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日劇里的家長里短，總能治癒你深藏的憂傷？

「怎麼處理家人之間的空間和距離其實是生活中一個特別小的點」，施鈺涵說，「但是只有日劇會把這種事拿出來，通過故事、場景和人物的心理變化，從裡到外地審視。」

作者 | 羅立璇

儘管早在20多年前，中國就開始引入日劇，但由於政策影響，對於許多中國觀眾，日劇和日本一樣，屬於熟悉的陌生人。而近幾年，日劇卻成為許多年輕人不可或缺的生活陪伴。

在網路平台以及民間字幕組的幫助下，日劇粉絲越來越多。「限韓令」的升級，也讓日劇有了更大的想像空間。從去年開始，已經有多家影視公司與日本相關電視台達成了合作，開展翻拍計劃。

2月11日，微博認證為「湖南衛視粉絲網編輯」的微博「湖南衛視芒果撈」在微博上發布消息：「因為『限韓令』，視頻網站開始轉投購買日劇版權。愛奇藝《寵物情人》；芒果TV《四重奏》、《東京白日夢女》」。目前，愛奇藝已經上線了2017年新劇《寵物情人》，該劇已經從A站和 b站下架。根據芒果TV的工作人員確認，另兩部日劇也將很快上檔，目前正在積極進行宣傳。

日劇種類繁多，專註日本內容的MOOK（雜誌書）《知日》主編蘇靜表示，雖然幾年前就想做一期日劇特輯，但由於太過複雜而沒有找到合適的角度。「其實日劇也有很多爛劇」，蘇靜說，但是日劇的產量足夠大，「質是以量為基礎的」，因此也還能在不同的類型中找到好看的日劇。

在所有品類中，生活劇一直是日劇的優勢所在。《三聲》採訪了幾位日劇重度觀眾，試圖了解這個相對小眾的劇種如何吸引了她們、改變了她們，在與美劇、韓劇和優質國產劇的競爭之間，划下了自己的自留地。

「金句才是正確的打開方式」

《深夜食堂》劇照

「雖然在吃炸雞的時候加檸檬是一件常見的事情，但是有喜歡往炸雞上加檸檬的人，就會有不喜歡往炸雞上加檸檬的人。」在b站單集就獲得了66萬播放量的日劇《四重奏》第一集中，四個主角在一起吃炸雞，主角家森在阻止別人加檸檬汁的時候說了這句話。

《四重奏》在豆瓣上獲得了9.2分好評。在豆瓣評論里，網友的評論多為「金句遍地」、「意味深長」；但也有網友覺得劇情沒有什麼驚喜，「明明是很簡單的道理硬要加進去生活片段里去，有點做作」。

近幾年來，成為了「網紅劇」的日劇，都有一個特點：劇里的台詞都可以被截屏，在微博首頁和微信公號里流傳，以或長或短的金句式台詞獲得了都市年輕人的共鳴。

實際上，許多金句單獨來看確實平淡無奇，但放在劇情中，卻能體現出編劇對生活的理解。例如，另一部幾年前大熱的《深夜食堂》，就通過美食拍出了治癒風格。

其中一集，是一位過氣的電視藝人和他正在走紅的助手的故事。師父要吃熱香餅，但缺少食材的店主只能用剩下來的熱香餅醬液包著魚肉腸，做了一份美式熱狗。這個故事傳遞出來的信息是：本來的熱香餅沒有人吃了，香餅汁加入了魚肉腸做的美式熱狗卻受到好評。

看著徒弟走紅，心裡難免不是滋味的師傅，卻借著小小的「熱香餅醬熱狗」體會到「後浪推前浪」的涵意：老一代藝人的表演不再受到歡迎，徒弟用師傅的技巧衍生出來了新的風格才得以走紅。

在社會迅速變化的時代，轉換生活頻道時，不免會在心裡上留下一些隱蔽的小洞，「你是不是已經被時代拋棄了？」儘管日劇給出的解決方案舉重若輕，但出發點是人性的關懷，因此很容易引發共鳴。

由於大多數人都是以「字幕組」+視頻網站的方式觀看日劇，所以目前無法獲得日劇在中國的準確收視數據。但另外兩組數據能夠側面說明日劇以及日本文化在中國年輕一代中仍然擁有地位：首先是日本作家在中國越來越受歡迎。從噹噹網2016年全部類別圖書暢銷榜前100名中，日本作家的作品增加至2015年的2倍，達到12冊；其次，中國赴日旅遊火暴狀態仍在持續。2016年中國赴日本人數超過600萬人次，同比增長近三成。

「我老公說，你的人生道理都是從日劇里學的吧？」

《賣房子的女人》劇照

「日劇最牛是並不以劇情見長，即使你知道劇情，但在家長里短里，總是能帶來對生活新的理解。」在外企工作的90後白領劉圓圓說。

前《彭博商業周刊》記者施鈺涵對此也有同感，她更偏愛醫療劇，幾乎將日本相同題材的劇都刷了一遍。之後就留在了「日劇坑」，追看各種日劇。

她愛看美劇的朋友和丈夫都沒辦法理解她的喜好，「有一次，我帶著我老公看《深夜食堂》，他說，『吃兩頓飯能撐一集？』，簡直不敢相信，哈哈。」

「我現在覺得美劇特別燒腦，就不想看了。相比之下日劇更容易『進入』，准入門檻低。而且，我喜歡更有味道的台詞。」施鈺涵之前看醫療劇，看的是美劇《實習醫生格蕾》，但現在她更願意看日劇《醫龍》。

比起「每一集展開都不一樣」的《實習醫生格蕾》，她覺得日劇是在相似的大框架內進行小細節趣味的調整，不會有特別大變化。

施鈺涵也聊到了日劇對她的啟發。去年她和家裡人關係比較緊張，在那時她剛好在看日劇《賣房子的女人》。有一集講飾演金牌房產中介的北川景子為一對跨國情侶尋找適合文化完全不同的兩人居住的房子。最後的解決方案是，他們把房子隔開了。北川說：「日本的美德是默默體諒，不用時時刻刻看到對方，這樣才會彼此牽掛，所以，只要在同一屋檐下慢慢變老就是一家人。」

「怎麼處理家人之間的空間和距離其實是生活中一個特別小的點」，施鈺涵說，「但是只有日劇會把這種事拿出來，通過故事、場景和人物的心理變化，從裡到外地審視。」她看了以後，突然就領悟了，「家人就是默默關愛」，而不一定是要黏在一起。

「所以我老公經常吐槽我說，你他媽的人生道理全是從日劇里學的吧？！」

武漢理工大學日語系教授梁憬君認為，日本文化對於生活方式的理解不僅僅局限於日劇，日本的綜藝節目，比如住房改造類的，對國內裝修方面也有很大的啟發，日本設計師更添加了對人的關懷，更注重實用性，處處隱含巧妙的構思。

對於工作和生活的「普遍專業」是施鈺涵的另一個收穫。她最近愛看的一部日劇是《chef～三星校廚》。這部日劇講了米其林三星餐廳主廚星野光子被同事陷害，只能去學校飯堂給孩子們做校餐來謀生。學校食堂的營養餐通過法律規定了營養成分比例，員工一直以來只注重營養不注重口味，因此校餐非常難吃。星野光子本著不論做什麼食物都要做出「最高的美味」的精神，一集一集推進，將校餐也做出了星級餐廳的水準。

「這種較真，放在日劇里你會覺得特別自然，因為人家的國民性就是這樣的。比如說他們為了文件上一個特別小的錯誤，加班加點；生產文具的時候，線都要怎麼怎麼對齊，我都覺得是很正常的。如果讓美劇來糾結這些情節的話，我就會覺得很奇怪。」

她說要理解日劇，存在一定的文化上的障礙，家裡的書架現在有兩層專門用來放日本文學和小說。

堺雅人革掉了木村拓哉的命

《戀愛世紀》中的木村拓哉和松隆子

有著長達13年日劇觀看歷史的廣州《漫友》雜誌編輯陳釗穎依然記得日劇近年來的絕大部分「爆款」。她看的「入坑」作品是木村拓哉在1997年主演的《戀愛世紀》，2001年被香港無線電視台播出，珠三角地區可以收看。

這部劇奠定了她對男性的審美：至今她依然是現年44歲的木村拓哉的忠實粉絲。而木村拓哉主演的另外一部日劇《Pride》,用的配樂幾乎全是英國皇后樂隊的歌曲，讓她從此愛上了英倫搖滾。

《戀愛世紀》、《悠長假期》、《Pride》……木村拓哉曾是日本電視劇界的收視強心針，純愛劇的絕對男一號。只要有他出演，平均收視率就能過20%，達到萬人空巷的效果。但時代在變化，木村沒有了昔日的收視率號召力，主演的新劇《A Life~心愛的人》最新一集的收視率僅有12.3%，打破了自己的最低記錄。

而在此背後，曾經是日本熒屏霸的「純愛」類型劇的式微。如《追憶潸然》、《悅音響起》等劇，在上一季的黃金檔期「月九」（周一晚上9點）接連遭遇滑鐵盧。

最近一次能讓日劇粉絲大軍大規模納入新血的劇集無疑是被2012年播出的《勝者即是正義》，日文名《Legal High》，被觀眾昵稱為「李狗嗨」。男主角堺雅人在其中扮演了有點好色、非常自大、反雞湯、唯利是圖的律師，對以女主角新垣結衣為代表的「正能量」思想大開嘲諷，以輕鬆搞笑的律政劇情吸引了大批年輕觀眾。

直到目前，《勝者即是正義》幾乎從未掉出b站「完結劇集」區的前十名，受歡迎的程度可見一斑。

「在b站，只要有在『李狗嗨』里演過任意一個配角的演員出現在別的劇集里，就會刷過滿屏的『李狗嗨』。你們就沒有看過別的劇嗎？」陳釗穎忍不住抱怨了一下，「這個劇還是不太符合我價值觀吧，什麼都是嘴炮一通來解決，太理想化了」。

雖然沒有贏得陳釗穎這樣的老日劇粉的喜愛，但像《勝者即是正義》這樣的日劇可能是最容易打開「路人」市場的：搞笑、反套路、（對傳統觀念的）叛逆；更生活化，也更現實。

而且，以前愛看純愛劇的陳釗穎，現在也希望「對劇情推進沒有幫助的單講愛情的戲份少一點」。她開玩笑說：「明明是描繪主角如何如何奮鬥的，這個時候突然要插個感情線幹嘛呢？直接安排TA不擇手段往上爬就好了啊。」

和施鈺涵不同，在《漫友》雜誌工作的陳釗穎完全不需要擔心身邊沒有同好。因為她身邊同事全是ACG愛好者+日劇迷。「將日本的漫畫、動畫和電視劇連起來是特別自然的事情，所以要引進日劇的話，是很有可能將本來在看動畫、漫畫的觀眾轉化過來的。」她身邊看日劇的人，幾乎都是同時在看漫畫和動畫的人。

為什麼生活劇是日劇的強項

《勝者即是正義》劇照

大多數日劇典型觀眾並不排斥美劇、韓劇以及英劇等其他主流電視劇。這是一個全球化觀劇時代。

網路帶來了全球化收視平台。與日劇相比，美劇和韓劇近年來更加主動適應這個變化。以Netflix、HBO為例，近年作品越來越多元化且大製作。從幾年前開始，《太平洋戰爭》到《權力的遊戲》美劇的單集製作成本已經達到千萬美元量級。中國視頻網站也越來越多為這些大製作買單。

日劇在中國觀眾中的生存空間，是美劇和韓劇留下的空檔。對於美劇的變化，劉圓圓表示，自己此前所看的美劇大多集中在職業劇，FBI、法醫、律師等，許多都已經連續追了十季，《紙牌屋》、《權力的遊戲》等當然也能吸引她的關注。

但同時她認為美劇在《老友記》、《慾望都市》之後，近年少有日常生活劇的佳作，因此這塊空白就一直由日劇填補。

相比之下，全球化對於日劇影響較少。體現在投資上，日劇平均水準低於美劇和韓劇。根據日媒EXCITE新聞報道，日本電視劇一集常規的製作費用在120-300萬人民幣之間。

而且，在日常劇這個領域裡，收益常常和投資不成正比。如最近大火的講3位東京女性好朋友之間的故事的《東京白日夢女》，由於沒有採用一線卡司、場景簡單，則以低預算聞名，一集在60-180萬之間。

在播出時，《東京白日夢女》的收視率和由木村拓哉領銜出演、單集投資超過1億日元（6000萬人民幣）的醫生劇《A Life～心愛的人》勢均力敵。

由於日劇本來的製作費用就不高，因此拍攝特效難度幾乎可說沒有、主要靠編劇和演員才華的生活劇成為了一項很經濟的選擇。而且在一個領域內精耕細作，又是日本公司最擅長的。

蘇靜認為，這就讓日劇成為一個非常類型化的存在。「他們的劇集非常獨立化，日本人不太在意別人怎麼看，從劇集設定，到表演，到發行節奏，它們自成一套。」 日本電視劇是編劇中心制，呈現出來的內容有很多編劇個性的體現。

儘管中國同行正準備大舉引進日劇IP，但實際上複製並不容易。因為這個體系由日本國民本身的審美取向來支撐：小津安二郎對於小市民生活的描繪、山田洋次對家族情感的把握、黑澤明對於人性的體察等等，奠定了日本觀眾，至少是日本的影視工作者的審美基礎。

但不論如何，日劇滿足了我們面對生活的一個基本需求：審視自我、審視生活，並嘗試與自我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