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外手賬｜歡迎來火星

小編的話

本來想昨天推送這條野性十足的手賬，可惜臨時被金正男擠掉了頭條。

巧的是，這個不被國人熟知的國家，本想昨天公布對中國免簽的政策，卻因為國際航空組織的系統沒更新，遲了一天。

作者說，估計，他們就是等這個手賬吧。

嗯，應該是。

這是駐外手賬的第24篇，來自 劉 鍇

「喂！醒一醒！」艾哈邁德推了推我，把我從夢中叫醒。

我看了眼手機，剛過下午４點。車窗外，土黃色與天藍色把天際隔開，塗色單調得難見第三種顏色。陽光依舊刺眼，烘得車廂里睡意正濃。

「到了？」

「還沒有。休息會，喝杯咖啡。」

「這是哪？」

沒有回答我，他下車，徑直走向唯一一座茅草屋，跟老闆熟絡地打聲招呼，便坐在屋前一張塑料桌旁。

「下來走走吧，一會兒換你開，」艾哈邁德沖我說。

定了定神，我看清楚茅草屋上的單詞——公園咖啡館。

「這是公園入口，前面還有四五十公里。有事現在打電話，再往裡就沒信號了，」艾哈邁德說。

我決定下車看看，活動一下。

車的左後方，立著一根指示牌，標註著：北緯33度6分9秒，東經9度3分39秒，吉比利國家公園。這裡是突尼西亞。

「你確定一會兒讓我開？」我問。

「當然！沒在撒哈拉開過車，不算真正的司機。」艾哈邁德看著我，把車鑰匙遞來，起身準備走。

「放心！我給你指路。撒哈拉就像我家一樣。」

坐進駕駛室，調節座椅、後視鏡，右手拉下安全帶，準備點火。

「這是撒哈拉！不需要安全帶！」艾哈邁德詫異地看著我，大笑起來。

「我習慣了。」沒理會他，我把注意力集中在車上，緩緩啟動。畢竟這是我第一次在沙漠里開車。

「你聽我的，我給你指令，」艾哈邁德說，「撒哈拉里開車跟公路上開車，完全不是一回事。現在掛三檔。」

「遇到沙隴要減速，這裡二檔通過……前面那個沙隴比較陡，要一檔，」他已經進入領航員角色。

沿著前人留下的車轍，在艾哈邁德「一檔」「二檔」「三檔」的口令下，車子在沙隴和砂礫間，一路向南。後視鏡里，升起一片塵煙。

「開得不錯，像個撒哈拉司機，」艾哈邁德不再重複那幾個令人煩躁的口令，開始哼起當地小調，隨著車體左右搖晃起來。

好話不能聽。行至一處大沙隴時，車終於陷進沙里。輪胎用力空轉，只掀起沙土，卻越陷越深。

「倒車，退到最下面，」艾哈邁德指揮著，「調到四驅模式，一檔全速。」試了兩次，終於緩慢爬上沙隴，坡面上留下多道深深的車轍。

「休息下，看看落日吧。一會我來開，不然天黑前到不了了，」艾哈邁德試圖安慰我。

只顧著開車，不經意間，太陽已經從耀白變成火紅，懸在地平線上方，染亮天際，也燒著連綿起伏的沙漠。不遠處，一輪新月朦朧，伴著明亮金星，掛在藍絨色天空。

艾哈邁德不再哼歌，集中精力開車。隨地貌變化，汽車時而在沙隴間起伏，時而在砂礫上疾馳。

「看到前面那座岩山嗎？繞過去，就快到了，」艾哈邁德指了指前方，大約還有五六公里。「我們要抓緊，不然天黑下來可能迷路，有些危險。」

艾哈邁德說過，這片區域儘管看似戈壁黃沙，地下水資源還算豐沛，不少羚羊、沙狐、野駱駝在此生息，當然也包括狼和眼鏡蛇。

天色越來越暗，艾哈邁德亮起車前燈，彷彿一束光在浩瀚無垠中，孤獨又執著地流淌。終於，在天黑透前，墨藍色前方出現灰白色，星星點點，越靠近，越清晰——是營地帳篷！

「歡迎來到火星！」艾哈邁德把車停穩，笑著對我說。

兩名裹著長袍、戴著頭巾的貝都因男子已在車前等候。營地里，一團篝火燃得正旺，幾個人圍在火旁。

一名男子領我去帳篷。「這裡不能洗澡，但水夠擦臉，」他說，隨手把一盞燭台放在床頭，「它能亮三、四個小時」。

借著昏暗燭光，看清帳篷內布局。大約10平方米，中間一張雙人床，床單潔白，蓋著厚厚的幾何圖形毛毯，典型的貝都因風格。洗手池在一角，馬桶邊上是一桶黃沙，沒有水。

安頓好，走出帳篷，一陣風吹來，不覺打個寒顫。二月的撒哈拉，晝夜溫差極大，最低氣溫可能接近零度。走在沙地上，沙子灌進鞋裡，腳上一陣冰涼。

篝火旁，兩對情侶正依偎緊靠，三個年輕人自顧嬉笑，他們都是今晚入住火星營地的客人。一名長袍中年人走來，拿樹枝把篝火挑開，在沙上平鋪一張麵餅，再用沙子蓋上，把篝火復原。

「這是你們今晚的主食，烤好就可以吃飯，」他解釋，這是貝都因人一種傳統麵食，類似烤麵包。而我覺得，這就是新疆烤饢。不同文明，在一塊麵餅上找到了大同。

夜色漸濃，四周完全映在夜幕下。新月輪廓愈發模糊，無力垂在西邊，緩緩下墜，直至消失在地平線。失去月光，繁星成為天穹唯一主角。一道淡奶色光帶隱隱橫跨，是銀河。

有朋友曾描述，在青海湖看星空，就好像一把白糖隨意撒在黑布上，不自覺，便動容。而此刻，仰望著如銀瓶迸裂的星空，終於相信宇宙大爆炸。又自覺可笑，地球與火星一樣，都是宇宙塵埃，它們好像也找到了大同。

思緒漫遊太遠，似乎要飄出銀河系。所幸飯香而至，及時把我拉回地面，或者火星表面。

晚餐簡單，烤麵餅、烤雞肉，配土豆糊，倒也足以充饑禦寒。篝火漸弱，不再能夠提供持續溫暖，四周越來越冷。大家填飽肚子，紛紛回去休息。

帳篷里同樣冷。鑽進毛毯，蜷成一團，依然忍不住發抖。萬籟俱寂中，思緒恣意漫遊，這次可能真的飄出銀河系，直到次日天光大亮，宇宙收起璀璨魔盒，再次以湛藍示人。

終於又見到艾哈邁德。他打著發動機，把鑰匙遞給我。「吃完飯出發，還是你開。」

早飯也簡單。餅乾、麵包，配咖啡、牛奶、熱水。隨便吃兩口，收拾，上路。

鑽進駕駛室，調節座椅、後視鏡，松離合，踩油門，放手剎……

「你沒系安全帶！」艾哈邁德說，表情有些意外。

「不用！」

「很好！你現在是撒哈拉司機了！」他笑道。

原路返回，車轍分出很多岔路，難以辨認。艾哈邁德一邊指著前進方向，一邊跟我閑聊起來。

「你知道嗎？我是貝都因人，就生在這裡，20歲才離開沙漠，搬到杜茲鎮去，」他得意地說，「我沒上過學，但我會說法語、義大利語和阿拉伯語，都是跟客人學的。」

一路上，他都在說這些年給火星營地作司機的奇聞異事，說到興奮處，忍不住誇張大笑。

「營地開業十多年了。最好的時候有六七十頂帳篷，現在也就剩二十多頂了，」艾哈邁德回憶曾接待一個大約200人的歐洲旅行團，「五六十輛越野車排成一列，你能想像嗎？！」

「現在歐洲遊客少了，他們擔心安全。幸好中國人來了，我回去還要接一個團，4個中國人。」艾哈邁德說，他一周里，差不多一半住家裡，一半住營地。

不經意間，已接近11點，又到公園咖啡館。陽光炙熱刺眼，蒸騰著沙漠，天際再現土黃和天藍的單調塗色。

「我家做了庫斯庫斯，中午請你去我家吃，免費！鎮上沒有好餐廳。」撥完家人電話，艾哈邁德向我發出邀請。我當然答應。

庫斯庫斯是北非地區常見主食，以粗麵粉為原料，經搓揉、過篩、晾曬、蒸煮等多道工序，外形和口感都類似中國小米，通常配牛羊肉、胡蘿蔔、西紅柿、洋蔥、青椒等。

回程似乎總比去程快。艾哈邁德接過方向盤，車開得飛快。也許，是因為家的味道太有吸引力。

他的家位於小鎮邊緣。車行在狹窄土路上，兩側都是一二層民居，偶有孩子跟我們招手，露出好奇目光。

艾哈邁德的大女兒因提薩爾已站在門口等候。這也是一棟二層小樓，一圈院牆圍出庭院，樓上還沒完工，紅磚暴露在牆體。

因提薩爾歡迎我進門，似乎想說話，又有些害羞。庭院一角，鋪著幾張地毯。一位老婦坐著，圍著毛毯，裹著花頭巾。

「這是我母親，85歲了，」艾哈邁德說，「我先帶你參觀一下。」

一樓正門進去，是一間客廳，大約四五十平方米，沿牆擺了一圈沙發，中間鋪著一整塊地毯。

「一共４間卧室，我們一家都住這。」艾哈邁德有５個孩子，兩男三女。「樓上在給穆罕默德蓋房，有三間卧室，快完工了。他要結婚。」

長子穆罕默德和次子阿里，都在軍隊服役。因提薩爾高中畢業後，一直沒有工作。兩個妹妹，一個讀高中，一個讀小學。

「蓋房貴嗎？」我問。

「大約得３萬第納爾（將近10萬人民幣），」艾哈邁德說，「我一個月工資加小費，平均800第納爾（約2500人民幣）。多虧家裡現在三個人掙錢，穆罕默德和阿里也都從銀行貸了款。感謝真主！」

說話間，因提薩爾推門回來，拎了可樂和瓶裝水，放在庭院餐桌上，又從廚房端出一盆庫斯庫斯，隨後便坐到地毯上，依偎在奶奶身邊，始終一言不發。

「吃吧，剛做好。」艾哈邁德把盤子遞給我，盛著金黃燦燦的庫斯庫斯。

「你下午去哪？」他問。

「塔邁茲萊特鎮。」

「我去過那，離這有100公里。」

吃飯時，艾哈邁德手機響過幾次，下一批客人要確認見面地點。

「都沒時間吃飯，」艾哈邁德無奈地對我說。語氣不是抱怨，更像炫耀。「走，我領你去出城的路。」

告別艾哈邁德家人，我們兩台車前後啟動。他領路，我隨後。行到公路口，艾哈邁德停住，搖下車窗，跟我揮手告別，示意我向右走。

「旅途愉快！系好安全帶！」他笑著大聲叮囑。

突尼西亞外交部16日宣布，從即日起對持中國護照入境突尼西亞的遊客實施免簽政策，中國遊客可在突尼西亞境內停留90天。

-END-

作者 劉鍇新華社突尼西亞分社首席記者，2010年入新華社國際部，曾任布拉柴維爾分社首席記者。

監製：李大偉

文圖：劉鍇

編輯：劉一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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