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醫」該不該廢，大師如是說！

吳汝綸像

中國古代，少有「科學」的理念，多則「技術」的範疇。西風東漸後，中國的傳統自然遭殃：廢漢字、廢中醫，喊打之聲一片，且多出自大師之口。

錢玄同說：「廢孔學，不可不先廢漢字。」陳獨秀說：「中國文字，既難載新事新理，且為腐毒思想之巢窟，廢之誠不足惜。」吳玉章說：「漢字是古代與封建社會的產物，已經變成統治階級壓迫勞苦群眾的工具之一，實為廣大人民識字的障礙，已不適應現在的時代。」魯迅說得最狠：「漢字不滅，中國必亡！」

陳獨秀像

漢字廢不廢，反正不會死人。如果廢中醫，中醫好歹是個救命的東西，要廢也得有個替代品，一下子廢了難道不怕死人？

強烈要求廢中醫的，是大師吳汝綸。吳汝綸（1840—1903），字摯甫，一字摯父，清桐城縣（今樅陽縣會宮鎮老橋村吳劉庄）人，晚清著名的文學家、教育家。吳汝綸同治四年進士步入仕途，授內閣中書，曾先後任曾國藩、李鴻章幕僚。但吳汝綸畢生貢獻是在教育，他長期主講蓮池書院，被任命為京師大學堂（北京大學）總教習。吳汝綸與馬其昶更為「桐城文派」後期主要代表作家，因此被陳獨秀在《新青年》發表的《文學改良芻議》中，將吳汝綸與「桐城派三祖」方苞、劉大櫆、姚鼐以及明代的前後七子，斥為「十八妖魔」。

吳汝綸 書法

吳汝綸其實也是個「新派」，是最早睜眼看世界的時代精英，只是與陳獨秀不是新在一個層面。吳汝綸曾奉清廷旨意赴日本考察學制，著有《東遊叢錄》，這是中國最早一部介紹日本的專著。吳汝綸考察日本期間，親自觀摩過切除胃癌腫瘤的外科手術，從此篤信西醫，對中醫則極端抵斥。

吳汝綸的女兒要生孩子，於是寫信叮囑女婿柯劭忞：「不可專依吾中國乳嫗舊例，當隨事詢問西國女醫。彼土料理嬰兒，將養愛護，曲盡性理，家喻戶曉。其謂吾國婦人，愚蠢不達事理，往往用為笑柄，名為愛之，其實害之。故必勤問西法，為養嬰之要訣。」

吳汝綸有個同鄉叫蕭穆，是清末著名的文獻學家。埋頭故紙堆的人，吳汝綸對其更不放心，所以寫信告訴蕭穆，生病千萬別看中醫，其辛卯六月晦日《答蕭敬甫》云：「手示尊體自去冬十月起疾，今五月中尚未平，殊為繫念。吾兄體素強健，何以如此？此殆為服藥所誤。今西醫盛行，理鑿而法簡捷，自非勞瘵痼疾，決無延久不瘥之事，而朋好間至今仍多堅信中國含混醫術，安其所習，毀所不見，寧為中醫所誤，不肯一試西醫，殊可悼嘆。執事久客上海，宜其耳目開拓，不迷所行，奈何願久留病魔，不一往問西醫耶？豈至今不能化其故見耶？千金之軀，委之庸醫之手，通人豈宜如此？試俯納鄙說，後有微恙，一問西醫，方知吾言不謬。」

吳芝瑛手跡

吳汝綸有個侄女叫吳芝瑛，大家都知道秋瑾，其實秋瑾鬧革命的導師就是吳芝瑛。吳芝瑛嫁的是著名金石書畫收藏家廉惠卿，吳汝綸在《與廉惠卿》中告訴侄女婿：「前書言柯病新愈而咳嗽未已，近來如何？又言中西醫皆不用，此似是而非。中藥不足恃，不用宜也。若不用西藥，則坐不知西醫之操術何如，仍中學在胸不能拔棄耳。實則醫學一道，中學萬不可用，鄭康成之學尤不可用。中醫之謬說五臟，康成誤之也。咳嗽一小疾，然可以誤大事。中醫無治咳嗽之葯，亦不知咳嗽之所關為至重，此皆非明於西醫者不能自養。」

吳汝綸 書法

吳汝綸有個弟子叫賀濤，眼睛有毛病，經常用中醫方子調理。吳汝綸寫信告訴賀濤：「聞目疾今年稍加，深為懸系。又聞近服中藥，醫者侈言服百劑當服復舊觀，前屬張楚航等傳語，倘已服百劑，其言不效，則幸勿再服，緣中醫所稱陰陽五行等說絕與病家無關，此尚是公理，至以目疾為肝腎二經，則相去千里。吾料公今所服藥大率皆治肝補腎之品，即令肝腎皆治，要於目光不相涉也。況中藥所謂治肝補腎者，實亦不能損益於肝腎也乎？然且勸公勿久服者，中藥性質言人人殊，彼其所云補者不補，其所云泄者不泄，乃別有偏弊，而本草家又不能知，特相率承用，而幾幸其獲效，往往病未除而葯患又深，此不可不慎防者。尊甫先生不甚通西醫之說，其於中醫似頗涉獵，嘗抄撮經驗良方，令我傳鈔。今若語以中藥之無用，必不見信，然目疾所謂一痛耳，若因葯而致他病，則全體之患矣。此不可以嘗試者也！」

楊天驥像

費孝通的舅舅楊天驥，在清末民初算是太有名了。楊天驥在社會上太活躍，所以需要補補身子，選的全是「綠色食品」，用的當然是中醫理論。吳汝綸告訴楊天驥：「汝堂上屬買燕菜鹿茸等物，一時無人攜帶。自西醫研精物理，知燕菜全無益處，鹿茸則樹生之阿磨利亞及駱駝糞中所提之阿磨利亞皆與茸功力相等，而價賤百倍，何必仍用此等貴物乎？西醫不但不用鹿茸，亦並不用阿磨利亞者，為其補力小也。汝平日不考西書，仍以鹿茸為補養之品，何其謬耶！」

吳汝綸 書法

勸人不吃燕窩、鹿茸，吳汝綸太執著，也太熱心。但這些對吳汝綸來說，絕對又是真心的。吳汝綸逝前的臘月，家族矛盾需要處理，故而冒著風雪從省城安慶趕回家鄉吳劉庄。吳劉庄純屬鄉下，鄉下人又客氣，正月里吃完這家上那家，吳汝綸感到腹脹，又感上風寒之疾，加之疝氣發作，遂病不起。

吳汝綸最初病情並不嚴重，鄉下郎中也是有的，處理這種病情也不是難事。但吳汝綸堅斥中醫，不讓郎中插手，直到病重不起。吳汝綸有個日本弟子早川新次，在安慶一家西式醫院當外科醫生，吳汝綸讓其處理病症。可惜，日本弟子精於外科，內科則束手無策。吳汝綸病情延誤，最終逝於西醫之手。

吳汝綸 書法

一代大師，終於命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