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病人「矯情」，其實只因他們是「全人」

昨天兒保王萍醫生跟我探討了一個問題：

一個年輕媽媽，目前正在哺乳期，剛確診為類風濕關節炎，目前每天使用潑尼松5mg及羥氯喹200mg治療，可否繼續哺乳？

患者的主診醫生認為現在服藥情況下繼續哺乳可能會對寶寶不利，王萍醫生則力倡母乳餵養，但畢竟涉及風濕免疫科問題，所以想聽聽我的意見。

這讓我想起我之前的另外兩個病人。都是系統性紅斑狼瘡 狼瘡腎炎的患者，經過治療病情控制穩定，順利懷孕、生產，懷孕過程、生產前後病情均穩定。當然，余醫生只是風濕免疫科醫生，可以保駕護航，但不具備接生功能。這兩個患者產後1月回來複診時，我問現在哺乳還好吧，沒有經常要起夜很辛苦吧？兩個患者都說在生產的醫院產後就被建議使用溴隱亭回乳，停止母乳餵養，因為會診醫生認為哺乳會誘發狼瘡病情活動。

回顧上面的情況，其實醫生都是為了患者好。在用藥，不讓你哺乳，是怕對寶寶不好；在治病，不讓你哺乳，是怕你病情複發。均是無可厚非的理由。

然而，我們換個角度。如果這是一個沒有疾病的媽媽，哺乳對她的意義有多大？

我們假設一個場景，一個哺乳期的媽媽剛恢復工作，老闆跟她說，你去出差，不允許你哺乳了。這個媽媽不跟你急?才怪！我認識很多女醫生、護士，產假結束回來上班了，都在堅持母乳餵養，都在當「背奶媽媽」，十分令人感嘆母愛的偉大。

國內對母乳的支持真的太少了，公共場合也是最近兩年才陸續有一些母嬰休息室了。很多情況下，但凡有一點風吹草動就盲目斷奶，其實對哺乳媽媽的心理打擊是很大的。

母乳是上天對人類的饋贈。母乳的好處，隨便都能列一堆：

母乳餵養有利於嬰兒消化和健康發育；

母乳餵養有利於嬰兒健康成長；

母乳餵養有利於產婦恢復身體健康；

母乳餵養有利於增強嬰兒抵抗力、免疫力；

母乳餵養有利於增進母子情感；

母乳乾淨、安全，可降低減少嬰兒過敏現象；

母乳餵養可減少女性患卵巢癌、乳腺癌的機會；

再說，母乳餵養經濟實惠啊！

……

而於我而言，對我的病人來說，母乳餵養，除了以上好處，對她們而言，母乳餵養可以讓她們忘記自己是一個病人的身份，她們是一個健康的媽媽。輕易讓她們不要母乳餵養，從心理層面是在告訴她們，你就是一個病人，你不能那麼貪心想像正常人一樣，這種心理打擊是巨大的。

再回歸以上例子，是的，今晚余醫生吃了炒栗子，所以可以不停舉栗子。

服用潑尼松和羥氯喹的媽媽，真的不能母乳餵養嗎？非也非也！2016英國風濕學會（BSR）和2016歐洲風濕病學會（EULAR）都給出了權威推薦，小劑量潑尼松和羥氯喹，對母乳餵養並無半分影響，所以，為什麼要終止呢？

病情穩定的狼瘡患者，哺乳就一定會誘發病情複發嗎？非也非也！不可否認，產後哺乳高泌乳素血症確實是狼瘡病情複發的危險因素之一，過往對狼瘡認識不夠的時候，確實學界很多時候會建議產後不要哺乳以減少複發風險。現在隨著對疾病認識的加深，對於病情穩定的，我們鼓勵產後母乳餵養，僅當產後指標不穩定或臨床癥狀波動時，因產後哺乳高泌乳素血症是狼瘡病情複發的危險因素之一，在該種情況，才建議溴隱亭回乳，停止母乳餵養。所以，這兩個狼瘡媽媽其實也大可不必藥物回乳終止哺乳。

之所以會因為你是病人在吃藥，所以為了不要對小孩造成影響，不要影響病情，還是不要哺乳了這種想法，大概也是沒有意識到哺乳這件事對病人其實也很重要吧？你是病人，但是病人並不是活該就不能有正常人一樣的訴求啊，對吧。有時候，有這些訴求其實並不是「矯情」想要太多，而只是因為她是一個全人罷了。

相比下面的，哺乳就真的是一件小事了。系統性紅斑狼瘡的患者，至今還有很多意見認為，病情控制好就該知足了，最好就別去生小孩了，因為生小孩可能誘發病情活動，因為生小孩可能會遺傳啊！然而，事實上，在過去十幾二十年中，狼瘡的治療有了很大的進步，得益於醫學的發展，對於病情穩定超過六個月且沒有使用影響備孕的患者，很多其實都是可以安全生育的，只是備孕期間須嚴格風濕免疫科及產科聯合隨診，把妊娠風險降到最低。余醫生向來不會以為了你好的名義，輕易剝奪一個人的生育權。要知道，在許多中國人的傳統觀念里，生育是天倫之樂，生育是生命的延續，生命時家庭的完整，怎能輕言不可？能生一個小孩，是對三個家庭的完整呢（小家庭，母方家庭，父方家庭）。對於遺傳的概率並不大，前面已經反覆科普，這裡就不贅述了。

再往小了說，全人觀念，還有什麼？痛風的患者過去被要求絕對忌口，過苦行僧的生活，其實也是相當不人道的。現在，我們有了更科學的認識，對病人的飲食也有了很多寬容，不是嗎？（痛風飲食指導詳見《了解這些知識，控制痛風妥妥的！》）

好啦，余醫生作為一個資深單身汪表示對母乳餵養這件事並沒有那麼感冒和深刻認識，只是指導什麼是對的罷了。我今晚自然也不是來科普母乳餵養的，我要科普的是全人醫學的觀念。

要說全人醫學，先複習一下人文醫學的發展史。

以先進科學技術手段裝備起來的醫學，即現代醫學，也就是中國老百姓所說的「西醫」。現代醫學起始於14、15世紀，最初更著重於治病這件事，即以技術取勝。人們過去對此有許多批評的聲音，主要集中於對人性的淡漠和對技術的過度崇拜。美國社會學家John. Steven更是尖銳的說「醫學的不斷進步和專業化，使人屈從於治療本身而失去了人性的味道」。

現代醫學上述的弊端被暴露無遺，於是大家開始提倡「人文醫學」。什麼是人文醫學？用通俗的話說，就是醫學，不但是治病，更是治病救人，而且治病救人的重心落在「人」字上面。

人文醫學再往下發展，就開始強調全人醫學了。何謂「全人醫學」？全人，即

將人體視為一個集身體、心智和精神合一的個體，全人醫學要求我們醫護人員在對待病人時，不單是治病，而是治人，除了治療疾病本身，關心病人作為一個全人的需求，成為會關懷病人的醫生，而不是只會看病的醫匠。

醫是「仁術」，醫者為「仁愛之士」，希波克拉底認為「醫術是一切技術中最美和最高尚的」。醫生不僅應當注意有病部位的治療，而且也應當關愛病人。病人軀體上的不適往往也導致精神上的痛楚，更何況疾病有時被視為上蒼對人類不良行為的懲戒，病人從而遭受到軀體和精神上的雙重摺磨，所以醫生舒緩病人的精神壓力也有益於軀體疾病的康復。

還是希波克拉底說，你對待人的最好方式是你對他們的愛，對他們的事情感興趣。作為醫生需要不斷提醒自己，在看病人時，應當坐下來，哪怕只是30秒鐘，讓病人感到醫生願意花時間對他的事情是關心的，病人會因此放鬆，更容易有效交流。

全人醫學，過去在醫學院里其實學得並不多。我也是一點一點在實踐中學習、探索。道阻且長，行則將至。我願意用心做一個有溫度的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