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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父親:因你,我的世界如此美好

我出生的地方是湘東的一個國營農場,父親是農場機械廠里的工程師,母親是一名普通的工人。我父親將近三十歲之前,都一直在務農,也沒結婚。如果不是爺爺傳承祖上的那一點點書卷氣,堅持讓父親多讀書。如果父親一心安分守己的廝守在山村地頭,如果沒有改革開放,那就不會有我,不會有我眼前的一切和這個故事了。是1977年的恢復高考,讓我父親幾乎沉寂的人生獲得了生機。那一年,他發了瘋似地複習苦讀,終於考上了中南大學,後來分配到湘東這個農場機械廠,娶了我的母親,再後來就有了我。


人的一輩子有許多難忘的時光,可能是一段美好的戀情,可能是一份稱心的工作,也可能是一程精彩的旅行。但我想,我一生中最難忘的時光,應該就是在那偏僻小縣城的農場里,由上天安排給我的父母陪我走過的幼年和童年。


我的記憶里,農場的家裡十貧寒。蘇式大通屋裡一排住著十多戶人,一間十多平方米的磚瓦平房,一間父親自己動手搭建的廚房,還有一些簡易的豬舍雞舍,就組成了我們家的全部。家裡的一切都是那麼的簡陋,父親請人打的木沙發,方方正正做工粗糙,還斑斑駁駁地掉了漆。14寸的黑白電視機顯得那麼的小,只能看一兩個台。十多平方米的的房子用一道布簾隔開,就成了最簡單的前廳和卧室。

母親說,在我出生之前,她和父親就和那時普普通通的小夫妻一樣,過著拮据窘迫的生活。沒有太多的追求,甚至在那個年代也沒有什麼生活憧憬。每天干著機械重複的工作,領著微薄的薪金。母親做得最多的就是學鄰居的大嬸小媳婦一樣種點菜,在天完全黑前絮絮叨叨地說些家長里短。而父親呢,還是個不定性的大小伙,每天下了班就跟著農場里的其他年輕人下棋吹牛,抓魚打鳥,經常不著家。直到母親懷上了我,那一點點小小的肚子,父親好象也毫不在意。有時母親欣喜地拉他過來,把手按在肚皮上,讓他感覺一下裡面不安分的小手小腳。父親摸了一下,馬上燙手似放開,又跑了。那時的父親,還不能接受一下子從作為別人的孩子,到成為別人父親的轉變。他的心情是惶恐的,怎麼一下子,自己就要做父親了呢,就要有一個小小的生命在自己的庇護下成長。他的年輕,將一去不復返。


無論那時小年輕的父親母親有怎樣複雜的心情,我還是如期降生到這個世界上。母親說,當父親第一眼看到襁褓中小小的我時。那眼神是無比複雜的,有惶然、有驚訝、有痛愛,甚至還可能有一點驚慌。父親輕輕地伸出一個指頭,我那纖如小枝的手慢慢地握住。從那一刻開始,他就不再是個年輕人,而是一個父親,他的生命中就有了我——她的女兒。


因為我的出生,家裡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父母開始變得忙亂起來。原本簡簡單單的家裡,開始增添了很多小小的東西。小床、小被子、小奶瓶、小玩具。屋外的晾衣架上,大人的衣服當中,開始飄蕩著小小的衣服。父母的生活不再悠然而平靜,他們開始有了一個小小的圓心,每天都得圍著轉。媽媽說,那時晚上最手忙腳亂。小小的啼哭聲,讓他們不得不睜著惺松的睡眼,蓬鬆著頭髮,爬起來調奶粉。或是我微小的發燒不適,都讓他們緊張不安,手足無措地深夜去敲醫生的門。


那段時間的父親,每天早上上班總是十分狼狽。不是太累起晚了,著急穿衣敞著扣子忘了系,就是衣服上沾著斑斑奶跡,還蓬亂著頭髮。可是他卻一點也不為意,當同事笑話時,他還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女兒小我養育她,以後我老了她就要奉養我嘍。"

閑暇下來,剛為人父的父親,竟會很認真地向那些上年紀的阿姨們討教起育兒經,學習奶粉要衝多熱,嗆奶怎麼辦,發燒如何處理……,還用個小本子記下來,一如讀書考大學時那麼認真。是的,儘管父親對我的到來有些惶然無措,對如何照顧好小小的女兒很生澀忙亂,可是天生的血脈之情,舐犢之愛,還是讓他很快地進入了父親的角色。


那時起,機械廠的籃球場上逐漸少了個矯健的身影,娛樂室的棋盤前慢慢不常見了皺眉沉思的父親,年輕同事的吹牛大山中開始聽不到父親那高談闊論的聲音。而鄰居同事們,卻常常見到我被父親笨拙地抱著,在門前、屋旁、樹下,輕輕地吟哄入睡。


慢慢的我漸漸一點點長大。從開始躺在床上,吸著小手指,疑惑不解地看著上天賜予我的父母忙來忙去,不時報以一兩聲響亮的啼哭,或無邪的咯咯笑聲。到可以爬著坐著,興奮地觸摸玩耍周圍可以接觸到的有趣玩具和物件。終於有一天,父母親小心地放開了一直抱著我的雙手,讓我扶著桌腿,在他們滿是激動的期待眼光中,我顫巍巍地邁出來到人世的第一步、第二步……,就在稚嫩的雙腿支撐不住要跌倒的時候,父親有力的雙手迅速將我抱起,高興地大聲說:我們的小瀅瀅會走路嘍。


自我會走路後,屋前屋後,山下河邊,田野小溪,便布滿了我幼小的足跡。媽媽說,那時最常見的場景是機械廠的大院里,每天傍晚都會有一大群孩子在玩鬧,大點的下棋打紙牌,沒那麼大的打彈珠扔沙包,小點的就嘻嘻哈哈地瘋跑,找新鮮的東西聚在一起研究。而我就是小點中的一員,就跟在孩子屁股後邊邁開小腿使勁跑,到處看。直到天色晚了各家把各家的孩子喊回家,大院由喧鬧回復平靜。


閑暇時間的父親不再是一個自由自在,沒有什麼牽掛的大小伙。起初朋友同事相邀,父親會叮囑母親照料好我,才會放心出門。慢慢地我會扯住父親的手或腿,依依不捨地要當小尾巴。父親的臉上寫滿了憐愛與不舍,逐漸地他出去,能帶著總會把我抱上。因此,小小的我,總是粘著父親。他和朋友同事下棋聊天,我便在一旁和別的小朋友玩。他去看農場的各種節日喜慶和競賽,便會把我抱得高高的,讓我能越過大人的頭頂看到那新奇的喧鬧。甚至有時晚上他去廠里辦公空臨時加班也帶著我,給我一個小小的玩具,他便在那裡忙碌那些圖紙和文字。

我會說話了,父母親身邊就猶如添了一隻每天嘰喳不停的鳥兒。開始不時冒出一些對眼前世界小小的疑問。一次,我好奇地問母親:「媽媽,我是從哪來的?"這幾乎是每一個孩子都想知道的問題。母親也早有準備,她不假思索的說:"你是那一年發洪水,你在一個大盆子里從河上面飄下來,爸爸媽媽把你撈回來的。"我小小的腦瓜里馬上想到了《西遊記》里唐僧小時候的命運,"那是不是我另外的爸爸媽媽也被壞人害了,那壞人被抓到了嗎?"母親沒想到我的腦瓜竟然會這樣想,一時結舌,不知怎麼回答,便敷衍地說:「小孩子不許瞎問這些。」小小的疑問沒有答案,我不由得委屈地撇起了嘴。


直到父親回來,他發現後責怪了母親,把我抱到懷裡,很認真地對我說:「小瀅,你是爸爸媽媽生的,你是爸爸生命的一顆小種子,在媽媽身上扎了根、發了芽,慢慢長大,然後成為嬰兒從媽媽的肚子出來。你看隔壁的陳阿姨,她大著肚子,很快就要生寶寶了。」我似懂不懂地點點頭,父親的回答雖然沒能讓我清晰地明白小小的生命如何而來,卻讓我朦朧地知道了自己是來自父母的生命,而不象別的小夥伴那樣,總是惶惑不安地想著,擔心著不是爸媽生的,那自己究竟來自何處?


從此以後,面對著這個新奇繽紛的世界,我滿懷著好奇疑問,一個又一個帶著稚氣的問題,象春天綿密的小雨點般灑滿了這個貧寒平凡,卻溫暖溫馨的家。


和母親去菜地。 「媽媽,為什麼那些瓜長到樹上去了?」「那是水瓜,藤蔓喜歡爬樹的。」「它們又沒有手腳,怎麼爬的呢?」母親總是對我的接二連三的問題措不及防。「有,它們都有小手小腳,能抓住樹皮。」「那它們有手有腳,為什麼要長在一個地方,不象小動物一樣跑呢。」「它們都很乖,所以都聽話呆在家裡。」母親有些招架不住了。「這麼乖它們為什麼還爬樹?那多危險。」母親終於敗下陣來,嗔笑著說:「刁嘴丫頭,回去問你爸,他才最喜歡和你胡謅這些問題。」


是的,父親不象文化不高的母親,他對我珠串式的小問題總是充滿了智慧和耐心,將我小小心靈的遐想引到無限廣闊的天地。

「爸爸,為什麼動畫片里的小鳥小魚小花會說話,我看到的卻不會呢。」


「因為那是童話故事。有一個地方叫童話世界,那裡的東西都有生命,都會說話。」父親的眼晴里閃動著慈愛與溫情。「那個世界在哪,花仙子,一休哥,叮噹貓,它們全在那裡嗎?」「它們在這裡面。」父親找出格林童話,安徒生童話。「童話世界就在這些奇妙的書本里,瀅瀅象大哥哥大姐姐一樣勤奮認字讀書,就能進到那裡。」「進到裡面,我就能見到花仙子了,可以讓她給我變一件漂亮的衣服嗎?」我小小的腦海里開始充滿了童真興奮的無際遐想。「小瀅,不對,花仙子那神奇的鏡子不只是用來變漂亮衣服的,是用來幫助有困難的人們的,就象一休哥一樣。」父親有時空閑,就會抱著我看動畫片。於是,父親就給我講了一個小王子的故事。當講到那個雕像王子最後一隻寶石眼睛被燕子取走,送給需要幫助的窮人。而他的心最終破裂,燕子死去的時候。我小小的心裡充滿了哀傷,第一次知道,童話的世界裡不只有的無邪笑聲和童真快樂,還會有慈悲和憂傷。


也是從小王子的故事裡,還有周圍大人的閑談中,我開始朦朧知道了死去。那是怎樣一種可怕的東西,彷彿誰都無法躲避,難道自己最親愛的爸爸媽媽,還有自己,都要被那可怕的東西帶走嗎?我開始感到害怕,甚至躲在被窩裡哭。終於有一天,細心的父親關切地問我怎麼了,我小小的臉上滿是憂愁,期期艾艾地問:「爸爸,人為什麼會死?」父親愣住了,他能想到自己小小的女兒會有很多古怪的問題,或是天上飛的,或是水裡游的,或是關於太陽的,或是關於星星的,但怎麼也沒想到,才是幾歲孩童的我,竟然會想這個大人都無暇去想或麻木了不想去想的問題。


父親沉吟了。在改革開放剛開始並不是很久的那個年代,幾千年的傳統生死觀還沒被開放迎來的氣息沖淡,對這個問題最常見的回答大多就是「投胎」,「輪迴」,或者上「天堂」,下「地獄」。還有些蒙昧的人們,習慣用這種解答來慰解對死亡的恐懼和親人逝去的悲痛。可是父親明顯不想讓自己的女兒再接受這種已蒙上斑斑封建迷信陳跡的觀念。不想我再負上無端的恐懼和焦慮。他想了一下,把我抱起來坐在膝上,很認真地對我說:「小瀅,有生,就必然會有死。沒有生,不會有生命。但只生不會死的,那也不叫生命。」或許是父親講得有些深奧,我聽得有些懵懂。父親抱起我走到廚房門口的一個小花盆前,那裡面的一株牽牛花已經快枯萎了,但花葉里結滿了一顆顆黑色的小種子。

「小瀅,這是你最喜歡的牽牛花,你看它怎麼了?」「快冬天了,要枯死了唄。」「那它死了,你不傷心嗎?」「不傷心,因為它有種子,種子明年種下又可以開花了呀。」「那你認真想想,我們人不是一樣嗎?爸爸媽媽是牽牛花,你就是小種子,明白了嗎?」


父親的比喻很淺顯,我也朦朧地大概明白了生與死的道理,可稚氣的心一時還是難以接受,馬上抱著父親的脖子帶著哭腔大聲說:"不行,爸爸不是牽牛花,我不要你死,那樣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父親摸著我的頭:「傻丫頭,如果人都不會死,那連爸爸媽媽都不會有了。」說完,或許是為了安慰我那驚擾的心,又說:「你看晚上那滿天的星星,就是人死後的魂靈變的,在上面看著自己的親人。以後爸爸也會這樣看著你。」「那我怎麼知道哪顆是你和媽媽呢?」聽到父親這樣說,我心裡的害怕慢慢消褪了。「到時爸爸媽媽看到你呀,會一閃一閃地眨眼睛,你就能看到了。」父親的語氣也變輕鬆了,「你可要聽話,懂事,不然爸爸媽媽到時在天上看著你也會不高興的,知道嗎?」這個問題似乎又在父親睿智的回答中解決了,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七歲的時候,我開始上小學了。農場中心小學開學那天,父母親早早地起來,把上學的小書包、小筆盒、小毛巾,都一一準備好,兩人一起把我送到學校。學校里的孩子是那麼的多,象春天晨曦中歡快的鳥兒一樣,挨挨擠擠,嘰嘰喳喳地喧鬧著。父母親帶我到教室找好座位,放好書包,然後和大多數家長一樣捨不得離開,叮囑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老師叫了好幾遍,才站到教室外面看,緊張地看著女兒的一舉一動。老師要正式上課了,再三要求,才帶著牽掛和不舍離開學校。


母親說,從學校回家的路上,兩人都沒怎麼說話,一種別樣的心緒低低的、沉沉的,縈繞在心裡。回到家裡,母親先開口說了:「怎麼感覺這麼快呢,好象昨天還是個嘟著小嘴,抱在懷裡的小奶娃,今天就蹦蹦跳跳去上學了。」「是啊,孩子長得太快了,好象一沒留心看,一眨眼,就長成又一個樣了。」父親有同樣的感慨。接著,父母就不禁回憶起養育女兒的點點滴滴:我剛出生時是多麼的忙亂,父親想調奶粉時,卻找不到調羹。下雨天尿布準備得不夠,父親把自己一件衣服也用了上去。有一次不到一歲的我發高燒,醫生在我額頭扎了針,掛了吊瓶。父親抱著我,母親舉著掛瓶的竹竿,小夫妻在擁擠的醫院診室里一站就是幾小時。但更多的是快樂,我第一次翻身坐起來,第一次走路邁出步子,第一次開口叫爸爸媽媽,第一次提出稚氣的問題,第一次給爸爸幫忙拿東西……,這許許多多的第一次,還有後來的第二次,第三次……,給他們帶來滿滿的成就和幸福的回憶。


上學後,我的童年告別純凈得如一張白紙般的童真和無邪,有了學校、老師、同學,也有了數不清的作業、考試,以及相隨而來的分數、排名。小小的肩上,開始承受人世的壓力和煩惱。那時每天放學回家,父親總會心疼地問:「小瀅,回來了,今天作業多嗎?」晚上,父親便會坐在小書桌旁陪著我,父女倆一起面對那些或深或淺的作業和練習題目。


小時候我就是一個很普通甚至有些愚鈍的孩子,天資不聰穎,成績也不拔尖。除了聽話懂事些,和別的普通孩子沒什麼兩樣。有的性子直的老師就會對我說: 你父親可是農場為數不多的大學畢業高材生,為什麼你就沒有遺傳他的聰明呢? 這樣的話往往會讓我的心鬱悶低落很久。父親經常會看著我做作業,糾正我書寫的錯誤,指出學習的缺點,但卻絕對不會讓我有額外的學習壓力。有一次,因為學習的事,父親和母親發生了小小的爭吵。四年級那次期末考試,我因為感覺考得不好,回到家想著想著就大哭起來。媽媽不滿意我以往的成績,就有些埋怨,怪父親沒有抓好我的學習。父親一邊安慰我,一邊忍著脾氣對母親說:「一片樹林都會有高低,不可能每棵都長成參天大樹。何況有的樹是長得很快,根基卻不牢,一陣大風大雨就會吹折了,這樣有用嗎?」很明顯,父親說的根基並不是指成績,母親也明白父親指的是鄰居一個大姐姐,讀書到了痴迷的地步,成績也很好,卻在即將高考那年因為受不了老師的一句責備而精神錯亂的事。母親不再爭辯了,父親總會一下子說到點子上,讓她無話可說。父親安慰我,很認真地對我說:「小瀅,你聽過龜兔賽跑的故事,知道小烏龜為什麼會贏嗎?」沒等我回答,父親就用鼓勵的眼神說:「你認真想想,如果小烏龜一開始就覺得自己爬得很慢,不敢和小兔子比賽,那它永遠都會輸給小兔子,被別的小動物嘲笑。但那隻小烏龜從來沒有放棄自己,它堅持不停地爬啊爬,從不偷懶,所以才會贏了小兔子。」我帶著淚眼疑惑地問父親:「爸爸,你是說我象一隻爬得慢的小烏龜嗎?」父親笑了:「做一隻小烏龜有什麼不好呢,它不管別人怎麼說,只管專心安靜地做好自己的事。它帶著安全的小房子,去到哪裡都可以安睡,不像別的動物擔驚受怕。它還有一個特殊的本領,能在水裡游,又能在地上跑。你看,做一隻小烏龜好不好?」聽父親這麼說,我破涕為笑。從此,一種樸實,卻堅定的人生信念在我心裡發了芽、生了根,伴隨我一生。


人的一輩子里,在學校讀書求學佔據了人生成長很重要的一部分。那段時光里,雖然我的成績逐漸優秀,雖然我順利跨過了小考、中考、高考那一道道重要的人生門檻,從小小的家裡,越走越遠。可是對我來說,那十多年的學習、考試,考試、學習,不斷機械般重複的時光,能夠深深回憶,或者值得回憶的東西卻很少。


如果認真想想,我更忘不了的是每年除夕的晚上,機械廠大院的一條條通屋裡,家家戶戶充滿喜氣地做炸角、煎果。哪家先做好了,便會端著新鮮油炸好,還熱騰騰地滋著油的炸角和煎果,送給一條屋的鄰居品嘗。哪家缺少人手做得慢的,先做好的鄰居,便會自覺地勻出人去幫忙。我腦海里深深印刻著這樣一幕一一父親高高挽起袖子,在用力推揉著麵糰,然後用手電筒的蓋擰出一張張角子皮。母親在一旁拌著糖和炒花生做的餡,和鄰居的阿姨、姐姐們一邊快言快語地談笑著,一邊麻利地包著角子。屋外,淘氣的鄰居男孩們在一響一響地放著小鞭炮,有時一個大炮仗過於響了,便會招來屋裡的嗔罵聲。不過很快,炮仗聲又會響起,屋內喜慶溫暖的談笑聲也會依舊。小一點的我,會拿著父親給的一小塊麵糰,樂此不疲地揉搓,捏成小花、小魚、小馬。大一點的我,就會學著包起角子,當起父母的幫手。家裡早些做完了,也會被父母派去鄰居家幫忙。那時的年,有著紅紅的顏色,油炸飄香的味道,歡樂嗔鬧的笑聲,融融溫暖的氣氛,是最純粹、最難忘的年。


夏天的夜晚,農場會不時在燈光球場上放露天電影,父母催著我早早吃飯洗涮,天還未完全黑下來,便帶上小凳子到球場上佔個位子,等待電影的開場。那時看過什麼電影,記憶中已十分模糊。可我卻清楚地記得,放映場的周圍聚滿了各種賣零食、水果和玩具的小商販,一片熱鬧歡騰,成了孩子們歡樂的節日。電影開始了,放映機的膠捲盤嗒嗒嗒地輕響轉動,射出的光柱投在白色的電影屏幕上,便會現出一個色彩斑斕的神奇世界。小時候我看不懂大人們的電影,便會由父親橫抱在膝上,依在父親的懷裡,靜靜地看著那又高又遠的深邃夜空。那時的夜空是那麼的純凈,沒有一絲遮掩,滿天的星星或亮或暗,綴滿了整個蒼穹。小小的我,又會問:「爸爸,天上的星星真多,一共有多少顆呢?」父親就會說:「小傻瓜,你試著算一算不就知道了?」於是我就算,可是星星是那麼地多,算著算著,就不禁迷糊了雙眼,泛起了困意。直到父親把我抱起來,頭靠在肩膀上,才惺忪地發現電影已經散場了,人們開始扛起凳子四散回家。


我還記得,父親在房門旁邊的牆壁上給我畫了個身高的刻度尺。在75厘米刻度的旁邊,用鉛筆寫著第一個記錄一一1歲,學會走路。第二個記錄是86厘米,2歲,會叫爸爸媽媽……。接下去,我每長一歲,都會有一個小小的記錄。第七個記錄是115厘米,換第一顆乳牙,上學……。第十三個記錄是155厘米,上初中一一這是最後一個記錄。此後,便用和父母的比較來代替一一和母親一樣高了,到爸爸的肩膀了、耳朵了……。作為成長的佐證,牆上的相框里開始增添一張張相片,裡面的父母,如兩株大樹般在歲月的風霜雨露里似乎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而他們懷裡抱著、腳下站著、身旁立著的我,卻如小樹苗般迎風而長,從嬰兒、兒童、少女、年年青,漸漸長大。


大學畢業後,我來到深圳工作。不久結了婚,生下妞妞。母親從家裡過來幫我照顧妞妞,帶來了很多她親手做的小衣服、小被子、小尿布,手把手地教我怎麼照顧孩子。白天,她買菜做飯,照顧妞妞。晚上,等我閑下來了,就和我嘮叨小時候的事,嘮叨父親,嘮叨家長里短。母親對每一件小事都記得那麼的細,如珍藏的寶貝般一樣樣拿出來,我們母女倆每天都會有說不完的話。母親心裡放不下父親,回了家。我決定把父親帶去深圳。


父親在深圳那幾年,是難忘的溫馨時光。他每天教妞妞讀書認字,講故事,帶她到小區花園裡玩。妞妞上幼兒園了,早上我和丈夫送去,晚上父親就坐地鐵去幼兒園接妞妞放學。一路上,一老一小,一對一答說個不停,父親臉上總是充盈著笑意。一見到我回到家,父親就會和我報告今天妞妞說了什麼令人驚訝而忍俊不禁的話,哪裡有了新的成長。接著就會和我小時候對比一下,彷彿他有兩個疼愛的孩子,一個是眼前的妞妞。另一個,是心裡永遠沒長大的孩時小瀅。


那天,我看到父親和妞妞在一起,父親溫情而慈祥地問:「小妞妞,今天幼兒園教了什麼,說給姥爺聽聽。」妞妞奶聲奶氣地回答:「教了龜兔賽跑的故事。姥爺,小烏龜爬得那麼慢,真的能贏了兔子嗎?我在電視上看到小兔子跑得可快呢。」父親想了一下,認真地對妞妞說:「妞妞,真正的動物世界裡,小烏龜是跑不過小兔子的,因為烏龜天性不擅長賽跑。但你想想,如果它們比游泳呢,會怎樣?」妞妞歪著腦袋想想,大聲說:「兔子不會游泳,肯定輸給小烏龜。」「對啊,所以每個動物都有它的長處,所以不要小看它們。我們人也是一樣的,明白嗎?」


看著這一幕,剎那間我心裡覺得無比的溫暖。小的時候,同樣的故事,父親不也給我講過充滿智慧的道理嗎?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潺緩流淌的時光中,這一幕又再重現。只是,當年那年輕英氣的父親如今已滿頭銀髮,臉上刻滿了歲月的滄桑。而那個臉上掛著淚珠的小女孩,現在已為人母親。

我和父親:因你,我的世界如此美好



左岸記:時光里,珍藏著無數溫暖的記憶,於是有了柔和的生命質感。美好的親情是相互成全的,能夠擁有真誠而智慧的父親是孩子一生的幸福,同樣的,父親的成長是和孩子一起的,好父親不是天然的,而是他對孩子的那份珍愛讓他努力地去做好父親能做的應該做,想做的必須做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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