲後急速提起,同時中指「勾」弦然後寄於次弦上。二指相逐觸弦,有相疊之勢,是為「疊指以俱投」。


14.雙彈:飢烏啄雪

古琴手勢的文化意蘊(上)



「雙彈」借啄雪之清味,表出指之威儀,其名為「飢烏啄雪勢」,其「興詞」云:「爰集爰止,莫黑匪烏;飢而啄雪,其味不濡;爰借喻清彈,欲其勢之虛徐。」


「爰集爰止」指烏鴉時而群集時而靜止的活動狀態,《詩經·卷阿》有「鳳凰于飛,翙翙其羽,亦集爰止」,《小雅·斯干》有「爰居爰處,爰笑爰語」,皆可作為理解烏鴉「爰集爰止」之參照。唐白居易《烏夜啼》有「啼澀飢喉咽,飛低凍翅垂」;宋謝翱《送人歸烏傷》有「飢鴉啄雪枝上啼」。古人認為冬日烏鴉無處覓食,腹中飢餓時不得不啄雪充饑。「濡」為濡滯、滯留之義,雪性清潔,其味淡薄,不會滯留於口中,借喻人之「清」格和撫琴者之「清彈」。


撫琴者「雙彈"時中指和食指連續用力彈弦發聲,切忌拖拉模糊。「興詞」雲其勢「虛徐」,並非指撥弦之動作遲疑徐緩。《爾雅·釋訓》釋「虛徐」如是:「『其虛其徐』,威儀容止也。」孔穎達認為「虛徐者,謙虛閑徐之義」。故,「虛徐」形容撫琴者「清彈」的神態儀容,謙虛又有威儀。


15.圓摟:鸞鳳和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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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鸞鳳和鳴勢」的「興詞」云:「鳳翔高崗,鸞游層崖;同類和鳴,嗈嗈喈喈;摟二弦而並作,象其音之克諧。」


傳說中「鳳」和「鸞」皆屬於鳳凰類神鳥,紅色羽毛多者為「鳳」,青色羽毛多者為「鸞」,故又有「赤鳳」「青鸞」之說,二者本屬同類。《藝文類聚》引用《春秋感精符》之言「王者上感皇天,則鸞鳳至」,又引《孫氏瑞應圖》之言,以鸞為「鳳皇之佐,鳴中五音,肅肅雍雍,嘉則舞鳴。人君行步有容,進退有度,祭祀有禮,親疏有序,則至。」可見鸞鳳善鳴,其聲合乎五音,它們出現在人間是人君有德之兆。《列仙傳》載春秋時秦穆公將女兒弄玉嫁給善於吹簫的蕭史,並為二人搭建鳳台。蕭氏夫婦和美愛樂,引來鳳凰相伴,後乘鸞駕鳳而逝。「鸞鳳和鳴」也成為和諧美滿的象徵。古人以「鸞鳳和鳴」命名撫琴手勢"圓摟」,取的正是「和鳴」之義。一為同志相合,一為夫妻和諧。


《周易正義》中云:「立誠篤至,雖在暗昧,物亦應焉」,何況鸞鳳在高崗險崖任意飛翔,鳴叫聲聞於天外,同類相應和鳴,更多一份自由與快樂。《詩經·大雅·卷阿》云:「鳳凰鳴矣,於彼高岡。梧桐生矣,於彼朝陽。菶菶萋萋,雍雍喈喈。」「圓摟」的妙處正是在於食指和中指「抹」「勾」的應和,輕摟迅起,得兩聲皆圓和,且如同伴間的歡快呼應。「興詞」以"克諧」描述鸞鳳二聲的呼應配合,典出《尚書·舜典》:「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以和。」孔安國傳曰:「倫,理也。八音能諧,理不錯奪,則神人咸和。」孔穎達疏日:「『倫』之為理,常訓也。八音能諧,相應和也。各自守分,不相奪道理,是言理不錯亂相奪也。如此則神人咸和矣。」


「圓摟」二聲的配合與八音克諧是一個道理,各自守分,相應而不相奪。


16.鎖:鵾雞鳴舞

古琴手勢的文化意蘊(上)



顧梅羹認為「鎖」的手勢「如紐鎖之狀」,宋《太古遺音》將其聲音特點和手勢動作與鵾雞鳴舞聯繫起來,「興詞」曰:「沙僻人靜,游鵾自如;鳴則延頸,舞則翼舒;欲和合於聲韻,審步趨之疾徐。」


鵾雞是一種水鳥,在古代文人筆下也是一種神鳥。《淮南子·覽冥訓》有「過歸雁於碣石,軼鵾雞於姑餘」,高誘注中認為鵾雞是鳳凰的別名;張衡《西京賦》雲「翔鶤仰而弗逮」,鶤就是「鵾雞」,李善的注中引用了《穆天子傳》的解釋:「鵾雞飛八百里」,能飛行八百里的水鳥自非凡品。揚雄《太玄·裝》云:「次四鶤雞朝飛踤於北,嚶嚶相和不輟食。」 鵾雞鳴聲相合,彈琴者「鎖」時,先用中指「剔」弦,緊接著食指「抹」「挑」,得互相應和的三聲,聲韻和合如同鵾雞之鳴聲相合。「鎖」講究「淺入浮取」,如同鵾雞自如飛舞時的靈動姿態。《太古遺音》和《琴學備要》所載之「鎖」法是「剔」「抹」「挑」三聲組合而成,其實「鎖」法並不固定,應隨需要而定。今日多見連續「抹」「勾」「剔」「抹」「挑」之五聲「短鎖」和"抹」「挑」「抹」「勾」「剔」「抹」「挑」之七聲「長鎖」。


另外,漢魏時期有相和歌名為《鵾雞》者,張衡《南都賦》有「《寡婦》悲吟,《鵾雞》哀鳴」之句,李善的註解是「《寡婦》曲未詳,古相和歌有《鵾雞》之曲」。唐李德裕《重台芙蓉賦》有「吟朱鷺於篴管,鳴《鵾雞》於瑟弦」,可見《鵾雞》也曾以弦歌的形式呈現出來。


17.全扶:風送輕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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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知北游》雲「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通天下一氣耳」,人聚氣而生,雲聚氣而成,在終極層面上,人與雲並無差別。「風送輕雲」,既是一種自然景象,也是一種悠遊自在的人生境界,「全扶」手勢所取,二者兼有。其「興詞」云:「冉冉溶溶,聚氣以成;油然而作,勢逐風輕;喻度指之如雲,不欲重而有聲。」


彈琴者揮手「全扶」,食指輕「抹」兩弦,中指緊隨其後,連「勾」兩弦,「抹」「抹」「勾」「勾」的組合在撫琴指法中屬較繁複者,四聲相連如同一聲,若力道掌握不好,出聲會趨向繁殺,故「興詞」強調度指「如雲」。《詩經·鄭風·出其東門》又有:「出其東門,有女如雲。」毛傳注釋「如雲」為「眾多」。「興詞」中言度指「如雲」,一雲指法繁複,二雲下指輕靈連貫,三雲得音柔和綿延。音聲略繁,但因二指輕靈觸弦,前後相逐又隨「氣」之自然流轉,發出輕柔綿延的樂音,令人不覺其繁,只愛其輕靈悠長。


18.索鈴:振索鳴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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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古遺音》所載「索鈴」方法是右手無名指、中指、食指依次「摘」「剔」「挑」三條琴弦,左手取某個徽位的泛音,如同震動系著鈴鐺的繩索,響起一串鈴聲,故稱「振索鳴鈴」。其「興詞」云:「眾鈴罥索,引手一振;鏘鏘和鳴,翁然成韻;惟取象以揮弦,自悠揚而遠聞。」


鞦韆架上的繩索在佛經中被稱作「罥索」(如《淫槃經》),這裡指連著鈴鐺的絲繩,彈琴者三指連動,得三條弦上的泛音(「天聲」)。「興詞」以「鏘鏘和鳴,翁然成韻」形容這一組音聲。《左傳·庄公二十二年》有「鳳皇于飛,和鳴鏘鏘」,晉杜預注「(鳳凰)雄雌俱飛,相和而鳴鏘鏘然」,其共飛喻「敬仲夫妻相隨適齊」;「鏘鏘」是鳴叫之聲,喻「有聲譽」。從末句來看,「興詞」取的是振索鳴鈴之象,傳達的是和鳴鏘鏘之意,故能「悠揚而遠聞」。


《琴學備要》中還記載了另一種「索鈴」方法,用右手食指從七弦連續「挑」至一弦,左手大指、中指(或無名指)隨著右手撥弦,按照固定徽位「綽」或「注」,兩手配合,發出一長串連綿不絕的聲音,其動作仍與引手振索相類。和《太古遺音》相比,右手指法更簡單,但發出的聲音更悠長,增強了「索鈴」的音樂表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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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關簡介:出生於湖南,畫家,古琴家,道教全真派道士。作品涉及書畫、音樂、詩文、斫琴、裝置等領域;知周易、曉音律、好古琴、喜操《幽蘭》《廣陵散》;曾閉關參禪一年,出關後系統研習中觀、唯識學,畫風大變;後於龍虎山修道,通齋醮科儀;其曾就學於人民大學,宗教哲學碩士。作品多次參加全國美展、被國內外藝術機構及收藏家收藏。現「郭關繪畫全球巡迴展」已在台灣、佛光山、英國、墨西哥等地圓滿舉行。台灣建立有「郭關藝術館」,長年展示郭關作品數百件。《概古吟》 古琴演奏:郭關道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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