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斯瓦夫·米沃什：死和宗教的第二空間

　　JerkPrettyReckless——總第107期

　　一九一一年生於立陶宛，二戰時參加了華沙的抵抗納粹的運動，戰後作為波蘭文化專員在紐約、華盛頓和巴黎工作。一九五一年出走巴黎，一九六零年到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任教，是美國人文藝術學院會員之一。一九八零年獲諾貝爾文學獎。二零零四年去世。米沃什的詩歌注重內容和感受，廣闊而深邃的映射了二十世紀東歐、西歐和美國的動蕩歷史和命運。

　　以下內容節選自《第二空間》 米沃什/著 周偉馳/譯

　　我未曾脫離人民，悲痛與憐憫聯結著我們。

　　我們忘記了——我總是說——我們都是王的孩子。

　　因為在我們所來之地

　　並沒有「是」和「非」，「現在」「過去」和「將來」的區分。

　　我們多麼可憐，上帝為我們漫長的旅程所準備的裝備

　　我們用了不到百分之一。

　　《晚熟》

　　假如沒有上帝，

　　人也不是什麼事都可以做。

　　他仍舊是他兄弟的照顧者，

　　他不能讓他的兄弟憂愁，

　　說並沒有上帝。

　　《假如沒有上帝》

　　一個女人的赤裸遇到了一個男人的赤裸

　　並用它的另一半成全了自己

　　肉體的，或甚至神聖的，

　　——幾乎是一回事——

　　《在克拉科夫》

　　小玩意兒也曾掩飾我的痛苦。

　　我難以面對剝落的牆壁，骯髒的垃圾堆。

　　醜陋，它看來是在招災惹禍。

　　但它是給定的。而且沒有水

　　能沖走銘刻在我們記憶中的東西。

　　必須有所為來對付它。

　　必須有所為。

　　《框架》

　　人和物的消亡並非時間唯一的秘密。

　　它召喚我們克服去當奴才的試探。

　　並在深淵的邊緣之上放上一張桌子，

　　並在桌子上放上一個杯子、一個水罐、兩個蘋果，

　　於是他們就誇大不可獲得的「現在」

　　《教我手藝的一個師傅》

　　我在那城市的停留像一場夢

　　而這場夢持續了許多年。//

　　真的，我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

　　直到聽到一個聲音在口誦詩句。//

　　就那樣我發明了一種生活，

　　就這樣我的天命得以被完成。//

　　一些人相信我是他們的，

　　於是便信了我的偽裝。//

　　我為此責備自己，

　　因為我想要與此不同，

　　可靠、勇敢、心靈高尚。//

　　後來我只好說：為何要達到那麼高？

　　我是瘸子，也將會是瘸子，

　　這點可沒人想到。

　　《一次停留》

　　我想到你，老婦人，默默地數著你生命中

　　過去了的日子像數著玫瑰經念珠。//

　　它得被遭遇、忍受、應付。

　　一個人得要等或不等，一個人得要。

　　《一個老婦人》

　　一個奴隸，你就這樣留在了相片上

　　被感光乳劑和時間的著色變得黯淡。

　　你反叛了嘛？是的，十分可能。

　　只有你自己知道，不告訴任何人

　　保護你嘲笑著的身體所顯示的智慧，

　　遠離他們話語的虛無。

　　《美麗的陌生人》

　　想一想，那些人們以為發生了的事

　　什麼也沒有在你身上發生，

　　你可以完全不同，

　　你是你自己，

　　不被命運的精準所捕捉。

　　《美麗的陌生人》

　　我未曾用我的全部感官來愛一個女人，

　　我只想從她身上得到一個姐妹，在被放逐之前。

　　我尊重宗教，因為在這個痛苦的地球上

　　它乃是一首送葬的、撫慰人心的歌。

　　《不適》

　　在發生了一個神跡的小鎮，商販們支起了他們的貨攤，一家挨一家，沿著朝聖者前行的街道。

　　他們展示他們的貨物，奇怪著人們的愚蠢，正是它驅使著人們前來購買小十字架、小聖章和祈禱念珠。

　　甚至還有聖母形狀的塑料瓶，用來保存治病的神水。

　　病人在擔架上，癱子在輪椅上。

　　強化了商販們輕蔑的信念：宗教是自我安慰，基於對任何救援的合理需求。

　　他們搓著他們的手，琢磨著，在進貨清單上又加上了耶穌十字架受難像，或者印著歷任教皇肖像的鎳幣。

　　而朝聖者，望著他們已經潛藏了幾不可覺的微笑的臉，感到信仰受到了威脅，正如孩子們感受到了保守著一個秘密的成年人的威脅，他們猜測著（這個秘密是什麼），但仍然模糊不清。

　　《商販》

　　我正在慢慢地從世界的露天遊樂場離開

　　並且注意到我對猴子的裝扮、尖叫聲和鑼鼓聲

　　有一種不喜歡。

　　何等的寬慰。獨自地沉思著

　　人類基本的相似

　　以及他們分量極微的不相似。

　　沒有了眼睛，我的視線固定在一個明亮的點上，

　　它變得越來越大，把我吸收了進去。

　　《眼睛》

　　當太陽升起

　　它照耀愚蠢和罪過

　　它們藏在記憶的凹處

　　白天看不見。//

　　這兒走著的是一個多層次的人。

　　在他的上層是早晨的清冽

　　在他的下面是黑暗的密室

　　嚇得人不敢進。//

　　他請求寬恕

　　向那些不在場者的靈魂

　　後者在被埋葬了的咖啡館

　　的桌子底下發抖。//

　　那人要做什麼？

　　他害怕一個裁決，

　　比如就在現在，或在他死後。

　　《多層次的人》

　　有一些日子在我看來

　　人們不過是節日里的牽線木偶，在虛無的邊緣跳舞。

　　十字架上強加給人子的折磨

　　之所以發生，不過是為了讓世界顯出它的冷漠。

　　《塞維利奴斯神父》

　　要麼諸神是全能的，但從他們所創造的世界來看，卻不是善良的；要麼他們是善良的，但世界脫離了他們的控制，因此他們不是全能的。——伊壁鳩魯學派

　　我總是喜歡密茨凱維奇，儘管不知道原因何在。

　　後來我認識到他是在用密碼寫作

　　而這是詩歌的規則，

　　我們所知之物與我們所啟示之物之間的距離。//

　　換言之，要緊的是外殼裡面的東西，

　　但當然如果讀者只迷戀外殼也不要緊。

　　《我總是喜歡》

　　它促成了他後來關於共產主義的看法：

　　「為微小的社會進步，流太多的血」

　　《學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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