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敬往事一杯酒，再見了大阪，再見了日本

我說，遠方不遠，斯文在茲，自由行吟

你說，那我就點一下關注『原始人的詩』吧

再敬往事一杯酒，再見了大阪，再見了日本

文/袁俊偉

1

大阪是我日本遊走的最後一個地方，或許也是我在日本待得最久的一個地方了吧。那些天里，我行走其中，既看到了這個城市許許多多的高樓大廈，也步入了他眾多的街坊小巷。

我從天上往下看，整個城市似乎成了一個微縮的模型，我感嘆於人類的偉大與渺小。我也從地上往天上看，原來的在煩囂的城市中，尚存著一片詩意的天空。我甚至站在這座城市高空去遙望廣闊的大海，感受作為一個島人對於大陸和海洋的無限嚮往。

在這個城市，我有時候也感到迷惘，尤其是晚上走近難波附近的心齋橋，突然之間被裹挾進了一個巨大的人流漩渦中，隨時都有被吞沒的可能。在我的身旁充斥著無邊無際的物慾，慾海浮沉，那些叫賣著的漢語似乎快要買光整座城市，或者整個日本。

那一刻，我腦子都空了，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驚恐於為什麼世界上會有那麼多人的存在，驚恐於人們創造了物質，卻又讓自己深深地沉淪於無底洞的物慾里。我感覺自己就像是蜷縮在這座城市的子宮中，然而，那根供我生命給養的臍帶卻被活生生地切斷了，或者說，我已經找不到我自己的內心了。

尚在京都空山閣的時候，菜菜姐姐說，沒必要在大阪待那麼久的，我都不知道大阪除了買東西還有什麼，京都還算安靜些，我都覺得有些無所適從了，東京和大阪這些城市讓我感到恐懼。

人和城市間選擇的問題，可能還要從主體世界來觀察，找到一處同自己內心相契合的地方，方能清凈其心，證得菩提。這般一來，菜菜姐姐就可以背一把吉他，步入那比叡山中，安坐一日，而不知天人將老，從而獲得一種「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唯一」的天人覺解了。

於我而言呢，從比叡山下空山閣突然之間步入了大阪的鬧市，那個空寂岑靜的世界就被打破了，我似乎是從真境里步入了紅塵，恍恍惚惚不知所措，唯一想到的只是逃離。

2

然而逃遁依舊不是法門所在，頓悟卻沒有修到那般慧根，於是只能念誦一番心性之言來勸慰自己。佛家都在講解脫之道，如何解脫，唯有頓悟，頓者，頓除妄念；悟者，悟無所得。如何頓悟，必修根本。那麼根本是什麼呢，心為根本，這也是我們常常說的境由心生的道理。

最近看大珠慧海禪師，有過這麼一段話，可以稍稍解惑，「楞伽經云：心生即種種法生，心滅即種種法滅。維摩經云：欲得凈土，當凈其心；隨其心凈，即佛土凈。遺教經云：但制心一處，無事不辦。經云：聖人求心不求佛，愚人求佛不求心；智人調心不調身，愚人調身不調心。佛名經云：罪從心生，還從心滅；故知善惡一切，皆由自心，所以心為根本也。若求解脫者，先須識根本；若不達此理，虛費功勞，於外相求，無有是處。禪門經云：於外相求，雖經劫數，終不能成；於內覺觀，如一念頃，即證菩提。」

在如何修本根之心的問題上，禪師告訴我們可從禪坐始，「夫惟坐禪，禪定即得。禪門經云：求佛聖智，要即禪定；若無禪定，念想喧動，壞其善根。」

其實這般思考的話，我們可以知道了，人生在世，無非求得如何清凈其心之法。空山閣中人自可以託付於那玄妙殊勝的天地自然，禪定頓悟。而我走出了空山閣，走在了大阪街頭，這一顆俗心的歷煉，只能託付了紅塵吧，大阪便是一個叫人紅塵煉心的地方。

3

我在大阪，由心生恐懼到心生好感，倒是有一個過程。我走過了這座城市好多好多的地方，寺廟、神宮、公園、鬧市、海港、摩天觀景台，當然還有一個個的天然溫泉湯。

起初反感於物慾的泛濫，叫我極度地排斥這座城市，因為每每路過喧囂的葯妝店和商場，都要進去打開那些朋友們交給我的清單，腦袋被眾多數據一下子給衝擊，緩不過神來，只是覺得快要爆炸。甚至對自己說，我這一趟遊走終究要落得這麼一個勞煩累心的結尾。所以那些天里，我都停止了寫作，不知道從心累的筆觸里，流出來會不會也是物慾，即便是對物慾的斥責，也是歸於情緒化的不加節制，這當不是我行走與思考之路所想要的吧。

不過中國人的哲學體系還是有自我調和之法的，有失必有得，將欲取之，必固與之。老子有「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耗之，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的人生之道。孟子更有殺身成仁的魚與熊掌之說。故而，我在這座城市所痛苦的，可能也成為我日後解脫的一個註解吧。

那我不妨稍稍順勢而去，體驗這座城市的種種的浮世百繪來。

四天王寺和大阪城的諸多名勝遺迹自不可多言了，他們都在歷史的波浪中起伏著，牆會塌，塔會倒，塌了可以再壘，倒了可以再築，此種種種就如同牆角下的那汪護城河水，行道邊的那朵朵暗香盈袖的梅花，以及佛塔上的一輪皓月。如同周易中所言的「日中則昃，月盈則食」，那麼我們自可說，水滿則溢，月滿則虧，花滿則謝。不過，我們也同樣知道，溢了可滿，虧了可圓，謝了可再開的道理。

4

我在大阪體驗最多的可能就是那些溫泉了，每次遊走地乏了，便要去尋求一些輕鬆的寬慰，索性去溫泉里享受一番紓解。日本的溫泉很多，我時常在山林中看到騰騰升起的熱霧，城市裡那些被鋼筋水泥禁錮的底下自然也是如此，以至於走三五步路就可以看到一家湯池。

初次泡溫泉還是在大阪的一家殯儀館邊，這種體驗真好，有壺湯，有池湯，就連溫泉的顏色都有各種不同的分類，有別於國內諸多的硫磺浴，這裡似乎還有岩漿一樣顏色的湯水，標註著各種娛心的功效。我從溫泉湯池中出來，裸身於高樓的天台，感受涼風從我身體的略過，然後徑自走向那夢床邊躺著，只是一張石床，不過有些洞眼正在汩汩地冒著熱湯。

躺在上頭的時候，背脊下是熱熱的泉水，而胸腔前則是一陣陣冬天裡的寒風，上頭的熱氣在散失，下面的熱氣卻在源源不斷地補充，我並沒有感到過分的寒冷，反倒感受到了涼爽帶給我靈魂的輕盈。我看著我的胸腔和肚皮在藍天下起伏，我的陰毛也在風裡吹動，同我的胸毛連成了一脈山巒。這種感覺可真好，我似乎也成了山，成了樹，在自然萬物間，生生不息了起來。

而隔壁殯儀館裡尚有一隻高聳的煙囪，我在想，是不是還有一些靈魂藉助著軀體的骨灰從那些煙囪里升了出來，飛到那天地萬物中間去了呢，那麼生與死，也成了一個在同一維度上共同存在的命題了。於是，生死之事終歸可以看破的，生是我們來到的，死亦是我們要去的。

5

大阪的高空給了我眾多的想像，我以前爬過很多的高塔，卻不曾在一座城市攀爬過那麼多塔，並且看過那麼廣闊的市景，囊括了一座城市不同的時間，從早晨開始，到中午，然後由著傍晚的落日，一直看到一片繁星瀚海的城市夜景。

通天閣向來是作為大阪的地標而存在的，名字也顯得異常有氣場，一座通往天空的高聳建築物。早在明治四十五年就有了第一代的通天閣，而如今的通天閣已經是第二代了，是在距今六十多年前的昭和三十一年所成，一百零三米的建築，足以讓我對這座城市的清晨有了一些最明晰的觀照。

清晨的時候，我就登上了塔去，這座昨夜裡讓我為之迷惘的城市給我展現出了他親和的一面，原來在那些市井街道上，並不是過於冗雜，那些三三兩兩的車輛和行人，如同一個個小物件在流動著，彷彿是一個生命體中流動著的血液，正是他們帶動了這座城市的運轉。

不過我想的更多的則是通天二字，可能我昨日里的諸多想法，便遂了巴別塔的痛苦吧。

人與人，人與城市之間，雖然充滿著各種各樣的不理解，但我們仍然要努力著去溝通，去理解，創造一個有情味的人世間，至少通天二字並不應該成為我們狂妄叫囂的口號，而應該是我們對於天空的無盡想像和憧憬，沒有征服式的誇耀，而是詩意化的理解。我們總要學著在這片藍天下，這座城市裡，溫良而熱情地生活下去。

傍晚的時候，我遊盪到了港區，在一片森林浴場中泡完湯出來，便登上了大阪府咲洲廳舍的觀景台，這座大樓足足有二百五十六米之高，更是被叫作了宇宙大廈。我來到這裡，只是同大海和日落有過一次約定。距離我上一次在海邊看日落已經過去大半年了，我至今還記得越南美奈海灘邊的別墅泳池裡，我泡在水裡，看完了南海的緩緩而下日落。那我在日本的話，朝西望去，太陽落下了金剛山，落下了海平面，又將落下西邊那廣闊大陸的地平線下去了。

我就看著太陽一點點地落下，慢慢地把天空和海平面暈染成了一片霞彩，那個場面美極了，整個世界都陷入了靜止，可是偏偏飛過了幾隻海鷗，又把面前這副油畫幻化成了一副流動的圖景。那一刻，所有的語言所有的想像都變得無力，老子若在，可能只會說一句大音希聲，大象無形了吧。

6

關於大阪的夜空，我把它交給了位於大阪北部的梅田藍天大廈，那裡是活著的，是動著的。在我的腳下，是一片浩瀚無垠的銀河，無數的星辰在點綴著，變化著，彷彿我才是一個靜止的人。可能我被那片銀河給震撼了，只是趴在玻璃幕牆邊的坐台喝著我的啤酒，耳邊循環播放著那一首道盡男人所有心事的《愛如潮水》。

其實每到這種時候，我都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愛給自己加戲，就像我不知道眼淚為何而流，而且如何才能夠消泯掉那一句「走過千山萬水，在我心裡你永遠是那麼美」的魔咒，心裡存在過的，似乎永遠也忘不了了，如果真能靠著去買醉去放縱，能夠換來一絲解脫，那是最好不過的，但是自己卻知道那種虛空過後極大程度的無力。

我只能再次去打擾那一個人兒，馬上就要結婚了，記得要告訴我呀，如果這輩子我忘不了你，請你不要怪我，我也在努力著讓自己幸福起來。她告訴我說，其實一直在看我寫的東西，只是走不到一起，很無奈，而且過去的就再也回不到從前了。這時候，我才知道長期以來，自認為的自言自語，其實也是有人在看的，我著實打擾了太多太多的人。

當我獨自一人看著眼前這片瀚海，喝完了那一瓶啤酒，我彷彿看到了一個自由的靈魂在不久之後找到了一個浪漫的歸宿，因為一個人是自由，兩個人則是浪漫，並且，我還在相信著浪漫和自由可以交融。

那就再敬往事一杯酒吧，願此生此世將不會再有辜負。

清晨第一縷陽光尚未灑到大阪的海面上，我就已經坐著南海電車趁著夜幕來到了關西機場，然後從這裡飛回了上海，飛回了我這半個月旅行開始的地方，自然，我也回到了我最平淡的生活里去了。再見了，日本，感謝你給了我在路上的思考，以及給了我一種不同於過往的，對於自身和世界的觀照和審視。

2017.2.17，於獨墅湖

▍微博：遠方悲憫地行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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