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磚塊大小的空間建9層「立交」，最窄不到0.002毫米，他怎麼做到的？

我出生在有著「中原蠶桑第一鎮」美譽的河南某地，從小就抽絲剝繭， 練就一雙巧手。

在我的童年記憶中，養蠶是這個單親家庭唯一的經濟來源。那一筐筐白色的「蟲子」，是母親的寶貝，從蠶籽到成繭，我和母親細心地呵護，直到將一筐筐雪白的蠶繭換成柴米油鹽，母親臉上才會露出少許自然的輕鬆。收完自家的蠶繭，我還會去別家幫忙，以補貼家用。

2010年，我就像是一粒被放進籮筐的蠶籽，邁進華為大門。接下來的一切，都是全新的開始。

熔纖可比養蠶難

上班第一天，彷彿到了一個新異的世界。鏡子里的自己，被「古怪」的服裝包裹得嚴嚴實實，像是一顆蠶繭，又像是準備去研究生化武器。直到引導員帶領我們穿過嗡嗡作響的風淋室，我才知道以後的工作環境是在萬級無塵室。

我們生產的產品，屬於光信號傳輸系統設備的核心部件，有著聯通世界的功能，相當於人體的心臟，對操作者的技能要求相當高。能從事這麼高端的工作，我感到無比自豪。

我的崗位是熔纖，講究一個「精準」。導師示範了幾遍。第一步，將約0.25毫米細的光纖穿過直徑僅為0.4毫米的套管；第二步，用剝刀在光纖上剝出纖頭，而這根光纖的韌度非常低，無法承受五個手指力度的拿捏。於是，整個作業過程需全神貫注，精準控制自己的力量，尤其是剝纖環節，必須「穩、准、狠」地一擊即中，否則會因力度太小而剝不下纖皮，或力度太大折斷光纖。

看完後，除了對導師一系列剝、洗、切、熔的巧妙嫻熟動作表示佩服外，更為自己捏了一把汗，這些工作比養蠶可精細多了。當我還沉浸在震驚的情緒中時，導師已經開始分配任務，由於是新人導師要求我們每人先熔接50個熔點練手，找下感覺。

拿起光纖的那一刻開始，手就沒有停止過顫抖。儘管導師在一旁反覆囑咐「不要緊張，慢慢來」，但雙手就是不聽使喚。50根光纖，有49根沒能成功穿過套管，唯一的一根「倖存者」，也沒能在剝刀下改寫它斷纖的命運。

第一天的工作，就是在無數次的「穿不進」、無數次的「斷纖」中結束。好在這些光纖都是用來練習的廢品，對公司沒有造成什麼大的損失，但我還是感到無比自責和內疚，下班走進更衣室，背心一陣冰涼，我才發現，不知何時後背已經全部濕透。

茫然無措中，迎來了第二天。儘管心裡還有昨天的陰影，但我決定將挑戰進行到底，成為一名合格地熔纖能手。笨鳥先飛早入林，那段時間，我習慣性地早起，每天第一個來到車間，最晚一個離開工位，利用廢纖反覆的練習和總結經驗，失敗了再重來。周邊同事也主動向我傳授技巧和經驗。

經過無數次的重來，終於讓我摸索到了剝、洗、切纖的技巧。剝，要將剝纖鉗向上傾斜45°，每次的剝纖長度不超過0.8mm；洗，無塵面蘸取少量的酒精擦拭光纖，避免產生氣泡；切，將光纖壓平，使切割角度更加平整。

再後來，我成為了新員工的導師，把總結出來的經驗和技巧傳授給大家，培養出多名技術能手。

「毫米級」作業能手碰上「微米級」

2012年底，我又從導師變成了學生。那時部門新增光器件業務，需要從各個車間挑選人員去研發體系培訓。我天天和接收機、激光器打交道，還真想知道器件里是什麼結構，於是第一個報名參加，也許這只是出於對新事物的好奇。

出發前一天，部長專門給參加培訓的三個人開了會，表示部門希望我們能成為新增業務中的骨幹。我這才明白，這次培訓不只是好奇那麼簡單，同時也是機遇和挑戰。

初入研發實驗室，裡面陳列的各種設備和儀器，讓我的好奇變為驚訝。這裡任何一個器件，都是由多個微米級物料組成。而有的微米級物料還不及「海沙」般大小，需要在顯微鏡下放大50—200倍才能看清。縱使我是「毫米級」作業能手，也真正體會到「門外漢」三個字的含義。

要想成功組裝一個器件，關鍵是要學會夾取物料，物料材質多半是硅，硬度不及玻璃。每一次夾取，都像呵護嬰兒般的小心翼翼。只要能成功將物料從包裝盒夾到載物台上，最不缺的就是一種「莫名的」自豪。儘管經過長時間練習，手臂已經異常酸痛，可成功率卻還不是很高。

比如某個器件的管殼不到成人大拇指大小，但需要裡面粘貼一百多個「海沙」般大小的物料。手動貼片的作業模式，需要一隻手夾持物料放到指定位置，另一隻手來回點膠固定物料。操作者的手需要剛勁又柔軟，剛勁指作業時不能發生任何抖動，哪怕是微微的顫抖，都將導致多米諾骨牌般的崩邊和物料移位，後果不堪設想；柔軟指能夠將細小的物料粘貼到制定位置，錯位只允許0.02毫米以內。

通過一段時間的培訓，我發現其實很多操作尚沒有明確的標準，都是靠不同人的經驗在摸索，同樣一個動作，甲能操作成功，乙卻屢屢失敗。通過觀察我考慮，如果能做出一個工具，像老虎鉗一樣能「夾」、又像火柴盒一樣能「推拉」，那麼相當於制定了固定的操作動作標準，問題能迎刃而解。

我的想法得到實驗室成員的認可，在這期間我擔任起了研發工程人員助理，協助設計和製造夾持工具。夾持工具的誕生不僅解決了定位難、效率低的難題，還為將來批量生產打下良好基礎。

六個月的培訓時間，每天穿梭於東莞和深圳。儘管忙碌，但很充實。培訓結束，獲得了導師給予「實操第一」的點評。回到部門一年後，兩個新導入的項目成功過點，第一個成品「過關」，意味著華為真正意義上有了屬於自研自製的光器件。

「打掃」物料也是技術活

2013年，我和五個同事走進位於武漢未來城的研發所，慕名來學習WSS無源光器件的組裝。WSS無源光器件主要用於光通訊長距離傳輸的放大處理，其生產的核心工序是SE子部件耦合，耦合物料全是玻璃材質，易污染易碎。在清潔和夾取過程中，經常出現批量性崩邊和斷裂，一直是工程上難以攻克的難題。

那時，華為是國內第一家擁有無源光器件技術和標準的企業，尚不具備自動化條件。生產過程依賴人員操作，對操作精度的要求非常高。在50倍顯微鏡下，手工調整六維調節架，粗調0.01毫米、精調0.001毫米，每個動作必須一絲不苟、小心翼翼。要完成組裝，彷彿是在「磚塊兒」大小的空間內建造9層立交橋，每層多達80道車道，實現720束激光通道，每條通道直徑不及頭髮的十分之一，最窄的只有不到0.002毫米。

最頭疼的，是無源光器件對環境要求「苛刻」，連空氣中的塵埃粒子吸附在上面都會造成不良，需要經常對器件進行「打掃」。清潔使用的無塵棉棒比醫用的棉簽小4至5倍，傳統的清潔是將物料「兩點一線」的固定住，可經常清潔到中間部位時，物料就發生折斷。僅這一個動作，物料報廢風險就高達30%，翻過來，清洗另一面，又是近30%的報廢率。來回的折騰，剩下的良品還不到百分之三十。

看著苦思冥想，來回踱步的工程師，我彷彿看到當初那個怎麼也完成不了熔纖的我，不知不覺漸漸融入到這個攻關團隊。 我用報廢的器件找手感，一個半月的時間，終於找出了物料斷裂的原因：物料和載物台的接觸面太小，物料無法承受棉簽的壓力，哪怕那些棉簽在一般人看來簡直是「輕飄飄」的。

找到原因也就找到了突破口，我們將「兩點一線」的單杠載物台更換為凹槽狀的，無塵棒改為無塵棉布。這樣增加了清洗工具和物料的受力面積，清洗成功率從原來的30%提升到了95%，單個物料清洗時間也比原來縮短了一半，讓清洗物料斷裂、崩邊的難題，從此瓦解。

五年的跌跌撞撞，我已成長為製造部一名能手，2016年被內部選為「工匠」。從當初那一粒小小的蠶籽，剝繭而出，變成了一隻蝴蝶。

心聲社區就是華為的羅馬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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