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認識一棵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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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一天午飯後和同事遛彎，走著走著，她指著路邊一棵樹問道：這是什麼樹？在說出幾個樹名——松樹、柏樹、側柏、扁柏後，我確定了一個最合適的：扁柏。她又指著葉片中間長著的綠色小球說：這是什麼？

——果實？不對，松柏屬裸子植物，所謂裸子植物就是種子是裸露的，沒有果皮包裹，小綠球明顯是一層綠皮包著的，不是果實。而平時見到的松塔那樣的才是果實，這個一點也不像，所以也不可能是果實。（淺色部分有錯誤，詳情見後文）

——那麼是花？更不對了，這哪像花，而且開花植物都是被子植物，松柏屬於裸子植物嘛。

——葉子？是還沒有長出來的葉子嗎，也就是樹的葉芽（畢竟這小球長著凸起，像是在暗長的針葉）？

內心戲結束後，我只說了句：我回去查查。

這種樹在北京路邊很常見，我小時候還揪下過這種綠色小球把玩，捏開後味道怪怪的。

在百度百科上找到扁柏，找到了最可能解決我疑惑的一段：

雌雄同株，球花單生於短枝頂端；雄球花黃色、暗褐色或深紅色，卵圓形或矩圓形，雄蕊3-4對，交叉對生，每雄蕊有3-5花藥；雌球花圓球形，有3-6對交叉對生的珠鱗，胚珠1-5枚，直立，著生於珠鱗內側。球果圓球形，很少矩圓形，當年成熟，種鱗3-6對，木質，盾形，頂部中央有小尖頭，發育種鱗有種子1-5（通常3）粒。

可是你知道，這段介紹不僅沒解釋我的疑惑，還增生了很多我未知以及沒有在我處被定義過的概念，用不知道的知識去解釋不知道的知識，疑團驟然指數級增長。

但是，提取描述中的關鍵字：球、球、球，這告訴我，小綠球確實是雌球花、雄球花或球果之一，並不是嫩芽。

又看到「花期4月，果期10-11月」。

那麼是球花嘍？雖然現在是3月，很可能是花，但是，不好說不是依然掛在樹上去年結下的果實，畢竟皮質貌似很厚，肯定很能抗凍抗風。而且，真的，誰能相信這個硬邦邦的小綠球是花？

到底是花還是果？若是花，雄花還是雌花？幾乎又回到了原點。

不過呢，雖然沒有解決疑惑，這些查得的資料描述提醒我去觀察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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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去公園，又看到一棵柏樹，站定觀察，有了之前的搜集資料的基礎，發現這個：

或許這是雄球花。又翻出百度百科，看到：「雄球花黃色、暗褐色或深紅色，卵圓形或矩圓形」，而「雌球花圓球形」，Bingo！分別是雌球花和雄球花了！因為之前資料顯示扁柏花期4月，雌雄花必同時開，否則雄花的花粉發射給誰或雌花從哪裡接收花粉呢？

但是，目前都是依照並不完全可信的百度做的推測。那再去找找更專業的說明，去印證下。在「中國植物志」網站（http://frps.eflora.cn/）搜「扁柏」。首先得知它的官方中文名是側柏：

雄球花黃色，卵圓形，長約2毫米；雌球花近球形，徑約2毫米，藍綠色，被白粉。球果近卵圓形，長1.5-2（-2.5)厘米，成熟前近肉質，藍綠色，被白粉，成熟後木質，開裂，紅褐色；中間兩對種鱗倒卵形或橢圓形，鱗背頂端的下方有一向外彎曲的尖頭，上部1對種鱗窄長，近柱狀，頂端有向上的尖頭，下部1對種鱗極小，長達13毫米，稀退化而不顯著；種子卵圓形或近橢圓形，頂端微尖，灰褐色或紫褐色，長6-8毫米，稍有棱脊，無翅或有極窄之翅。花期3-4月，球果10月成熟。

對比百度，增加了我可以吸收的最有用的信息是：藍綠色，被白粉。（對於這種會有很多人知道的事實，我潛意識裡一直覺得百度會寫得更明白，雖然不一定完全正確；而專業的網站雖然正確，但會用語艱澀。——但是我錯了，所以要勇於查專業網站呀。）

中國植物志網站上還導入了「中國植物圖像庫」的很多圖片，上面有植物各個部位的好多圖片，都是專業人士拍攝並標記有拍攝部位的。由此，我看到側柏球果的樣子：

準備開裂的球果。

完全開裂，熟透的球果。

至此，雄球花、雌球花、球果、種子都能對上號了。

知道了一點概念後，就會引發更多的觀察：

雌球花——有3-6對交叉對生的珠鱗，胚珠1-5枚，直立，著生於珠鱗內側。

通過開裂的球果看到，確實是這樣。珠鱗，胚珠，這些都是小綠球內的結構。

那雄花，「雄球花黃色，卵圓形，長約2毫米」，觀察後，確實如此，花粉就在上面。

日日遛彎路過的那一排柏樹，我準備選一棵繫上帶子，天天看上一眼，最好能看到它10月結果，拍下它從雌花變成球果，散布種子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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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我來複盤一下自己認識小綠球的過程。先回到我最初磕磕絆絆的判斷，檢查頭腦里有哪些錯誤的認識：

裸子植物就是種子是裸露的，不會有皮。平時見到的球果、松果是果實。

第一條，概念沒錯，而是我把整個小綠球認作了種子，所以想當然把綠色的外皮當作了種皮，覺得它有悖裸子植物的概念；又因為我把種子果實當成一個東西，也就否認了它是果實的這一判斷。其實它不是種子，而是未來會包納有很多種子的球果。

第二條，認識錯誤。球果、松果，不是果實。果實是有果皮的，為被子植物獨有（就不附圖了哈，大家都見過吃過）。裸子植物產生的球果和松果產生的種子沒有果肉包裹，成熟後種子直接裸露在外：

松樹（不是側柏的哦）的球果和種子間的關係如圖。

看果實、種子、球果，這三個概念在頭腦里團成一團漿糊吧。

開花植物都是被子植物。

這個概念我記錯了，由上可知，裸子植物也有雌花和雄花，也是花，只是很不像長得好看的有花瓣的被子植物擁有的那種。「被子植物和裸子植物一起被合稱為開花植物」。另外，有很多人稱雌球花和雄球花為雌球果和雄球果，也是增加了迷惑，讓人誤以為是果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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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不會一勞永逸，學習也不會按部就班。一些很好的書里，齊整的概念、邏輯、事實，這些內容到了腦袋裡，會被打碎，被錯誤地嫁接，被誤用……真沒辦法。進入一個領域總是伴隨各種猜測、混亂、糾正。

我編輯過《時間島之旅：進入史前綠色世界》、《大自然：一天·一年·一條河》、《它們沒大腦，但它們有智能：植物智能的認識史》，看過《怎樣觀察一棵樹》、《樹的秘密生活》等等一系列植物相關的書之後，卻連一種從小見到大的植物，一種自己把玩過的小綠球都不知道是什麼。然而，也正是這些書，讓我對這個小綠球產生了興趣，通過這顆小綠球，最終對裸子植物世界產生了興趣。

我參與編輯的《時間島之旅：進入史前綠色世界》一書，講述的是史前時期的古植物，它們的結構、生長、演化，以及人們如何逐步發現、認識這些植物的，如何給它們找到植物譜系中的位置。對於現代人來說，雖然周圍的植物種類繁多，想了解的話，信息也觸手可得，但就個人來說，認識一種植物，那種發現、辨別、混亂再理清思路的過程，與生物學家研究古植物並沒有太大不同。認識植物，對一個人來說就是一種植物再考古，一種植物的發現過程。

再岔出幾句，之前看到一位古生物學博士提過一個概念，特別有感觸，叫「知識的詛咒」：

一旦你了解了這個知識，就無法想像不知道這個知識是什麼樣的了，就像被知識詛咒了。

知識的得來之路，正是到處都是荊棘叢生交叉的小徑，所以會有知識的詛咒一說吧。一旦習得，就像創傷後應激反應障礙症一樣，不再記得未知是什麼狀態。

另外一個受詛咒的原因，是來自他們想與言說的對象，是因為這位知識尋求者的來路有如蛛網，是一種私人經驗，無法向經驗背景不同的人傳達。

專業的植物學需要系統記住概念，是從概念到概念的推演，而作為一個植物愛好者，這樣線性的學習不免枯燥，也會常常得到一堆消化不了的概念，估計沒受到詛咒，人就已經半途而返了。那麼，作為一個愛好者，就只得享受這種凌亂的探索，畢竟現在好看的植物科普文章書籍很多，迷途不知返地摸索吧。

側柏全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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