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拍《西遊》了，我們養你啊

作者 | 周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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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說實話，我是抱著還星爺一張電影票的心態去看《西遊伏妖篇》的。

「苦海翻起愛恨，在世間難逃避命運……」當熟悉的旋律響起，看著銀幕上的小鮮肉用力地擠眉弄眼向至尊寶、紫霞致敬，座無虛席的影院中，我竟感到寂寞空虛冷。

2017年的第一次難過就這樣向我襲來。

不是電影讓我難過，而是為星爺難過。

美人遲暮，英雄末路，總是讓人感慨唏噓。

縱使江郎才盡，時不我予，仍向命運不自量力地還手，這是一個演員的自我修養。但以不斷向自我致敬的方式取悅觀眾，這卻是一個喜劇之王的悲劇。

「紫霞在你心目是個驚嘆號，還是個句號，你腦袋裡是不是充滿了問號……」盜賊菩提在1995年的《大話西遊》中這樣問至尊寶。

借用菩提的句式，90年代的星爺在我心目中是個驚嘆號，《少林足球》《功夫》之後是個句號，而現在則充滿了問號。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要這樣？

從死跑龍套的星仔到眾人膜拜的喜劇之王，那個83版《射鵰英雄傳》中的「宋兵乙」已經變成踏著七色雲彩的蓋世英雄，甚至不用演，掛個名就有十億票房號召力。

至尊寶，名利於你已如浮雲，你還有什麼東西放不下么？

紫霞仙子早已嫁人生子了，晶晶姑娘也結婚了，春三十娘瘋了，連陪你看月亮的小甜甜牛夫人都再嫁了……

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再。

二

二十多年前，在大學校園外那些幽暗簡陋的錄像廳中，王晶的「愛情動作片」與周星馳的喜劇片是大家最愛。讓人捧腹的「無厘頭」似乎成了周星馳的標籤，直到某天我們看到《大話西遊》。

當片尾師徒四人走向遠方，音樂響起，盧冠廷蒼涼的歌聲伴著漫漫黃沙而來，錄像廳中一片沉默，黑暗中有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大家默默地走出了小巷。

走在夜半的校園，我們幾個一路沉默不語——過去星仔的影片能讓我們一路笑到寢室。

「我靠，不是說爆笑喜劇么？怎麼老子最後看得想哭呢？」一哥們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憑你的智商我很難給你解釋，笑中帶淚的喜劇才是最高級的喜劇，這部後現代主義的片子酣暢淋漓，連配角都光芒四射，一定會成為經典中的經典。」另一哥們如此斷言。

我雖然聽不太懂，但我覺得他說得真牛逼。因為，後來即使我看了N+1遍，台詞都倒背如流的時候，每當看到至尊寶戴上緊箍咒時說「曾經有一份真摯的愛情擺在我面前……」總有一絲酸楚在敲打我心。

周星馳的影片對於我那代人來說，是一個碩大的驚嘆號：原來可以這樣看待和認識世界？！

香港認為「無厘頭」的表演，在大陸卻機緣巧合地賦予了後現代主義的意義。解構經典，嘲弄權威，顛覆常規，惡搞一切看似神聖的東西，用低俗對抗虛偽的高尚，還原小人物的酒色財氣與世間的荒謬無常。

而當時的我們，從小被教育要成為「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紀律」的四有新人，成長在一個理想主義的時代。忽然有一天，竟然在星爺的影片中發現了另一個世界——看起來是荒謬的，卻無限接近於真實的社會。醍醐灌頂，豁然開朗，芸芸眾生本來不就是這樣么？貪嗔痴慢疑，人間煙火氣，人生應該有甘於平庸乃至低俗的底氣。

還是回到說電影吧，《大話西遊》的成功在於將我們覺得無法撼動的經典進行了顛覆與解構，師徒幾個各懷心思，對西天取經這個高尚偉大的事業毫不上心：唐僧是啰嗦的話癆，動輒教育徒弟「背黑鍋我來，送死你去」；悟空是個好色怕死的山賊，一直拒絕承擔起齊天大聖的責任；八戒愛上蜘蛛精，在春三十娘身上「打了個冷顫」……

經過一番癲狂的五百年穿越輪迴，神仙、妖怪、凡人終於各安其命，愛情這一主題如潮水一樣涌了上來，紫霞留在至尊寶心底的那滴眼淚，化為一片觸動人心的淚海。

三

「學我者生，似我者死」這是齊白石對學畫者的告誡。周星馳、徐克聯手竟然也沒有走出對自我的模仿。

《西遊伏妖篇》敘事結構不僅沒有創新與突破，反而落入簡單重複，用特技替代了演技，用情懷遮羞蒼白。師徒四人開始也是面和心不和，經歷一連串的事件之後，開始互相體諒到對方的苦處和心結，明白捨身取義的道理，唯一的變化無非是為情所困的人由悟空變成了唐三藏。另外，白骨精的胸低了很多。

這些年，自《功夫》之後我一直忍住不看星爺的新作，就像明明知道女神最終都會變成廣場舞大媽，但卻總希望人生若只如初見。

被我們捧上神壇的喜劇之王已經力不從心，那些揮灑自如的表演，天馬行空的解構，嬉笑怒罵的嘲弄，大俗大雅的戲仿……這樣的神來之筆越來越少，過去的輝煌幾成枷鎖，如同至尊寶頭上的緊箍咒。

沒想成為經典，所以成了經典。無心插柳是《大話西遊》的成功之道，誰能想到當年票房仆街的影片會在大陸幽暗的錄像廳中觸動每一個年輕的靈魂？

吳亦凡扮演的唐僧在《西遊伏妖篇》中說：「有過執著，放下執著；放下執著，了無牽掛。」

這也許是星爺想對自己說的話。

放下吧，死跑龍套的也好，喜劇之王也好，其實你是一個演員。

四

作為一個星爺的鐵杆粉絲，我最喜歡兩部電影，一部笑中帶淚的巔峰之作《喜劇之王》，一部政治諷喻的巔峰之作《國產凌凌漆》。

在自傳體的《喜劇之王》中，對柳飄飄暗生情愫的尹天仇，看著佳人遠去的背影，衝出屋外喊出那句：「我養你啊！」

計程車上，柳飄飄拿著一本《演員的自我修養》淚流滿面，那首後來很多人苦苦尋覓的配樂響起，讓無數人淚奔。

如果註定才華不再來，如果註定時不我予，如果國家再也沒有重要任務交給你，也請不要自我放逐。

沒關係，我們養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