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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敬澤:從前都不足道,現在我是「新銳作家」


李敬澤:從前都不足道,現在我是「新銳作家」




擰巴:「非常規」的溫和


作協大廳靜得瘮人。做電梯直上八樓,腳步聲的迴音都能聽見。李敬澤在這裡辦公,他是中國作協副主席。


這並不是一個輕鬆的身份,與之相伴的,還有「才華橫溢的文學評論家」稱號。李敬澤「浸入太深,半輩子都交代在裡面了」,但他的天性,「最好是做一個無所事事的人,閱讀不是為了寫字,也不是為了寫字而寫字」。


1984年北大中文系畢業,文學雜誌編輯出道,上世紀90年代進入中國現當代文學批評場域,時至今日被主流文學體制圈內人稱「青年作家教父」。半生為文,用李敬澤很喜歡的一個詞形容就是「擰巴」。在理想讀者和理想作者之間,他一直在打一場「擰巴」的拉鋸戰,把糾結的內心戲留給自己,返回給公眾的,是一個「假親和、真武斷」(畢飛宇語)的高冷批評家形象。


做了二十幾年文學批評,李敬澤習慣了一種生活狀態——總在去往大大小小的文學研討會和新書發布會的路上。在文學批評這件事上,已故的德國著名批評家、被稱作「文學沙皇」的拉尼茨基那種「能夠毀掉作家的人,才能成為批評家」的氣勢,李敬澤沒有,「我常常想,一個作家就算寫了一部不靠譜的書,能是多大的罪呢?值得你用挖祖墳罵娘的這種氣概去痛加修理嗎?」

他以「不罵人」著稱,這些年發現並鼓勵了很多文學新人,阿乙、李娟、蔣一談、馮唐。名氣再大一點的畢飛宇也得益過他的評薦。他說自己成為文學批評家走的是「非常規」路子。一直以來文學評論家有兩種,走學院派的理論路線、和作家更近的「創作型批評家」,李敬澤卻懷疑自己是孤例,「90年代做文學批評的志向基本是學術知識生產,但我不能按牌理出牌。這不是說我很高明,我對『牌理』充滿敬畏,但『牌理』不是我做批評的動力」。他屬於那種從一開始就紮根在文學生產現場的批評家。最早是編輯,1984年進入《小說月刊》,六年後調入《人民文學》,繼續做編輯。


編輯的天性,很像一隻老母雞——看見一隻蛋就眼裡放金光,想過去孵一下。從前做編輯時,李敬澤「發現一個好作者,就四處幫他聯絡出版方」。成為評論家後,這種「毛病」更難改過來。


但這種熱情漸漸消失了。



偏執:尋找歷史的文學趣味




李敬澤:從前都不足道,現在我是「新銳作家」

《青鳥故事集》,作者:李敬澤,版本:譯林出版社 2017年1月



批評做了二十多年,有些意興闌珊。他覺得自己還有力氣尋找新的熱情。《讀無盡歲月》《小春秋》《致理想讀者》《反遊記》……以幾乎每年一本的速度不急不緩地推出,他沒放棄探索寫作的可能性。借16年前一本小書《看來看去或秘密交流》修訂再版,寫作者李敬澤重新出發。


這本書里,李敬澤打破散文、隨筆和小說的界限,把想像、虛構、歷史、事實混雜在一起,表現一種彰顯歷史想像的「混搭寫作」。2016年底,他增補了《抹香》《印在水上、灰上、石頭上》《巨大的鳥和魚》三篇,修訂成《青鳥故事集》,由譯林出版社推出,與法文版一起面世。


《青鳥故事集》像是一本「誌異錄」,寫外國人在中國迷路的故事:形形色色的外國人——不遠萬里來華的傳教士,莫名流落福建海岸的印度水手,16世紀大明王朝的葡萄牙囚犯;形形色色的怪物——從龍涎香到玫瑰,還有義大利人利瑪竇獻給萬曆皇帝的兩座自鳴鐘……李敬澤漫步茫茫史料中,時間跨度從唐代及今,鉤沉索隱,把對歷史的考據與文學的想像放在一個寫作熔爐里鍛造。

李敬澤對歷史一直有興趣,他有家學的底子,父母都畢業於北大考古專業,童年時他常在文物庫房裡瘋跑,一部《二十四史》研究了很多年,如今讀史書甚至比讀文學多。


窺視歷史的癖好「偏執」地住在基因里,「主要從前閑的發獃,亂翻書,《太平廣記》、唐宋筆記叢刊、清代筆記叢刊、馬克思、福柯、布羅代爾……差不多看了個遍。」這些都教給李敬澤文學的「微觀史」,「歷史絕非帝王將相,那不過是舞台上的泡沫,真正重要的是泡沫之下恆常的普通人生活狀態」。


他關注那些「歷史書中只是順便提一句的人」,比如「翻譯官」,在一篇名為《飛鳥的譜系》的文章中,李敬澤從史料的蛛絲馬跡中辨認那些無名的翻譯——1792年由英國向中國派遣的馬戛爾尼使團中兩位中國留學生,「朱神父」和「李神父」,暗自竊得了第三種權力,在兩個帝國、兩種語言之間上躥下跳,然而史料記載中卻未留下姓名,他們就這樣悄然遁入東西方世界裂縫的黑暗中。


李敬澤看到這些「鳥媒」在歷史褶皺處忽明忽現的臉,「我們在黑暗中,把一個人的一種命運辨認出來,再把他照亮。在當時的中國,這些人極其卑微、極為孤獨,被籠統歸檔,迅速遺忘。他們夾在兩個世界之間,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誰。辨認這些人時,也在幫助我們理解大歷史的真正面向。」


警覺:當人心越來越粗糙



「人心隔肚皮」,李敬澤認為這句話同樣適用於我們對歷史的理解,尤其是對中西方交流歷史的理解。從這個意義上說,《青鳥故事集》是一本「誤解小史」。《布謝的銀樹》里,法國國王的使者魯布魯克來見蒙古大汗成吉思汗的兒子蒙哥。他的使命是說服蒙古與西方合作,對抗橫亘於歐亞之間的伊斯蘭帝國,但這之前蒙古人必須接受洗禮,皈依上帝——那時候蒙古人正在席捲歐亞,孱弱的歐洲人實在是天真。顯然這正是對現實的誤判造成的誤解;《利瑪竇之鐘》里,天主教傳教士利瑪竇走了十八年才走到明朝帝國的中心,等到萬曆皇帝召喚時,他卻只是對利瑪竇帶來的兩座自鳴鐘感興趣,從此以後直到清代,傳教士的一門必修手藝就是修理鐘錶。


時至今日,李敬澤說:「我們依然被全世界誤解著。」16年前寫《看來看去或秘密交流》時,他看到國人在處理西方異質經驗時面臨的尷尬。16年後,他說「在這個全球化時代,中國和外部世界之間的誤解並不比嘉靖或乾隆時代更少」。


生活在信息爆炸的新媒體時代,李敬澤警覺到「全球化」是一個危險的詞。好奇心在消失,人心越來越不敏感,在唐朝的大街上遇見一個波斯人,是「西洋鏡」。明代一個葡萄牙人晃晃悠悠跑到桂林去,大家都把他當怪物。那個時代的奇觀,卻變成了這個時代習焉不察的日常經驗。


他看見現代人的傲慢逐漸屏蔽日常經驗中的誤解:「全球化是一個謬論,世界好像更開放了,技術給我們『一切盡收眼底』的幻覺,我們已經意識不到,在時間面前,人是有限度的。」



熱情:重新出發以此抵抗虛無



時不時地,他也感到虛無。面對虛空,寫作者需要依靠什麼?「靠書寫者的信念,我相信行動的意義。」時下出現了很多否定生活的小說,李敬澤感到不適:「這是這個時代很多寫作者的誤區,寫來寫去是為了告訴我們生活沒有意思。那麼我為什麼要看這個小說?『喪』是一種廉價的虛無主義,和犬儒主義沒什麼不同。」


他喜歡加繆,「加繆的『信』是在懸崖邊抓住一棵樹的姿勢,這個姿勢本身就是有力量的。」相比之下,李敬澤覺得中國當下年輕人的「虛無觀」實在是「無病呻吟」,「西方人說,『一切堅固的都將煙消雲散』,他們原來有『信』,消散後是為了新的『信』繼續生長。我們的底座是空的,何來消散?」


無論這「虛無」是否廉價,許多作家已經意識到對當下表達的無力感,現當代文學圈正在蔓延一種「新古典主義」的風潮,有人質疑這是由於中國作家缺乏直面社會的勇氣所致,只能在歷史和傳統中尋找避難所。


李敬澤承認,而今面臨著認識當下的巨大難度,而「考驗作家力量和雄心的,一定是看他能否寫好當下這個時代」。而對於作家回到傳統中找力量的做法,他說「不能簡單化為一種逃避的姿態。面對當下時,很多寫作者都『漂』著,一個人在真空中沒法發力,他需要立足點。回到傳統,恰恰給了作家發力的一面牆」。


他自己也在嘗試。2007年,他寫過一本漫談春秋歷史的隨筆集《小春秋》,今年計劃重寫,本來只想修訂,卻發現「已經不是俏皮話可以應付,需要推倒,變成『大春秋』」。


春秋時代,孔子所言「禮崩樂壞」的軸心時代,給予李敬澤強烈的感受,「《左傳》里的人都是巨人,無論善惡,都精力充沛,脾氣暴躁,那麼決絕而暴烈,那麼在意自己的道德實踐,為此不惜拋頭顱灑熱血,一方面相砍相殺,一方面卻持有精神上極端敏感的潔癖。這些在現代人看來不可理解了吧?那是中華民族的精神起點啊。」


《青鳥故事集》出版後,很多人分不清它的體裁界定。李敬澤說:「我寫這書就是為了讓你們糊塗的,中國文學有『文』的傳統,《莊子》《戰國策》《史記》是什麼文體?你沒法定義。」


他追求的,原來是一種回歸傳統的「元寫作」,「幾千年來,中國文學每每山重水複的時候,就要回到那強健充沛、元氣淋漓的源頭上去。至於我,雖不能至,心嚮往之」。 (文/柏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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