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與戰爭：近代法國為何屢戰屢敗？

文：冷兵器吧弗里曼＆冷兵器吧喵頭切

在近代史中，法國在戰爭中的糟糕表現給後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從1870年的普法戰爭開始，法國就再也未能戰勝過她的德意志鄰居。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情況更糟，法國僅僅兩個月就被德國擊敗，全國淪陷，留下了數不清的笑話。比如「為什麼在法國有那麼多的林蔭大道？因為德國人喜歡在樹蔭下行軍」。

但是在普法戰爭七十多年以前，法國仍然還是歐洲的霸王，在拿破崙的領導下橫行歐洲，普魯士根本不是其對手。那麼，為何法國在半個世紀間戰鬥力就迅速衰退了呢？這同法國的人口變化有莫大的關係。

【1812年拿破崙帝國達到巔峰時的勢力範圍】

在拿破崙時代以前，法國依靠其優良的地理條件，農業產出長期在歐洲領先。有了農業基礎為保證，法國就能比其他歐洲國家供養更多的人口，並通過這些人口產生稅收來支撐軍備。在法國的封建時代，擁有私人采邑的騎士有五萬多人，比不少國家的常備軍還多。到「太陽王」路易十四時，法國人口有兩千萬人，陸軍有四十萬，數量是死對頭英國的六倍。海軍也強於英國，在17世紀末，法國有三百多艘戰艦，英國僅有143艘。

無疑，太陽王能夠歐陸多次發動法荷戰爭、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等大戰，與充足的人口資源是離不開的。當時的法國能夠保持人口繁盛，關鍵之一是通過教會維護家庭傳統。路易十四有意識的鼓勵教會在農村擴大權力，藉以約束鄉村的道德傳統。天主教對家庭的規訓效果十分明顯，一個例子是：路易十六時期，法國農村的新生兒只有百分之五是私生子。人口數量在這一時期也明顯增加，在整個十八世紀，法國人口從兩千一百萬增加到了兩千九百萬。

到拿破崙時期，法國依然保持著她的人口優勢，每六個歐洲人中就有一個法國人。拿破崙自己也相信人口繁盛是國家繁榮不可或缺的一環。他任內首先是建立了專門統計人口的統計局(bureau de statistique)，以此了解國內人口狀況。又通過了一些促進人口增長的法案，比如為生七胎及以上的婦女提供補助金。但是，法國的人口優勢也是從拿破崙時代結束的，究其原因，是拿破崙未能扭轉大革命對法國社會的影響。

法國大革命的第一目標，就是廢除舊有的封建制度。因此革命政府迅速的沒收了貴族和教會的土地，再將這些土地分給小農換取他們的支持。為此，革命軍和維護天主教會、貴族制度的保王黨爆發了激烈的內戰，在教會勢力最頑固的旺代，內戰造成近二十萬人死亡。

【描寫內戰中被燒毀的村落的畫作】

分發土地的新政將法國的土地制度轉變為以小農為主的土地結構，也顯著影響到了人口的增長。大多數農民首要的目標是維持自給自足，因此農民們不約而同採取節育手段(主要是體外射精)來避免產下過多的繼承人，防止出現土地被過度分割的情況。這時，法國仍然是一個農業國家，十九世紀的法國農民人口佔總人口的75%，直到1930年法國城市人口才超過農村人口。農村的節育活動顯著的反映在出生率上，拿破崙時代，法國農村出生率為44%，到1850年這一數據已經下降到26%。

城市的狀況也不容樂觀，限制城市人口增長的主要原因是惡劣的衛生環境，在法國東部的新興都市牟羅茲，資產階級家庭的新生兒平均年齡只有30歲。工人階級情況則更惡劣，織布工家庭的新生兒平均年齡只有四歲。傳染病也是人口增長的挑戰之一，1853~54年，席捲法國的瘟疫當時法國城市人口中的八分之一死亡。在當時法國人的描述中，城市幾乎是人間地獄：「巴黎是一個巨大的腐敗車間，苦難、害蟲和疾病一起出動，光和空氣都難以穿通。巴黎是一個糟糕的地方，植物枯萎和死亡。在那裡七個幼兒中，一年內就死去了四個。」

更關鍵的是思想上的變遷，路易年代的思想家贊成多子多福，但自打著名的《人口論》橫空出世以後，情況就大不一樣了。馬爾薩斯的大作在1829年譯成法文，他主張「人口按幾何級數增長，而生活資料按算術技術增長」，據此他又推論，如果人口增長不予以調控，就不可避免會導致饑荒、瘟疫甚至引起戰爭。因此，為了避免災難，人類應該主動節制生育。

馬爾薩斯的作品發表於拿破崙戰爭以後。由於法國在戰爭中損失兩百萬人口，使得法國的各階層都普遍接受了這一理論。再加上法國自大革命之後就強力打壓教會勢力，各種避孕工具的使用幾乎不受影響(但是墮胎依然違法)，節育運動很快就伴隨著「英國斗篷」(法國天主教徒對避孕套的蔑稱)擴展到全國。

【當時有為數不少支持馬爾薩斯理論的團體會向民眾分發避孕套】

但是，馬爾薩斯的理論很快就被工業革命帶來的技術進步推翻了，醫療和農業技術的進步事實上是可以支持人口以幾何級數增長的。法國雖然展開了全社會的節育運動，然而她的鄰國卻沒吃這一套，1850年時，法國和德意志諸邦人口持平，普法戰爭爆發時德國已有四千一百萬人口，法國僅有三千六百萬。此後人口差距不斷擴大，一戰爆發前，法國出生率進一步下降到18%，德國則長期維持在50%，此時已有6690萬人口，而法國只有四千萬人，每十二個歐洲人中才有一個法國人，名列歐洲倒數第二(第一是義大利)。

人口的問題不止體現在外交和戰爭上，法國人的節育運動持續到十九世紀末時，已經有一半的省份出生率為負，一些村落成為荒村，而礦山和工廠則找不到工人。法國不得不從歐洲其他國家招攬移民，一戰爆發之前，法國已從義大利、西班牙以及東歐國家接受了一百萬移民，佔到勞動力的百分之十。

一戰爆發前夕，法國社會各界終於發現了人口不足的惡果。德國適合加入軍隊的適齡男子是法國的兩倍，為此法國人不得不延長兵役時間，同樣法國也不得不減少工業人口來維持一支可以和德國對抗的軍隊。一戰的法國幸運的依靠塹壕戰和英國盟友的援助抵擋了德國人。但法國人也不得不面對現實：人力的枯竭已經使法國走下了歐洲霸主的神壇。

1920年，法國政府通過了外號「天使製造法」的法律。這條法律禁止藥店銷售避孕用具，並且禁止節育團體進行宣傳，違者可能被逮捕。同時，政府開始慶祝母親節，並且對於多生育的婦女提供獎勵。政府使用了拿破崙時代的老招數，政府為生育多胎的婦女提供補貼，並且頒發獎章：銅質獎章授予5個孩子的母親，銀質則是8個孩子的母親，金制獎章則發給生育了10個孩子的母親。

遺憾的是，人口學的長期的實踐結果是：一個團體的出生率一旦下降，就無法再回升了。法國的作家辛辣的諷刺他的同胞：「法國男人吝惜他們的精子，但卻不在乎流血」。新法律基本沒有什麼成效，隨著法國經濟的恢復，移民繼續迅速湧入法國，在1930年，法國的外來移民已經有二百五十萬人，占整個法國成年人口的十分之一。而在一戰中作為主戰場的東部省份，則再也未能恢復到戰前的人口水平。

【20世紀初進入法國的移民，大多數來自東歐】

一戰的重擊喪盡了高盧雄雞的勇氣。人口和軍備的劣勢讓法國人只得乞靈於馬其諾防線漫長的地堡和壕溝。法國也喪失了維護凡爾賽條約的勇氣，1936年3月，希特勒冒險派遣三個營進入萊茵蘭非軍事區，出發前他專門囑咐他的將軍：只要一遇到法軍就立即撤退。但是，膽怯的法軍不敢面對戰爭的風險，縱容納粹德國佔領了萊茵蘭，從而喪失了最後阻止大戰爆發的機會。

此後，歷經慕尼黑和波蘭的綏靖，當1940年德軍調轉槍口，穿越阿登森林突入法國深處時，法國脆弱的防禦體系瞬間就崩潰了。威廉·夏伊勒在《第三共和國的崩潰》中忠實的描述了當時法國人四散亡命的場面：「6月9日到13日之間，德軍兵臨巴黎城下，有兩百萬驚慌失措的難民向南逃亡。他們只是隨便的打點了幾件行李，放在汽車頂上，或者是摩托車、自行車的架子乃至任何帶有輪子的工具……」

成也人口敗也人口，法國人的節育運動僅僅用了一個世紀不到的時間，就讓曾經的歐洲霸主淪落為二流國家。箇中原因足以讓人深思。

【法國投降後經過凱旋門的德軍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