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相變宰相拿皇帝的表叔開刀，唯一的高見卻成了崇禎帝嚴懲的罪證

向敬之

1

明天啟七年（1627）八月，朱由檢撿漏成為了新的皇帝。雖然還只有十八歲，但他少年老成，巧妙地處理了把其皇兄天啟帝當七年傀儡的操縱者魏忠賢和客氏。

朱由檢終於敢躺在紫禁城裡的龍塌上睡覺了，也敢吃御膳房裡做出來的食物了。他成為了大明王朝最有權力的男人。但是，他坐在龍椅上，日子過得並不舒坦。

關內戰事不止。天啟末年，陝西全境發生了嚴重的乾旱和蟲災，禾苗枯焦，餓殍遍野。而國庫空虛，財政拮据，賑濟成為空談，農民無法生活下去，只有鋌而走險，首先在陝北發生暴動，並很快形成燎原之勢。不久，宜川王左掛、安塞高迎祥、洛川張存孟、延川王和尚、漢南王大梁等響應，鬥爭的烈火燃遍陝西全境。

遼東衝突加劇。萬曆朝的建州左衛都督、龍虎將軍努爾哈赤，借著明朝的權威，逐步翦除政敵，統一女真，成為國主，創設國政，創製滿文，創編八旗，終於建國稱汗，把萬曆四十四年改成後金天命元年。努爾哈赤還是偷偷摸摸，不敢公開向明朝叫板，但他的八旗大軍還是不斷與駐守遼東明軍發生不同規模的戰役。

朱由檢年輕剛愎，始終認為後金只是「癬疥之疾」，而將義軍視為「流寇」，是「腹心之患」，對於常將滿人勢力比作漢之匈奴、宋之金國的兵部尚書楊嗣昌說：「那漢、唐、宋何足道，目今只要將流寇平了，卻用全力制敵，有何難事？」（顧誠《論清初社會矛盾》）

自負的崇禎帝面對已迫近亡國的內憂外患，視若等閑，瘋狂地玩攘外必先安內的政策。面對危急的國情，他這樣玩。置身平庸的朝堂，他也是這樣玩。

他在枯朽的時代掙扎了十七年天子命，算是有幾把刷子。他最大的一把刷子，就是不停地換了五十位內閣輔臣，最受其寵信的為溫體仁。溫體仁才能有限，但懂得如何取寵擅權，懂得如何偽裝自己。

相較於溫體仁，接任他成為崇禎帝新寵的薛國觀，卻是囂張跋扈得多。

2

薛國觀，字家相，但他卻幸運地成為了大明王朝的宰相。

薛氏是通過寒窗苦讀成為萬曆末年進士的，在萊州做過幾年推官，因附和魏忠賢，成為了戶科給事中、刑科都給事中、禮科都給事中。明制規定，六科給事中官階七品，但權力很大，就是皇帝的諭令發至各部尚書，準備下發執行前，給事中可以審讀，給出意見，不同意的可以封駁權頂回去。就是朝堂上舉行大型廷推、廷議、廷鞫，他們都有資格作為正式代表出席。薛國觀轉戰戶部、刑部和吏部，熟悉了多項政務，最後以太常寺少卿，正式成為朝廷大員。

崇禎初年，魏閹倒台，薛國觀鑽營到溫體仁門下，配合溫體仁攻擊錢謙益的行動，故意把水攪渾，誹謗沈惟炳、許譽卿「主盟東林」，與瞿式耜「掌握枚卜」（操縱閣員增補事宜），企圖轉移大家對他曾黨附魏閹的視線。薛氏機關算盡，還是被南京御史袁耀然彈劾，罷職歸里。

薛國觀

崇禎十年，溫體仁被司禮太監曹正淳扳倒，罷黜首輔前，秘密向年輕的皇帝推薦薛國觀，說他如何如何忠誠和能幹。朱由檢愛屋及烏，命其為禮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入閣輔政。

薛國觀成為溫體仁的影子，朱由檢對影子寵臣不斷擢升。崇禎十二年，接任首輔不到一年的劉宇亮罷官，崇禎帝下令，薛國觀為首相。他由太子太保、戶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晉陞為吏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

西漢初年有一個經典的典故：「蕭規曹隨。」漢朝剛剛建立，人民飽受戰亂之苦，迫切需要休養生息，發展經濟。蕭何順應民意，制定了一系列鼓勵人民生產的積極措施。蕭何死後，曹參繼任丞相，極力主張清靜無為不擾民，遵照蕭何制定好的法規治理國家，使西漢政治穩定、經濟發展、人民生活日漸提高。他死後，百姓們編了一首歌謠：「蕭何定法律，明白又整齊。曹參接任後，遵守不偏離。施政貴清靜，百姓心歡喜。」曹參結合國情，審時度勢，遂留下蕭規曹隨的佳話。

讓曹參沒有想到的是，他死後一千八百年，明朝宰相薛國觀重演他的蕭規曹隨，玩了一個新版本。《明史·薛國觀傳》說：「國觀得志，一踵體仁所為，導帝以深刻。」薛國觀不負恩公溫體仁推薦，在內憂外患日益加劇的情勢下，按照溫體仁既定方針行事，引導崇禎帝推行嚴苛的政策。「而才智彌不及，操守亦弗如。帝初頗信響之，久而覺其奸，遂及於禍。」平庸而狡詐的薛國觀，或許認為踩著溫體仁路線，會長期得到崇禎帝的寵信重任。但是，這次他大錯特錯。

3

關內要平定聲勢浩大的義軍，關外要抵禦衝突加劇的旗兵，崇禎帝面對著兩場不得不打的大戰！

打戰，打的是糧餉軍餉。而國力不濟，財政乏力，朝廷還要養臃腫的機構體系。於是，崇禎帝下令，要朝堂大佬想辦法！

兵部尚書楊嗣昌是積極的主戰派，為了打好這兩場戰爭，他力主再次加派賦稅，以籌集更多的軍餉。楊氏主張，看似別無良策的良策，無疑是加重老百姓負擔，強迫更多的農民加入新時期義軍首領李自成、張獻忠的隊伍。

首輔薛國觀強烈反對！他提出助餉之議，即向皇親國戚借款。他的理由是，閑職俸祿與貴戚資產等巨大浪費，造成了朝廷預算存在很多不必要的支出，必須砍掉！

按理，平庸的薛首輔，終於出了一次不平凡的主意。明朝中後期，除了要豢養一個由近兩萬而存在大量閑置閹人的宦官、三千多名宮女組成的皇帝私人奴僕隊伍，以及一個龐大的錦衣衛、東廠、西廠的秘密警察隊伍外，還有一個數以十萬計的勛貴集群。據黃仁宇《明代稅收與財政》記載，明代官僚機構曾達到一個驚人的規模，大約有十萬文武官吏、十萬宦官、十萬多中央禁軍，以及十多萬男性皇族成員。僅河南一省八大親王和大量小貴族，消耗著從該省北部四十三個縣徵收的八十萬擔糧食中的三十萬擔。

薛國觀的助餉之議，得到了崇禎帝的批准，但因皇族極力反對，難以推行。於是，薛國觀鼓動崇禎帝，要想解決軍費，就必須他們君臣齊心合力。他們分配任務，薛國觀負責他請外廷官僚獻資助餉，而皇親國戚則非得皇上親自出馬。

朱由檢下旨，薛國觀執行，於是，他拿著皇帝的聖旨，第一個找到孝定太后的侄孫、武清侯李國瑞，要他以「藉助」名義捐獻白銀四十萬兩。孝定太后為萬曆帝生母李太后，即崇禎帝的曾祖母，萬曆初年曾堅決支持了張居正一條鞭法改革。李太后英明清正，但她的娘家人卻像朱明王朝其他皇親國戚一樣，憑藉著這樣那樣的特權，發橫財斂巨富卻無憂國憂民之心，傳至第五代武清侯李國瑞也不例外。

然而，李國瑞以皇帝表叔自負，當起了耍賴的鐵公雞，雖不敢公然抗旨，但他玩起了裝窮的鬼把戲：拆毀自家房屋，把家中雜物擺到大街上出賣，鬧得滿城風雨。

朱由檢不傻，知道李國瑞以毀壞皇家顏面地玩抵觸，盛怒之下，下令剝奪李國瑞的爵祿和爵位。李國瑞惶惶然，驚悸而死。美國歷史學家魏斐德在《洪業——清朝開國史》中，專門提到了這件事，但說李國瑞死後「孝定太后一病不起」，是不符史實的，孝定太后死於萬曆四十二年二月，那時崇禎帝的父親朱常洛還是不受寵的太子。

李國瑞死後，皇親國戚人人自危，破財消災又心有不甘，於是乎造謠惑眾：孝定太后託夢，在天上指責崇禎帝對外戚過於刻薄，要遭受天譴，皇子行將夭折。謠言紛紜，卻也蹊蹺，崇禎帝的六皇子朱慈燦正好二歲而殤。

朱由檢追悔莫及，立即加封李國瑞七歲的兒子承襲武清侯爵位，悉數退還李家上繳的金銀。經過此事，朱由檢因喪子之痛，對出餿主意的薛國觀不免恨之入骨。

果不其然，薛國觀的政敵舉報，丁憂在家的侍郎蔡奕琛向薛行賄。朱由檢立即責令有關人員審查此案。經辦大臣沒有摸清皇上要藉此嚴懲薛國觀的意圖，作出了從輕論處的決定：薛國觀致仕或閑住。朱由檢由寄望於言官彈劾，哪知言官懾於首輔威權，多緘口不言。朱由檢只好下旨，讓薛國觀退休回歸故里。

薛氏滿以為皇帝讓他衣錦榮歸，大擺闊氣，帶著裝滿金銀財寶的車輛招搖過市。不料，崇禎帝派來的東廠特務一路尾隨，抓了一個貪贓納贓的現行。按贓索證，崇禎帝拿到了薛氏不法的證據，即刻下旨，論罪自縊。薛國觀遵旨上吊，懸樑兩日後，才被准許家屬收屍。這樣的結局，自然不是華貴之時的薛國觀所能想到的，或許他還以為即便東窗事發被免辭退，也會得到溫體仁榮歸故里和死後哀榮，但這次崇禎帝並沒有因為薛國觀準備再次「一踵體仁所為」，而留給他更多的僥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