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懂張曉剛：如何畫幅價值千萬，你卻不知好在哪裡的畫？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藝術品市場應該是個比房市和樓市都更驚心動魄和捉摸不透的東西。

有時一件你完全看不懂的「亂塗」之作可能會賣上一億的價格，有時一件你完全看得出來畫的是什麼，可就是說不出它好在哪裡。也許張曉剛的作品就是後者的情況。

張曉剛在2009年的胡潤藝術排行榜，51歲的畫家張曉剛憑藉3.01億的所有畫作拍賣總成交額，坐上了中國藝術家市場價值排行的頭把交椅，被稱為最「貴」藝術家。

然而，就在畫家那一幅幅畫中，每樣物體你都看得懂，而你卻不知道為什麼他會賣的如此之貴？很多重複性出現的「套路」，到底意味著什麼？

套路一：殘缺的肢體和一雙無名的手。

張曉剛的畫中，會不斷出現殘缺的肢體和一雙無名的手。

張曉剛《綠牆閱讀者》，殘缺的軀體。

張曉剛《手記》系列，無名的手臂。

張曉剛《靈魂之約》，無名的手臂。

張曉剛從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起，就在畫中開始描繪人的身體，但它時常是殘缺不全的一個局部。

特殊被關注的地方，總是會有特別的意義，就像電影中特寫的細節常常是伏筆和真相。

而張曉剛又是在表達什麼呢？

也許殘缺的身體就是自己生命記憶中的殘缺，以及在那個特定時代殘缺的人格吧。

張曉剛《玩偶》，殘缺的軀體。

張曉剛的家庭，也許就是殘缺和破碎的寫照，漂泊和分離就是他的家庭生活屬性，沒有太多和親人相處的完整，所有的細節是缺失的。也許這正是一個悖論吧，沒有家庭感知的張曉剛卻因為《大家庭》系列畫作而成為了中國最貴當代畫家。然而他依然在為數不多的畫中，畫出了這些殘缺不全的軀體，這也是他永遠無法釋懷的不完滿吧。

而手，我想也一定有著特殊的意義。對於偏愛的東西，我們也許總會格外的在意它。比如拿筆寫字和畫畫的手，從來都是洗得乾乾淨淨，擦上厚厚的護手霜，像愛護臉一樣的愛護它，永遠做上不同顏色但是精心挑選過的指甲花色，要把貴重的鑽石寶石珍珠首飾和手錶戴在手指和腕子上，因為這雙手就是我的心愛之物啊！

張曉剛《手持蠟燭》

而張曉剛的手，也一定是他的心愛之物，他曾引用《尼金斯基手記》中的幾段文字，其中一段寫道：「我要寫很多，因為我要向人們解釋生命和死亡的意義。我無法寫得太快，因為我的肌肉累了，我已經無法控制。我是個殉道者，我感覺肩膀很痛，我喜歡寫作，因為我想藉此幫助別人。但是我無法寫作，因為我感到越來越疲倦了。我想停下來結束，但是神不允許。我要一直寫到神要我結束為止……」——靠它，張曉剛畫出自己所有心情、心事、心境和心意。

畫中，那是殘破不全的軀體，但那又是無比強壯的手，強壯到它可以沒有身體其它部位的支撐、也能夠緊緊握住那生命之燭燃燃不息的手。

張曉剛《閱讀者》局部圖，殘缺之手握緊燃燒的蠟燭。

張曉剛《閱讀者》

套路二：那永遠翻開著的書和信。

張曉剛畫中，除了那殘缺的軀體、斷著的手和永遠生生不息的蠟燭，第二個標誌性的套路，就是那永遠翻開著的書。

張曉剛《創世篇》

張曉剛《失憶與記憶》

張曉剛《手記1號-1999頁如是說》

張曉剛《閱讀者1號》

「翻開的書信」是張曉剛畫中常會出現的標誌性物件。也許這是一個文人的訴求，是一個用文化底蘊彰顯自己繪畫內涵最直接的東西。

但更多的，也許這是張曉剛的一種「家庭的哀愁」。他曾有過這樣的回憶——五年前母親去世，整理遺物的時候，他才發現早年寫給母親的回信全都被她燒掉了，僅有的一封，被夾在僅存的兩本日記本中的一本里。那是巨大的遺憾——從1986年到1996年，這對母子之間的通信長達十年，平均每個星期都要往來兩封信甚至更多。但不管怎麼樣，母親都把所有信件燒掉了。

張曉剛《無題》

張曉剛《墨水瓶》

所以，在他的畫中，不斷重複著這種「帶字的紙」，那也許就是與母親十年書信當中的一封，是一種永遠無法抹去的記憶。因此，他也出了一本叫做《記憶與失憶》的文集，選錄的就是張曉剛與當代藝術界代表人士自1981年到1996年的往來書信。

翻開的書信，之於他就是一種時間的記憶，那裡有他永遠美好的舊時光。

套路三：一根吊燈、發光手電筒、帶線插座。

張曉剛《白襯衫藍褲子》

張曉剛《遠離陰影》

燈是光明的象徵，在人類進入現代之後，燈的發明大概是人類最引以為傲的事情了。

有關燈光的隱喻，曾有這樣的記載：「生活在電燈誕生年代的一位德國學者，是一個拒用電燈、堅持使用蠟燭的人。當他發現家中被安裝了點燈後，都會格外氣氛並不讓家人使用。有一天，當風吹滅了蠟燭後，他在黑暗中摸索卻又找不到。此時，家人打開了電燈，燈亮的瞬間他也找到了蠟燭。然後他感慨說，燈光的妙處就是幫我找回蠟燭！」

燭光象徵著人類的傳統智慧，是人文之光，這光曾經照亮過人類的歷史，但現在，在便利而強大的燈光——技術之光照耀之下，「燭光」失落了。然而在哲學家的心中，燈光的意義在於找回燭光，技術之光的意義，在於存持人文之光。

張曉剛《綠牆：有手電筒的房間》

這個故事中燈光的隱喻，也許和張曉剛作品中的「電燈」和」手電筒「有不謀而合之處：從前，是燭光和電燈、手電筒相互制衡的時代，在更現代的今天，是「拉繩的老式電燈、手電筒」和「更新潮高科技的照明設備」之間的落差，吊線電燈和手電筒就意味著一種「過去」。

因此在張曉剛的畫中，無論是熄滅的電燈還是亮著的手電筒，都和整個陰冷、晦暗的環境很搭，漏進來的一束光線反而加重了室內的陰暗感覺。而電燈的那個吊繩、手電筒的那微弱卻延伸光線的那頭，都是那讓畫家永遠放不下的過去。

插座，也有同樣的隱喻，以及帶有張曉剛家庭痕迹的另一重意味。

張曉剛《綠牆 長椅》

張曉剛的畫中，似乎總有那不出現人而只有靜靜場景的畫面。但是，卻又帶著一種磨滅不去的感傷，似乎是人剛剛離去後的空曠。

而他畫中的插座，其實就是「人的存在」。

張曉剛也回憶說，還記得他的父親喜歡這樣把燈繩插在電燈底座上，而通過對這一主題的討論讓他意識到，無意識地出現在畫幅上的燈繩，正是一個反覆重現的關於父親的象徵。

因此在他的下面兩副畫中，便更加明確的點破了這種隱喻——地下的插座，沙發上的父親和母親。

張曉剛《我的父親》

張曉剛《我的母親》

套路四：面無表情的人。

張曉剛《大家庭》系列

張曉剛《同志》系列

張曉剛畫中永遠最觸動人心的，就是這冷冰冰面無表情的中國臉。

冷色調的像照片一樣的人物同時又配上個突兀的紅色，人物木訥的眼神，不成比例的體態… …儀式化的合影與時代表情在張曉剛這裡以一種老照片的方式呈現出來，這是一種不同於現代的人的表情，一種「過去的表情」。

畫面上的人物不是像方力鈞那樣的光頭，也沒有岳敏君那樣的壞笑，而是保持了一種溫和而冷漠的氣質。張曉剛作品中的臉是「消失在面孔中的面孔」。或者說，這是一種「大面孔」。這種面孔是時間性的，它是計劃經濟時代的面孔，集體主義的面孔。它正好處在一個這樣的平衡點上，使之既是個人記憶的一部分，同時也是集體記憶的一部分。這種集體記憶的魅力就在於其一方面具有普遍性，另一方面又訴諸個人記憶。它對任何一個體的都有效，它是那個時代的臉的「原型」。

張曉剛作品的成功，也許在於他有著一貫的藝術風格和令人難忘的標籤性氣質，讓他也成為了一位耐人尋味的中國式畫家。所以無論爭議多大，他的「貴」當之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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