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永青：大理消失的雲霞

《如何避免愚蠢的見識》中說

這個世界的問題是聰明人充滿疑惑

而傻子們堅信不移

昨天，一早起來吭哧吭哧地寫了一篇長文，我不會打字，這幾年養成了在手機上用備忘錄記日記的習慣，寫幾個字頗費勁。結果操作時誤按了全選+粘貼，一上午的寫作功夫全沒了！

現在只剩下文章的題目《雲霞與泡影的共同體——假想和分裂的幻覺》，是借著大理夏天每天傍晚的落日幻象，一付打開架勢聊聊今天大理改變的雄文，正如題示的雲霞泡影一樣，靈光一現，就消失不見了。

我的鬱悶可想而知！

除了恨自己手笨，我相信肯定在冥冥中有些未知原因與不可告人的禁忌吧？記得我在法國旅行，在阿爾和梵谷墓地連寫了兩篇關於梵谷的雜文都消失了，我甚至懷疑那些故居氣場強大，是梵谷大爺陰魂不散搞得鬼。

有些事情不能說出或者命運自有安排的例子，最典型的是現在隱居在上銀村的家駒：二十幾年前英漢通曉的他花數年時間筆譯了一部學術著作，專門找了個陽光普照的好天，手捧6萬字的手稿登上大理古城的高樓，準備最後校對一遍，一陣妖風襲來，稿紙飛向四方八面，沿街周邊的院落街角均能遺得幾頁手抄的密集文字，三天後都還有零星書稿送回！據說家駒從此改變了人生，浪跡在無量山和青藏緬甸，最後隱居在蒼山下的綠桃荒村，成為大理第一代嬉皮的仙翁教主。

葉永青 - 種花集

茶几上扔了一本羅素的《西方哲學史》，那是納納隨身帶來每天翻翻的書本，也是我幾十年的入門讀物。羅氏打動我們的思想，是其關於人生的論斷，他認為人生的激情來源三個不同的方面：對愛情的渴望，對知識的追求和對人類苦難不可遏制的同情心。我還記得的一段是他在《如何避免愚蠢的見識》中說＂這個世界的問題是聰明人充滿疑惑，而傻子們堅信不移。＂

下午，曾曾帶著電視台的年輕人來，我們和納納一起去了蒼山班山下的感通寺，他們希望我在那裡談談擔當和尚，這位以詩書畫行腳山水的僧人，75歲以後到最終寂然埋葬於此。

葉永青 - 鶴

還記得幾年前，我在院子里接到一通電話，談及我畫的一隻鳥，因為一次拍賣的結果，在互聯網上被千萬人圍觀，熱鬧空前。咫尺天涯，那天我正坐在感通寺的後院喝茶，陽光照在幾樹白梅上，當年寺廟的主持擔當和尚題寫的匾牌「一笑皆春」隱沒在寺廟靜默的群山之中。

靜默的山峰、靜默的石頭、靜默的樹木，一切是靜默而且是雄偉的。每座作圍繞之狀的山都像一個療養院，一個人像一個嬰孩那樣依偎在它懷中時，是覺得很舒服的。那天我在廟中偶得一聯：＂問梅子熟時，個中人酸甜自別，聞木檀香否，門外漢坐卧由他。＂

我們在擔當題寫的＂暫寄＂二字前留影，感通寺這個小廟，依然破敗寂寥卻是氣場十足，在那兒呆上一陣，一切堅固的東西都煙消雲散了。

今天在大理魚龍混雜的亂象里看不到希望的人們，不妨從柴米多為代表的鄉村生活中看見未來，儘管這個未來，即便已經置身其中仍然感覺到其與現實的遙遠。

柴米多是大理一個綜合的民間周末市集，除了一家中西混搭的餐廳還有農作物和田間出品的農產出售和一些民間工匠的手工以及畫師的作品和兒童教室，是濃縮的鄉村生活的收集與合成。在爆發性的暑期旅遊假期的火熱人潮湧動中，這裡是唯一清冷的一隅。

人民路多年來原生自長形成的多樣性生態，在不到一年的時間內，幾乎全軍覆沒了。但有一點是可以斷定的：一切由中國式的遊客裏攜當下現實熱潮，短命而速朽，通常與未來無關，與創造力和想像力無關，只與摹仿和盜版有關。

被炎熱季節和暑假的到來的虛火催生的政府和商家與貪婪的房東們共同上演的不過是一番暫時的泡沫式的模仿秀。而自生野長的創造力才具有長遠的生命力，非此即彼地活力再生，政商合謀始亂終棄的烈焰過地之後，尚有草根留存。

晚飯時一群朋友聚會在小弟家的新院子，最近原來蝴蝶吧的主人陳可以在這裡做菜，大家喝酒說著迎來送往的話兒，在紐約找了份教職的阿溫與漢瑞克要回去一年、雷特與孫莉準備移居西班牙、諾曼夫婦還要呆上一陣，每年這是他拍攝人物的最佳良機，謝天笑一家搬去羅馬之前在大理有場演出……席間巧遇宋琳夫婦和剛回大理的北島，他們坐在另一桌。

葉永青與北島

深夜我忍不住又出現在深夜食堂，那裡的生意越來越好了，我對著等了很久才端上來的一碗?油麵，想到早上丟失的洋洋長文不禁釋然——新移民在大理的日子，其實可以一句話就摡之：生活離不開幻覺，卻又不免從非常複雜的方式中繞回到了每一天簡樸的生活中。

我對造夢的人群和事物有濃厚的興趣，幻覺有很多種形式，一種就是：一群人在假想中成為共同體，在事實中並不是。這種意識優於事實的狀態，就是主體的人，人格分裂的結果。一個又一個的分裂體是無法形成真正的共同體的。即便是在一片輝煌的雲霞下聚攏的最小共同體中。

吸人眼球的大理夏天的落日雲霞，亦如這種消失的泡影。

圖文鳴謝藝術家葉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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