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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適:沒有容忍,就沒有自由

胡適之先生晚年談話錄


by:胡頌平


一九五八年十二月十六日


先生今早對胡頌平說:「藝人李湘芬,前回請我題詞,我已當面答應她,還是給她寫幾個字吧。杜勒斯說的『自由是有吸力的磁石』這句話可以寫給她。」


下午五時許,先生拿著剛為吳相湘的一個長卷題的跋文,走進胡頌平的辦公室來談談。


怎麼談起十七八年前在美國去看從前康奈爾大學的史學老師伯爾先生(Prof.George Lincoln Burr)的一個故事,說:「那天伯爾先生和我談了一天的話,我至今還沒有忘記。他說:『我年紀越大,越覺得容忍比自由還更重要』。

其實容忍就是自由:沒有容忍,就沒有自由。我自己也有『我年紀越大,越覺得容忍比自由還更重要』的感想。」


頌平聽了很感動,請求先生把這句話寫給他,先生答應了,就在頌平的工作桌上,拿了一張已經截去一小半的宣紙信箋來寫。快要寫好時,頌平又請求先生寫上明天(十七日)的日期,更有紀念的意義,先生也照寫了。這時王志維也進來了,先生笑著對他說:「志維,頌平敲我的竹杠,要我寫字。」


我們大家都笑了。


(胡頌平《適之先生寫字的故事》,《文星》第五十八期)


一九五九年四月二十三日

今天先生談起中學的國文選本,說:所謂國文,是要文章寫得好,可以給學生作模範;為什麼要選治國平天下的道理?黨國要人的文章也作國文念了,他們的人很重要,但文章未必寫得好。這些也編入教科書里去,其實是不對的。


一九五九年五月十六日


上午,一位晚輩青年來見。他表示不願意進甲骨文研究室,希望出洋。先生叫他好好準備起來。一面告訴他:「你上次給我的信,稱我為『太老師』,自稱為『太門生』;從來沒有自稱『太門生』的,只有叫『小門生』。你還要好好的讀書。」


台大僑生代表六人來見先生。他們組織一個海洋詩社,還帶了《海洋詩刊》來。先生對他們說:「你們學作詩,要分兩部來說,一部是『我』,一部是『人』。你們作的詩如果不預備給別人看的,你做好了就燒了,那就隨便怎麼做都可以;如果要給別人看,那麼一定要叫別人看得懂才對。從前有兩句罵人的話:「但要放屁,何必刻板」,是對那些文章不高明的人說的,譏笑他們不要刻板,實在是有意思的。你們寫的所謂抽象派或印象派的詩,只管自己寫,不管人家懂不懂。大部分的抽象派或印象派的詩或畫,都是自欺欺人的東西。你們的詩,我胡適之看不懂,那麼給誰看得懂?


我的《嘗試集》,當年是大膽的嘗試,看看能否把我的思想用詩來表達出來;如果朋友都看不懂,那成什麼詩?白居易的詩,老太婆都能聽得懂;西洋詩人也都如此,總要使現代人都能懂,大眾化。律詩,用典的文章,故意叫人看不懂,所以沒有文學的價值。我的主張,第一要明白清楚,第二要有力量,第三要美,文章寫得明白清楚,才有力量;有力量的文章,才能叫作美,如果不明白清楚,就沒有力量,也就沒有『美』了。」

先生的話,都是答覆他們的問題的。如說中國的思想,越在邊疆,越是守舊。台灣、香港,在整個中國來說都是邊疆的地方,也都是保守的地方;美國的華人街,那時辛亥革命成功了,大家都剪髮了,而華人街的華僑還是拖著辮子的。所謂禮失而求諸野,因為邊疆往往有保守的精神。凡是民族主義運動都帶有保守性,而且排外的,他們總認為老祖宗的東西是應該保守的,這不僅是國民黨如此,全世界都是如此的。又如說:「我們的革新,沒有自卑感。你們談的某先生,他會迎合香港、台灣兩地當局的思想。」


一九六〇年二月二十三日


中午的飯桌上有一盤「獅子頭」的菜。先生因說:「『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這兩句話是聖人最近人情的話,全世界二千多年的哲人中,沒有第二人說過這些話。孔夫子的『不撤姜食』,是要用姜來減腥氣的。又說『割不正不食』;如果今天碰到這盤『獅子頭』,不曉得孔夫子怎樣?孔子是很講究吃的;這是聖人最近人情的地方(先生平日口頭上說的『聖人』,都指孔子)。」


胡頌平因問:「『沽酒市脯不食』,那麼一定是家釀的酒,家制的脯嗎?」

先生說:「孔子說的是士大夫階級的身份,他們大概都是家備的。士大夫階級比貴族稍低,但比平民高得多了。至於一般平民,怕要出去買了。我想殷民族有點像猶太人,商朝亡國了幾百年之後,他們還能保留住食的衛生傳統,在《論語》第十章里,都能記錄下來。」


(胡頌平《從適之先生的墓園說起》,《傳記文學》四卷二期)


一九六〇年六月二日


今天先生說起「郭沫若這個人反覆善變,我是一向不佩服的。大概在十八九年之間,我從北平回到上海,徐志摩請我吃飯,還請郭沫若作陪。吃飯的中間,徐志摩說:『沫若,你的那篇文章(是談古代思想問題,題目忘了),胡先生很賞識。』郭沫若聽到我賞識他的一篇文章,他跑到上座來,抱住我,在我的臉上吻了一下。我恭維了他一句,他就跳起來了。」


先生談起威廉莫瑞森(Dr.Maurice S.Williams):「孫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中曾經引了威廉莫瑞森的話,大家不知威廉莫瑞森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在普林斯敦大學圖書館裡,在一本書上偶然發現威廉莫瑞森是在加州行醫的不太出名的牙醫生。有一天,我和一位美國朋友談起這件事。這位美國朋友是知道威廉莫瑞森的,就告訴了他。他聽到孫中山先生在《三民主義》里引了他的話,馬上趕到紐約去找中國國民黨的紐約支部,加入國民黨。這樣一來,威廉莫瑞森就成名了。這個人現在八十多歲了,還活著。」


一九六一年九月四日


中午,先生留胡頌平父子吃飯。


先生問胡宏造:「大少爺,你相信宗教嗎?」


宏造說他沒有宗教的信仰。


先生說:「全世界各民族中,只有我們的民族對於宗教的生活是最淡漠的。」


胡頌平問:「佛教未到中國以前怎樣?」


先生說:「迷信也是有的:秦始皇、漢武帝,不都是求神仙不死的葯嗎?我是一個無神論者。我的太太跟我結婚四十多年,我從沒有影響我的太太;但她不迷信,不看相,不算命,不祭祖先。她的不迷信在一般留學生之上。你看我們的外交官中有兩位,他們要做一件什麼事,先在房內卜一個金錢卦。有一位大使的太太,在未打牌前,要先卜金錢卦,如果今天的日神不好,她要打小牌,特別當心;如果今天的日神對她有利,她就要打大牌了。


「你看過我的《南遊雜憶》嗎?我在二十四年一月九日早晨,從香港坐船到了廣州。羅文干那時在廣州,他也是迷信的,私下給我做了一個卦,不很好。他立刻託人帶一封信來,要我立時拆開看。我拆開看,裡面有『兄此次到粵,諸須謹慎。』原來是陳濟棠反對我到廣州來。我的《雜憶》只寫這幾句,沒有把羅文干做卦的事情寫出來。


「你上周看的《風水傳奇》,那本書上不是說陳濟棠的上代墳地,怎麼好,什麼人怎樣發大財嗎?在外國也有星相的書籍雜誌,許多留學回來的人也有相信算命看相的,無怪國內更有許多人迷信了。他們以為陳辭修、俞鴻鈞是同年同月同日差一個時辰生的,他們都曾當過行政院院長,是命好的關係。其實這是巧合;全世界同一分鐘內出生的就有許多,決不止兩個人。全世界有二十多億的人口,而全部的八字只有五十萬種的不同。」


下午,先生談起「一九五〇年春天寫的《南陽和尚〈問答雜征義〉》,一位法國朋友看了之後,也用法文寫了一篇文章了。」


這一期的《民主潮》上有一篇鄭振文在「陽明山會談」的演說稿,引用《馬太福音》第六章第十二節的話:「你說的話,是,就說是;不是,就說不是。」先生覺得《馬太福音》上沒有這些話,查查第六章,沒有;再查第七章,還是沒有。先生再翻英文本的《馬太福音》,原來是在第五章的第三十二節英文本:Yea,Yea,Ney,Ney.」


英文的意思倒不如中文本譯得明白。先生又說:「《雅谷》上也有這兩句話,倒和孔子的『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的意義相同。」


節選自《胡適之先生晚年談話錄》/胡頌平/中信出版社/20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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