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爾蒙，餘味

一

這個城市被稱為「雪窩子」，每年的冬季，天氣變化像孩子的臉，可以短時間、小範圍內降下暴雪。我與她見面的時候，天氣好的如同迴光返照，難得的晴朗且無風。

如果矯情的說，我與她已經533天又7小時沒有見面。實際上，我並不矯情。

站在熙熙攘攘的商業中心， 如同置身大海。人來人往的人群中，她像海浪下巋然不動的礁石，讓人一眼看到或望穿。

她還是一如既往的紅色外套，如同著了火，這樣的紅色燒了多久？

不記得了。

那年的北京，胡同里槐花香氣瀰漫，她在燃燒著；那年鼓浪嶼的海陸風裡，音樂與美景同在，她在燃燒著；似乎，這抹紅色從未熄滅過。

我們隔著人頭攢動，對望著。從她的眼睛裡，我依舊看到了光，閃閃發亮的光。

來到身邊，我說，你還好嗎？

她咬著嘴唇不說話。

上一次見面，我記得她是撲到身上，不顧周圍的人潮洶湧。這次，她很矜持，很有距離。

或許，我們之間的隔閡已經多過日曆上的時間；更或許，有好多話不知道如何說起。

二

據說，新生兒可以靠氣味找到媽媽，男女之間會因為氣味而互相吸引。我與她，或許就在互相吸引，我能嗅到她的味道，青檬味的荷爾蒙。

五年前，與朋友一起吃飯。

對面的男孩子講述，與女朋友賭氣從三樓跳下去，沒摔死，腿折了。她說他傻，抿一口紅酒，笑靨如花。

人們都說酒是催情葯，可那天我們喝的並不多，微醺。

飯到中場，我起身到廚房熱菜。恍惚間，一陣春風吹到身上，暖暖的，原來是她從後面抱住了我的腰。我回頭，她的舌頭像蛇，一下子竄進我的口腔。

微甜、青澀、回味無窮，這是我第一次嗅到她的味道，青春的荷爾蒙味道。

貪婪或許是藏在骨子裡，我的身體翻了供，舌頭翻江倒海的回應。

鍋里的熱氣氤氳，時間彷彿靜止，外間的朋友亦不存在。我熱烈的抱緊她，身體渴望融為一體。她像一隻溫熱的小獸掛在我身上，溫順而可愛，身體軟的像麵條。

或許是窗外樹梢上喜鵲的叫聲，或許是朋友的抱怨，把我們兩個人的身體分開。

她整了整衣服，眼睛痴痴的望著我，臉上飄了兩朵晚霞，紅紅的。她沒有說話，我亦有些呆了。

女人是世界上最偉大的表演藝術家，她轉身去了外間，我在廚房聽到，她的談笑若無其事。酒，或許成了臉紅的最好掩蓋。

朋友離去的時候，窗外已經華燈初上。她躺在床上，蜜桃已然成熟。

三

我們面對面坐著，嘴巴同時含著可樂的吸管。我抬頭，她也抬頭，然後相視而笑。

我們絕口不提往事。

大概，往事這麼近，那麼遠。

三年前，我只想談性，不願說愛。

一個男人受到一個女人的傷害，卻要讓全世界的女人去受傷，這很自私，但這就是當時的我。

或許她以為這就是愛了。

客廳、廚房、浴室……都留下我們纏綿的身影，我貪婪她的味道。喜歡她的耳垂、她的鎖骨，迷戀的喜歡。

可是，只有我知道，這不是愛。

那個冬天，她終於忍無可忍，問出了那句話。

謊話明明是說給耳朵聽的，可我怕眼睛會動容。於是，我告訴她自以為的真相。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哭腔，但還是假裝淡定的說，我去找你吧。我拒絕了，或許該是說再見了。

一個人骨子裡有了倔強，斬也斬不斷。

四

這個城市的形狀像一條鞋帶，沿著海岸線東西分布。她住在城市的東部，我住在城市的西部，中間隔了一城繁華。

三年前的那天，見到她的時候已然是深夜。她帶著一股冷氣，鑽到我懷裡。

我沒有抱緊她，她不管。

恍惚之間，她熱情似火，要把我燃燒。沒有言語，只有赤裸裸的情慾。可是做到中途，我頹了，或許年紀大了，或許心裡愧疚太盛。

一夜，沒有下雪的一夜。風，很大。躺在床上的人，看似親密無間，心卻遠了。

天亮，我送她離開。然後，再也沒見。

五

一個人什麼時候可以長到？大約需要受足夠的傷害，不經歷痛苦，無所謂成長。現在的她，我想是長大了。

依舊倔強的小嘴唇，依舊看到我時眼睛裡有光。可是，我那張揚的小可愛不見了，矜持的像相親時兩個人初次見面。

她可能不知道。

那一夜之後，我撥打熟悉的電話號碼，詢問共同的朋友，可是找不到她的蹤跡。

她喜歡喝牛尾湯，我在常去的店裡枯坐一天；她喜歡海濱的法國梧桐大道，我來來回回磨破腳掌；她喜歡透過窗戶看大海的鱗光，我搬到那個小區，卻再也沒有遇見她。

房間里到處都有她的影子，可我卻見不到她。枕頭、被子上依舊留有她的味道，青檬味的荷爾蒙，可我卻嗅不到她。

我知道，我失去了她。

有一段時間，我成了大家眼中討厭的微商。

我賣著各種各樣的面膜、洗髮水，房間里擺滿了瓶瓶罐罐。跳樓的那位朋友以為我瘋了，其實，再瘋狂哪能比得上他呢？

我沒有瘋，只是在尋找那種熟悉的青檬味。

可是，我始終沒有找到。直到後來的後來才知道，那是荷爾蒙的味道。只有對的人，才會嗅到。

六

有人說這是約炮，事實上，大叔玩約炮的時候，約炮這個詞還沒有被發明。其實，那時的我以為自己不會愛了。

可是，我錯了，原來我是愛她的。

現在的她坐在我對面，我又嗅到了熟悉的青檬味，可我不能再貪婪。

我們各自克制，說著無關痛癢的客套話，像極了兩位退休的大媽。

或許，對的人終究會錯過。

七

人們常說，世界很大，要去看看。其實，在一個地方呆久了，哪裡都像牢籠。

兩年前，我遇到舒米，她也是我騙著自己說不愛的人。終於，這個城市成了我自欺欺人的墳地。

或許，該是離開了。

這兩年，我去了很多地方。

我看過北極最絢麗的極光，走過世界上最乾旱的土地；與磕長頭的人結伴轉山，坐在小酒館裡與陌生人聊天；終於明白，與其週遊世界傾聽自己，不如與你翻雲覆雨且聽呻吟。

那天，我們互道珍重，然後轉身離開。

天氣預報里的暴雪，如期而至。

我知道，這一輩子再也不會嗅到青檬味的荷爾蒙。對的人，終究是要錯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