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海鉤沉：維多利亞時期的電療

任何時代都不缺新奇的東西，任何時代都不缺神棍。

「累嗎，疲勞嗎，焦慮嗎？試試艾薩克·泡芙馬克的電皮帶吧，保你療程結束後，全身輕鬆！」

這個所謂的電皮帶，像一個牛仔的子彈帶，其實是由一個個小電池組連接在一起形成的。把皮帶開關打開，再放到需要「治療」的部位，就會感覺到一陣陣酥麻的快感涌遍全身，讓你欲罷不能。

第一次出現，是在1851年的第一次世博會，地點在水晶宮。當時這個「艾薩克·泡芙馬克電皮帶」受到了廣泛的關注。因為電學在當時剛剛興起，關於萬物皆有電的說法甚囂塵上，而大眾對於電學的理解又很淺薄，只知道是一個肉眼看不到的東西，很神奇，很新鮮。

覺得這電皮帶很新鮮很好玩的人為數不少，據說在一年裡至少有5萬多用戶，想想當時大多數的人都是底層苦力，只有少數貴族能有閑錢的話，這5萬用戶基本代表了一半的英國人民了。其中甚至著名的作家「查爾斯·狄更斯」對於這個皮帶也頗有興趣。長期的簽售會、讀書會，讓這位作家的腰間盤突出，腿部長期疼痛。在一個演員朋友的介紹下，他於1870年6月3日，訂購了「泡芙馬克的電皮帶」。

要是泡芙馬克在賣皮帶之前給任何人測試過，可能受測試的人都不會講述他們受到什麼感覺。之所以查爾斯·狄更斯的日期那麼精確，不單單因為他是個名人，而且他的最後一封書信，是寫給泡芙馬克公司的，說自己剛剛收到電皮帶，準備試試。之後這位偉大的作家就在歷史上銷聲匿跡了。

這大約是查爾斯·狄更斯用電腰帶泡腳的說明書

其實想到把電學和醫學聯繫起來，不是泡芙馬克的發明。早在公元前48年，羅馬帝國的克勞狄一世，他的醫生Scribonius Largus就建議這位帝王，把一條電鰩魚放在枕頭下，治療偏頭痛。

想必當時的人們不是很了解電學的細節，只知道自然界中有這種力量的存在。到了18世界，各個科學家都在嘗試了解「電」這個迷幻的東西，其中就包括科學狂人——本傑明·富蘭克林。他不但嘗試使用風箏引電下地，還成功使用萊頓瓶存儲了大量的電勢能，證明了電其實是一種可以儲存的能量。當然，他也是第一個自主觸電，然後躺在床上3天的人。

富蘭克林立刻把自己學到的東西實踐在醫學上：他曾經嘗試，使用摩擦產生的靜電，去治療一個婦女的「歇斯底里」症。除了這位科學怪人，當時使用電學來醫療之前的疑難雜症是很平常的事情。比如在1748年，英國皇家學會發表了一片報告，說一個名叫Robert Roche的人在家裡自己造了一台靜電發電機，用來給兒子治病。為啥是靜電呢？因為法拉第老人家還沒出現，當時人們能產生的只有靜電。

這個Robert Roche的兒子，當年16歲，天生患有間歇性癲癇，發病的時候會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知道。Robert Roche看不下去，造了這台機器，每天把兒子綁在機器上電兩次，希望能治好他的病。一次，他兒子穿了一件高領的襯衫，裡面有紙做的硬塊。結果在電療中，電火花點燃了兒子的襯衣，「火焰直直上去，足有六英尺高」。在報告里，Robert Roche說自己用手拍滅了兒子身上的火焰，然後重新設計了機器，「保證火患被根除」。

簡單的伏打電堆

18世紀的發電機，一是做功不統一，電壓和電流都不穩定，所以在試驗中造成的損傷有目共睹，因為民眾大部分都敬而遠之。19世紀初，第一種化學電池製造出來，用在酸液或者鹽液里浸泡的電極產生電勢，推動電子。生產的電流和電壓慢慢穩定下來，減少了之前那些恐怖的意外，再加上工業革命帶來的生產力，以及有閑錢階級推動消費主義發展，才有各種電療儀器萌芽生長的土壤。

隨著各地運輸業的發展，在這個時候出現了第一代的郵購：零售商或者工廠銷售在居民區里散發產品名錄，消費者選擇好自己的商品，把支票以及選擇一同寄回給商家，商家在根據消費者需要發貨，這樣商家可以不被地域所拘束，全國範圍都能做生意。

新興的產品配合著新型的購物模式，大量說自己能「活血化瘀」的電療產品進入千家萬戶。個人、醫生、醫學院，都在嘗試這種用看不見力量來工作的機器，試試這個病症，試試那個病症，看看有沒有特別的效果。這時候的維多利亞時代被稱為「黃金時代」，正是因為類似新奇的東西每天都在出現，而且似乎都能在生活中有自己獨特的用處。

電擊脊柱似乎能治療背痛

話又說回到文章開始的「艾薩克·泡芙馬克」皮帶。這個皮帶其實原理並沒有當時其他的治療器複雜，不過在艾薩克這個聰明的普魯士商人的運作下，遠銷英國，德國和法國，幫他賺的盆滿缽滿。甚至還有證據表明，幾千條電皮帶被海運到美國，給那裡的腰痛人們帶來福音。

泡芙馬克的皮帶在當時產生過一場轟動，也被名人所留意。除了上面提到的查爾斯·狄更斯，著名作家古斯塔夫·福樓拜，在用過這個東西之後，還寫進了自己的小說《包法利夫人》。這部小說里的Homais醫生，在他妻子面前帶上這個電皮帶，他的妻子「在一陣眩暈中，似乎看不清Homais的面容，只覺得身上一陣燥熱，感覺自己對於丈夫的熱情洶湧澎湃」。也不知道福樓拜究竟是感覺到了什麼，在他筆下的人物，穿上一個皮帶都能增加性感度。

話說這個皮帶的設計還是很有意思的。改變電池的數量，戴在不同的地方，電極接觸的地方不同，產生的療效也不一樣。據說當時的醫生給各種病人都開電療的方子，像頭痛，風濕，消化不良，心悸，浮腫，痔瘡(？)，疲勞，以及基本上所有的精神類疾病。產品附帶的小冊子里說：這個東西對於身體各部位的治療都是史無前例的。大部分買這個產品的人，都是受過高等教育，有良好品行的君子，他們的話還沒有說服力？

泡芙馬克腰帶的充電方法，就是把整條腰帶在醋裡面充分浸泡

除了自己吹噓產品的作用，泡芙馬克還應用很多「滿意的消費者」的話。「你知道長期消化不良，厭食，腸胃不適，是多麼悲催的一件事嗎，感覺全世界只有我最沒用」一個長期腹瀉，各大三甲醫院都束手無策的消費者寫道，「電療後，兩天之內我開始吃東西了，一個星期我能順利排便了，10天之後我完全擺脫了之前的那個我！」

風靡了好幾十年，到了20世紀20年代，電療在普羅大眾和正統醫療體系中漸漸式微。不過這些儀器，在很多拍賣會上都能買到，甚至還有一個人為老式電療儀做了一個博物館，現在還可以去這些博物館試試當年瘋狂的醫療器材。其中有一種是靜電治療儀，「患者」站在一個大木箱上，頭戴一個巨大的金屬皇冠。隨著靜電電壓增大，患者能感受到電子傳到頭上的感覺。使用過的人說，感覺就像被人法功，一陣陣能量傳輸的身體里，有點涼，像是有涼風吹過身體。

相比起靜電理療儀，泡芙馬克的直流電電療就平淡的多。用過的人都說，最多就感覺到一點觸電的感覺，更多戴起來是有一種披金戴銀的時尚感。談到療效時，嘗試過的人覺得，真正的療效可能說不上，感覺心裡因素的效果更大，有一種注意力轉移的效果。

雖然在將近百年前，電療就逐漸不佔醫療方式的主流了，可在醫學和生物學發展迅猛的今天，依舊有很多電療方式在使用，並且被證明有效。

舉個例子，之前講到18世紀的Robert Roche用電給自己患癲癇的兒子治療。在40年代到60年代，這種治療癲癇的方式依舊在廣泛使用。背後的原理就是用強大的電流紊亂腦細胞之間的信息傳遞，然後等它們自己慢慢恢復，就像給宕機的電腦強行關機再啟動一樣。這類電療因為效果顯著，在缺乏監管的各大精神病院里都有使用。不過呢，因為畢竟會影響到腦細胞的工作，會造成不可挽回的記憶喪失，所以不到最後一刻是不會使用的。

還有一種比較高大上的電療方法，叫做「穿顱直流刺激」，醫學縮寫是tDCS，使用固定在顱骨上的電極，發出微小的電流，刺激大腦神經元。這種方式和百年前泡芙馬克的腰帶如出一轍，但是差別就在控制電極的位置。因為大腦不同地方的工作不同，使用精密布置的電極，可以選擇性控制大腦各個地方的開啟的關閉。

tDCS試驗流程

根據幾十年的研究，這種詐屍的醫療方法證明對於中風後的恢復有積極作用，還能減少慢性疼痛，減緩帕金森綜合征的癥狀。另外一些不入流的試驗表明，有目的的給大腦電流刺激，可以集中注意力，加強記憶力，對於數學的理解加深，等等等等。究竟這些傳說中的效果是真的還是狗皮膏藥，主流科學界說還要做更多試驗。

雖然主流科學界告誡大家要小心，到處都有的電子儀器使得一些「很有興趣」的人們經常拿自己做試驗。他們有些是對傳統醫學喪失信心的患者，也有一些是對自己的精神狀況不滿意的年輕人，更有很多是純粹為了好玩。他們對於tDCS的了解，大多來自一些醫學期刊，或者某些醫學雜誌，以及網上的偏門左道。他們認為，現在的世界就和100年前一樣，任何醫學突破都是伴隨風險的，而自己，就是試探風險和療效的實驗體。

正是因為tDCS沒有被徹底研究透，再加上腦部損傷的後果會非常嚴重，很多主流神經學家開始向政府要求監管和控制tDCS的操作。可是不論怎麼說，支持DIY電療的人們還是會找各種方法給自己電一下的。當然，還有瞅准市場買東西的神棍，步泡芙馬克的後塵。

畢竟你電或者不電，電池就在那裡，不來，不去。

自己DIY tDCS的兄貴

[小魚兒 via B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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